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第325章 議征西域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上命昭唐

  大慈恩寺,長孫皇后神社,玄奘駐錫譯經之地,大乘法圣地,亦是士子祈求文運的殿堂。西京佛剎,無出其右。

  后人識此寺,多因大雁塔。

  塔拔五層,收分而上。登臨絕頂,皇城宮闕、曲江煙波、滿城煙火盡瞰眼底。這里舍利尊,經卷罕,高僧高功有趣。便是游玩的仕女,也比別處多三分顏色。

  鄭延昌尤愛此地。

  群臣都知道鄭延昌刻薄寡恩,對圣人和家族冷酷,對待群臣兇虺嚴苛,卻鮮有人知他每月必偷閑數日,登頂大雁塔。一尾黃河鯉,幾壇劍南春,便是他半日之歡。

  這會,老頭已飲到第三杯。

  精神矍鑠,兩卷梵經權為坐墊,面前杯盤羅列:雞蛋豆腐羹溫潤,醬牛肉厚實,鹵羊蹄肥腴,黃河鯉鮮美,椒鹽蛇段酥脆,蒸狗肉濃香。

  慢酌著葡萄酒,目光掠過滿墻的舍利壁畫,幾乎把大慈恩寺的清規戒律犯了個遍。

  好在五層已經被方丈提前下令清場。

  “朱大郎的底細,摸得怎么樣了?”鄭延昌兩腮酡紅,端起金杯,目光投向對案。

  不知何時,對案已坐了個丑陋的年輕人。五官歪斜,胡須稀疏,形容邋遢如成了精的老鼠:“軍政,他只與朱溫舊部及心腹商議,難尋機會。”

  他是朝廷安插在汴梁的間諜,司空延。

  用間之術,春秋以降便是常道,本朝亦然。中唐時,朝廷于諸鎮有密耳目,大帥們在兩京也布眼線,大家彼此彼此。朝堂亦如此。昔年魚朝恩為元載所倒,便是因其府邸、軍中、宮中,處處皆有元載之諜。

  不過時至今日,政爭多訴諸刀兵。這暗處勾當較之往昔,已然衰微。

  司空延的上峰本是杜讓能。太尉薨逝后,司徒劉崇望又出鎮湖南,鄭延昌遂以首相身份接掌了對外情報。

  “是沒機緣………還是未竭心力?”鄭延昌老臉一笑,稱呼咬得很慢很玩味:“司空……判官。”

  “大帥他……”司空延目光在滿桌肴饌上逡巡兩遭,喉頭滾動:“朱大郎如今……疑心甚重,我恐行差踏錯,反露了行藏。”

  鄭延昌抿著嘴唇,下頜微微點了數下:“罷了。”

  “這牛胙、羊蹄、蒸鲙你自取吃,酒莫沾。”鄭延昌繼續滿上一杯,抓起兩片醬牛肉塞進嘴里。腮幫鼓動,聲音混著咀嚼的黏膩:“某只問你三事——朱大郎底下的硬兵,現有幾何?”

  “實打實的,十萬出頭。”司空延略一沉吟,字斟句酌:“半數是東京敗回來后新募的。練了這么久,看起來是兵強馬壯。再算上聯名的葛從周、王敬堯、袁象先這幫朱溫舊部,并各處團練鄉兵,虛數可稱三十萬。”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葛從周之輩,都是占山為王的架勢,自己還征伐呢,大郎……大郎難以號令。”

  “到底號不號得動?”鄭延昌猛地眼神如電。

  “朱大郎和他們……平時信使走動,年節也送禮,面子是有的。”司空延搖著頭,眉頭緊鎖:“可要拉他們一塊來打朝廷……武夫之心,水太深,摸不準底。相國,大郎其勢猶熾,萬不可………輕舉妄動啊。”

  “某輕舉妄動?”鄭延昌枯手往窗口一伸,又戳回自己胸口,一攤手:“是他,是他朱大郎不搞死我誓不罷休!某能怎么辦?”

  “大郎……未必便是存心覆唐……”司空延長嘆一聲,頭顱低垂:“若非……若非你們逼迫太甚,驅虎入窮巷,大郎他……他也不會鐵了心走絕路……他想著的也是……也是天下清平,圣唐永祚,百姓都有好日子過,他自己安生守著一畝三分地便罷……”

  “放屁!”鄭延昌甩頭啐罵:“我不鏟除驕藩我當這個宰相干鳥?”他對著司空延指指戳戳:“你在賊窩里趴久了,心也趴歪了?姓杜的能把你塞進去,某也能把你囫圇個拎出來!”

  司空延耷拉著腦袋,像是被夫子訓斥的蒙童。

  “記牢了——”鄭延昌冷笑三兩聲,把判官牌扔回司空延懷里:“你主在這。”

  “梁地如今又是個什么情況?”

  “………歲大饑,歲大疫。”司空延眼前驀地閃過那三個光著身子,蹲在軍營外剝下水吃的母女。還有從田埂上被源政、劉重信、徐懷玉這些人麾下衙兵牽成一條線抓走的那些老翁,中男。

  “去歲關中大水入河,黃河潰于洛陽,決于滑州……遂致饑疫橫行。兼之朱氏舊部相攻,中原……”

  話未竟,便被拍手截斷:“饑得好!疫得好!”

  “相國……”司空延眉間掠過一絲無奈,“何至如此?人死盡了,收復白地何用?”

  “非某治下,某不能拊掌稱快乎?”

  “新婦為婆母賣與河北商賈,臨別與夫君嚙臂泣血。其夫一路悄悄跟蹤到魏博,新婦在車上頻頻揭簾尋找新郎身影……到了魏博,其夫自賣為奴入府。老百姓沒飯吃,隨軍爭搶下水。都將被武夫按進鍋里。丁壯無甲無糧,只會被押著沖陣頂箭,蟻附攀城。黑壓壓的虎群就在陣側眈眈而踞……相國可知那是何等景象。”

  司空延語聲平淡清冷,無悲無怒,只是木然敘說。

  鄭延昌靜聆,指節輕叩杯沿。

  末了,只擺手道:“夠了。此等言語,說與李溪、韓偓聽去,或能賺其淚眼詩篇。某卻無暇操心汴人饑飽——梁晉二賊,可有勾結?”

  司空延頷首:“自克用敗歸太原,兩方信使交馳日頻。”

  “依你之見,對朱大對軍府對二賊外交的了解,若關中有事,二賊可會聯兵來犯……

  “某何以知之?”司空延抬首截斷:“某入幕不過五載。前四年,只在朱溫治下管著驛站。”

  “罷了。”鄭延昌不以為忤,眸中幽光流轉。

  李克用性情,他尚能揣度;朱大郎心思,卻如霧里觀花。

  西域戰事在即,若二賊趁虛作亂……當早備應對之策。

  少頃,他從馬扎下抓出一疊卷宗遞過:“拿去取信朱大,仰仗你的時候還多。俟平中原,莫說金銀珠玉,便是郎官太守,某亦可一言而決。”

  司空延漠然。看了一會,指尖捻著卷宗湊近燭火。

  火苗騰起,黑煙如蛇般纏繞上升。

  鄭延昌在煙幕里舉爵,聲音帶著黏膩的暖意:“令郎某已接入相府。某視如己孫,自當延名師,授經史,親傳百家。”

  “呵,愿相國壽數足待彼時。”司空延喉間溢出一聲冷嗤,身影沒入幽暗旋梯。

  鄭延昌緩緩擱下金杯。

  宰執天下,仇讎盈朝野——權相之宿命。此身早置鼎鑊間,何懼薪火?

  寺鐘蕩入云霄。鄭延昌振衣下塔,車馬候于山門。

  塔下香火鼎盛,善男信女伏跪祈祝。

  沿途兵甲如流,都是歸營點卯的士卒。

  衲衣缽盂中的香資,估計也有這些武夫的貢獻。沙場搏命徒,最肯擲金問卜求符,換得心安。

  軍士既召,不日就將披鐵操戈。待操練幾日,找找緊張感,差不多就是開拔之期了。

  就在鄭延昌返宮之際,和天后姐妹溫存過后的圣人也離開了翻云覆雨樓,開始處理今日事。

  韓偓、李溪、牛徽等大臣已候于蓬萊殿。

  眾臣先賀圣女李智愿降生,然后由尚書左仆射成汭奉上幾道詔書。

  首詔為改元:“臣等奏議:關原大捷,山河重光。請改元光化,以彰鼎新之象。”

  后世這會,朝廷還在和韓李之輩周旋。回頭看,真是天翻地覆。不過改元非即時生效,須待元日祀畢五帝,方昭諸道。

  圣人略覽,朱批允準。

  次詔為實邊令:“敕天下諸道:自今死囚流徙者,皆發金城、新秦等處。親族愿隨者,授田宅牛種以安其業。”

  河西諸州,胡人雜居。漢民稀薄,容易被反過來同化。

  這項法令暫時當然不能治本,破冰之舉吧。

  過完了林林瑣事,圣人拿起劉仁恭的奏書:

  “臣仁恭昧死啟:沙陀犯闕,本道已于木瓜澗摧其鋒鏑乞授討逆都統旌節,誓平克用!”

  自李大王敗歸太原,劉仁恭就像聞到了血腥氣的狼,問李大王要大同軍,李大王自然不肯給,隨即發兵相攻。

  拉鋸半載,戰局漸明。

  蔚州一役,義武、河東聯軍戰敗。義武軍退回易州。

  晉軍折兵二萬,乘雷雨南遁,平城要地盡歸幽燕。

  眼下劉仁恭鐵騎已陳兵代州城下。

  而再敗于劉仁恭之手的李克用羞憤交加,回到北京后一病不起。據奏,太原城內暗流洶涌:沙陀、韃靼、奚等部族軍準備擁立李落落……

  “既不肯服軟,自有野心家教他立身處世。”圣人揚奏輕笑,眸中寒星微閃。

  這事能怎么說?只能笑克用無用。

  李大王,似乎要完了!

  后世李大王抵得住朱溫的征討,一是因朱溫用人不當,二是出兵時間不合氣候,三是后勤運輸困難,四是汴軍馬戰拉垮,經常被遛狗。

  可現在么。

  只能祝他好運了。

  “至于劉仁恭所求——”韓偓出列,長袖翻卷:“豈可重蹈為朱溫作嫁覆轍?任其與沙陀相噬。二賊纏斗之際,正為我經略西域之機。”

  “韓相明見。”王摶附議:“縱滅克用,劉仁恭必成新患。屆時難道為河東再啟戰端?當以西域為先。”

圣人略一頷首。不過授一招討使,何惜為之  至于劉仁恭欲吞河東。李大王猶據太原雄城,控馭半壁。但使斂兵固守,一二年間未易傾覆。

  “楊行密之事,又何處之?”韓偓忽轉話鋒。

  楊行密不知怎么回事,惹得兩浙錢镠、江西劉守真、武昌吳討、淄青王師范聯名上表,請討淮南。

  大概是過于強大吧。

  朱溫之覆——吳人北取壽春,濠州,楚州。南破錢镠水師于黃天蕩,西并蘄黃。江淮戰艦蔽江,鄂岳屏息,儼然已成江南之患。

  “我三令五申禁絕兼并,彼等竟置若罔聞。”圣人輕嘆。

  群臣垂首緘默,恐天子貿然表態,反逼反淮南,將楊行密這各中立諸侯推到對立面。

  韓偓躬身再奏:“自巢蔡板蕩,皇綱解紐。今號令不出潼關,州郡視若罔聞。錢鏐之輩羽翼未豐,師范尚恭朝命,守真雖桀驁而未叛……臣愚見:既無力東顧,當遣使畫疆。敕令諸鎮各守封略,止戈息爭。”

  “卿等善自施為。”圣人嘴角掠過一絲冷峭:“鞭長莫及之地,且任其相爭。”

  待西陲砥定,王師東指,還不都是玩具?

  言畢而起,在紫檀案上攤開地圖。

  諸臣環立,目隨指移。

  “此番西征,萬里迢遙。大軍一去,經年難返。”圣人手持如意,頓在關中三道:“朱李聞我西去,必然作亂。潼關、武關、蒲津三路亟需鎖鑰——”

  “河中陳熊既為魯王外翁,蒲津西岸置偏師足矣。唯潼關、武關二道……”目光掃過眾臣:“我欲以吳王監國,遣常山侯、何楚玉、郭猛、符存審等分鎮兩關。卿等以為若何?”

  殿中霎寂,此等布局……

  韓偓與王摶對視,趨前奏道:“若有逆臣心生野望,假借‘蒼黃晏駕’之名(皇帝暴斃隱語),擅居兵權,擁吳王篡位又如何?屆時渭橋兵變,藍田鼓噪,挾持百官………”

  “我就是擔心殞身絕域,方作此謀。”圣人闔目長嘆。

  可如此時事,韓偓之憂豈非殷鑒。

  “圣君。”王摶略作思索,奏道:“為杜非常,臣意,朝廷移駕金城宮,吳王于彼處監國。朝廷和殿下在金城宮,關防諸軍在京城,在兩關,隔離開來。”

  “臣附議。”作為吳王之師,韓偓率先躬身以避嫌。

  牛徽、成汭等亦叉手應和。

  圣指叩圖良久:“便如此。”

  又召來秘書庾道憐:“詔鄧州嚴備斥候,襄陽方面分兵三千,即日進駐武關城。”

  “臣謹喏。”坐在一邊磨墨煮茶打雜的庾道憐起身,扶著大肚子坐到案幾后,鋪紙草令,寫好后,遣人送往翰林院制詔。

  群臣垂目屏息,無語死了。

  入娘的孕婦女官,還不是樞密院的人,竟預軍機?圣心在中朝,從來都這么禮崩樂壞?

  圣人渾若未覺,啜飲酪漿后叩案:“留守之兵,幾何為善?”

  “自當多多益善。”殿門處忽聞鄭延昌聲:京畿安泰,臣等也免播越之憂,臣待罪來遲。”

  “來了就坐。”圣人如意虛指座席,繼續說道:“多多益善肯定不行——這次出兵,少不得還要和吐蕃諸部狠狠打上幾場。我欲三路進擊:中軍出沙州,西路軍掃蕩西海、積石山、大非川,東軍降服甘涼以北的突厥回鶻諸部族。滿打滿算,最多留下甲士二萬,率丁會、舞疑信長等訓率的關中團練,黨項雜胡各部族軍以及各郡兵鎮守兩關三輔。”

  “另外。”圣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補充道:“中大夫王子美所部趙軍,也可暫充關防。”

  討李功成后,趙軍屯京休整未歸。

  本想帶上西征,但彼輩愿赴洛陽靖難,長安勤王,未必肯遠征絕域。

  和子美聊一聊,留鎮長安一段時間,應該沒啥問題。

  但也不好說。萬一李克用那條瘋狗找成德自爆,劉仁恭突襲鎮冀——王子美蕭干還得優先回去必保衛家人。這不是他倆的政治立場決定的,而是軍人們都是成德的。

  “好了,都下去準備吧。”待議完雜務,圣人屏退眾臣,獨留鄭延昌于殿中。

  室內唯余山呼:“臣等告退!”

  請:m.badaoge.org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