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祀,享日未明,太官殺生,祝史收血。肉分肩、臂、臑、肫、胳、脊、肋,皆帶骨,入俎。受牛、羊、豬各一整頭的肉、血,謂之太牢。余者用少牢,少牢之幾。
此次四圓之牢,計用牲畜數百頭。
午道甫一通報賢妃登天掃除,太官令于蚮就開始忙乎。火灶燒水。裝桶。刀。盆。分尸攤肉的案臺。打牛樁。鐵錘……一切收拾停當,于蚮率先牽著一頭牛貼著鼻子短短拴在木樁上。牛體型大,按殺豬的方法費手腳,這樣把牛控制,照著天靈蓋幾錘就壞了。
牛牛預感到了命運,跪在地上不住哞哞。于蚮哪管它,摸著牛頭閉眼速念:“我愛汝,故食汝。殺汝實為超生解脫道,教汝不在畜生道……”說著就掄起鐵錘猛擊牛頭。牛牛眼冒金星,只覺得腦中天旋地轉,幾聲低沉慘叫之后,睡在地上抽搐。
于蚮咬牙切齒繼續敲,直到牛牛徹底斷氣,把錘一丟:“分了它!”幾個宰人上來,解開鼻繩,將牛牛拖到旁邊案臺上剝皮分尸卸肉,一個人蹲在案邊拿盆接血。
而比起牛,殺豬就吵了。
這邊宰人各就各位把豬按在案臺上,豬哪肯就范?拼命掙扎,叫聲尖銳刺耳,但架不住宰人多,被死死按在案上。
“刀來!”大宰大叫同僚遞刀。
“給!”
大宰一手肘壓在豬頭上,巴掌逮握著拱嘴。一手持刀舉在豬的喉嚨下,來回比劃拍打。拍了四五下,握刀手在喉嚨某個部位摁了摁,就一刀捅進去。大肥豬撕心裂肺叫著,蹄子狂蹬,其他宰人拼命把住。但首宰這一刀卻沒出現鮮血狂噴的畫面。
不遠處看戲的軍士轟的一陣哈哈嗤笑:“光祿宰,爾輩行不行啊?不行請俺們來。”
大宰漲紅了臉,把刀拔出來,用力又捅進。豬豬疼啊,叫得更凄厲、更大、更哀楚了,但好像還是沒搞對,依然沒噴血。大宰急了,稍微收收了刀,又進去,在豬豬喉嚨里折騰。
“嘁!”軍士們不耐煩,有人雙手蒙眼:“殘忍呀。到底會是不會?叫你莫逞能!”
“順著捅,順著捅!”
“準喉下三寸,喉下三寸。”
“走心,刀走心!唉,你不走心啊。”
“切,不是俺桀驁,俺上俺真行,圣人不如征辟俺到太官為宰。”
“可憐的豬,可憐的羊!我最是看不得這些吶……”
嘈雜間,熱氣騰騰的豬血終于嘩嘩大股噴出。接血的幫手急忙端穩木盆。接滿紅艷艷的半盆后,火急火燎給祝史送去,再由祝史登天獻給上帝、李淵父子。豬豬則被抬進沸水桶。
“哦哦!開始燙掉了!”軍士們重新眉飛色舞起來。
“大腸留給俺!”
“……咦,又來好黑一頭大肥豬呀。這霸道的體型……宰人還殺個毛?”
“已被餓了一宿,沒多少力氣了。”
“那有鳥用?讓圣人餓一宿跟你單挑,你有勝算?”
“你你你,你不要強辯啊。
屠宰場上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看,開殺了!”
“居然拿手里那菜刀一樣的牙簽去捅這么皮糙肉厚的大家伙,這不跟用匕首捅步人嘛,笑死!”
“啊,好像被頂飛了耶,貌似還要被拱襠。”
“……好像真被拱了。”
“哎,不行哦。”
“等等看,說不定馬上就鯉魚打挺翻起來了呢。”
“一,二,三……十七個呼吸了,他一點沒動靜啊,被拱得在泥地里打滾了!”
“這,這搞毛啊!!?”
“吼吼吼,看看,太官親自操刀上陣了。”
“嗚呼!天梯!登天梯!兄弟們,圣人走上午道天梯辣!啊啊啊啊啊!大圣好颯啊!神!真仙人龍!”
“靈……”色域廣闊、刺耳的、清零、如聽仙樂耳暫明、魔音般的天籟笛聲琵琶就像是狂風掃過可以引起共鳴的山洞、群山時所發出的呼嘯。
“當,當……”前所未有激蕩、森嚴的黃鐘、鼓聲響遏行云。
天變地異,風起云涌。東升西落,陰陽更易,日月交替,天際線上已醞釀起薄薄的一層日神的眉目血紅。心曠神怡的朝日天光穿過盈盈流動的熹微晨霧,靜靜灑落林間、河流、大地,在一個個地方形成五光十色的絢爛丁達爾。樹木,草葉,空氣,眼前萬物似乎都煥然一新。
午道上,天子黑衣紅裳,手按玉具劍,不偏不斜,不疾不徐,拾軸而級。
斗轉星移,緋紅中渲染著金黃、熾白、暗紫、泛藍的天光從東天黃道平面上精準投射而下,落在高聳巍峨的丘頂,落在昭穆三座、諸神牌位、蒼天旗幟、十二時辰的軌道上。
那仿佛最亮的一束七虹恰好照在天子身上。將祂照得漆黑黑,紅艷艷,遍體生輝,珠光寶氣,五彩耀眼。
而在天子身后數階之外亦步亦趨的淑妃、賢妃和諸女御,仍處于破曉的陰影。
一線天光隔斷午道。
又如晨昏線,分界晝夜、黃昏、陰陽、君臣。
何謂陰陽?
三綱與諸陰陽。君為陽,臣為陰。父為陽,子為陰。夫為陽,妻為陰。
何謂君臣?
陽為君,陰為臣。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誰至高也?赫赫上帝!高祖太宗,征克涿鹿。惟我列圣……”雄渾的歌聲響起。
舞姬、舞郎左管右羽,熱辣起舞,婀娜多姿,儀態萬千。
群臣、諸侯站如松,陳如汪洋,用感慨、虔誠、詠誦而又帶著幾分嘆息的口吻一起回應。
四周不知不覺已徹底安靜,軍士們熄了嗡嗡嗡,坐在那宛如一坑兵馬俑。以一種敬畏、嚴肅、膜拜、亢奮、緊張的眼神看著通天臺和氣色呈五彩的天子。
敢問上天,是否有仙?
如果有,也就是圣人這個樣子吧?
一個個頭顱低下,不敢看圓頂,害怕自己的眼神、言語褻瀆驚動了那最高處的四個偉大存在。
“西向立!”太常卿蘇榮的聲音在圓頂響起。
圣人走到李淵的神座旁邊,面朝李世民神座站立。
“請授珪!”
洛符將他象征李氏皇帝身份的鎮珪交給殿中侍御史劉雍。劉雍接過,將其與保管在自己部門的大珪一起授予圣人。
待將大珪佩戴在身,鎮珪持在手中,蘇榮道:“請皇帝拜。”
圣人對上帝、高祖、太宗依次拜。
完畢后,奉禮郎下令:“在位者拜!”
于是除奉禮郎、圣人以外,在場所有人對著三座膜拜。
隨后,主持人切換成蘇榮:“有司謹行事。”
其屬官協律郎走到臺邊,對臺下樂縣發出更換舞樂的信號。俄而,收回令旗,舞樂遂戛然而止。
“皇帝請再拜!”蘇榮又喊。
圣人再一一下拜。
“在位者再拜。”
眾人再拜。
結束后,諸太祝將玉制錢幣從筐里取出,挨著挨著放到三神座前。圣人被勒令走到中間面朝上帝而站。太祝拿了些玉錢交給他。圣人用鎮珪接著,跪下,手腳投地,請上帝收款。
“少退,再拜,東向立。”
圣人起身,退后三步,再拜,然后走到李世民身邊乖乖站著。
“再授幣,奠高祖。”
接過錢,走到李淵座前跪下,請李淵收款。
“少退,再拜,西向立。再授幣,奠太宗。”
圣人走回李淵身邊站著,然后復制流程,給李二寄生活費。
“皇帝復位。有司謹奠諸神。”
這下可以休息一會了。
腦袋跟灌了鉛似的,精神狀態像在網吧打了一夜游戲后回學校上課的死人,卻不敢睡覺。這種滋味,可想而知有多煎熬,痛苦。難怪祭天這事若無特殊幾年才辦一次。誰頂得住!多來幾次,在現場猝死的可能都有。怕了,想到后續程序,人麻了。
很快,進錢儀式畢。
下面的議程繁冗而復雜。
按照和進錢差不多的流程,圣人給三個活爹進酒。司徒領著助祭人員端盤上飯菜。主食是光祿寺現殺的牛羊豬的新鮮生肝臟、脂肪和血,白水熟肉,五谷。這能吃得下?聞著都想吐!血淋淋的在座前案上放了一會后,生肝臟、生油、生谷被丟進炭火爐焚燒,熟的被撤走。
圣人盡孝完畢后,就是淑妃亞獻。
他在一旁渾渾噩噩地觀看著。淑妃真虔誠,模樣神似一個惶恐、緊張、惴惴不安的小媳婦: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大概就這么個景象吧。
李某也良心發現,淑妃確實耿直、賢惠。有委屈自己默默受著,有眼淚自己偷偷往下咽。男人說啥就是啥,不頂撞。給她氣受,說給也就給了。比起前世見的那些悍婦、殺材簡直不是一個物種。嘶,兩瓣屁股怎么這么翹這么圓?淑妃跪拜的時候,他這么留心到。
該死的畜生,你想了個甚么?不要瀆神吶。圣人馬上收起邪念。
淑妃亞獻完了,再是吉王保終獻。
圣人想著各種事來抵抗閉眼就能睡著的潮水般涌來的困倦:“……阿符,我要暈了。”他低聲呢喃了一句。
圣人,我也快昏倒了呢。洛符意識變得模糊,咬著嘴唇堅持。
“皇帝再拜!”突然被蘇榮點到。
終獻結束了!圣人精神一振,照做。
“在位者再拜!”蘇榮的聲音依舊有力。
這老頭最近幾天忙前忙后,昨天一天一夜沒合眼,現在還能保持這個狀態,牛逼。同樣的還有司徒、鄭延昌等等。和他們一比,慚愧啊,年紀輕輕的就這樣,老了還得了?
“興。”
圣人與眾人起身。
待這一輪舞樂演奏完,蘇榮叉手道:“請就望燎位,東南向立。”
淑妃等“臣”下圓丘,返回中朝百官隊伍。祭祀人員帶著獻給三神的各種禮物、肉、五谷、飯、酒等貢品也離開圓頂,趕往柴壇,將這些所有東西和朱溫頭顱放在柴山上。
一切就緒后,走上來六個手持火炬的人。
奉禮郎站在旁邊。
圓丘上,圣人獨自出現在圓頂東南角,按劍而立,俯瞰著臺下蕓蕓眾生。數萬雙眼睛的仰望下。聲音好像從云端之上傳來:“柴燎告天!”
奉禮郎驟然大喝:“焚燎!煙火如燎原!”
“轟!”高、周丈余的柴堆被點燃,滾滾煙霧、熊熊烈焰剎那直竄青天。
天子手按劍,脫稿告辭:“嗣天子臣曄謹告——”
“盜發黃巢,江湖致塞。河南河北,為鬼為蜮。孽種禽獸,白日食人。三教九流,戰戰兢兢。嗣位以來,每思治術,而樹欲靜風不停。”
“于是征集師旅,奮搏戟鉞。”
“渼陂澤中,捕捉毒蛇。”
“長春宮外,擒拿小丑。”
“未得喘息,碭山老魅,敢行舉亂。震蕩關陜,荼及徐鄆。北侵魏晉。南窺江左。恃妖之眾,專事跋扈。故行天罰,勉力進討。禁溝當道……以神之名,終誅大猾,殄逐群兇。收復舊都……謹于今日,奏聞上帝。咨爾中外:不有再,不有三。”
說完,圣人瞭望人海,瞳孔掠過一張張欣喜、熱忱、得意、年輕的臉。
這是我的軍隊,我的財富,我的生命。
又看了看近前三班儀仗。五顏六色的女人,青春麗質,各有姿色才情,多是滿眼愛意、崇拜。朱紫如云、冠冕堂皇的大臣。還有那些眼神各異或惆悵、或不以為然、或贊揚、或謙卑、或驚訝的諸侯。這是我的中外臣妾,我的成績。
魚與熊掌,江山美人,我已兼得。
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我做到了。
大江歌罷掉頭東,邃密群科濟世窮。昨天已成歷史。今天是個新開始。我還要做到。還要做得更好。
不知道這是驕狂還是什么,但不會停下。我要走,走到山窮水盡,柳暗花明。要跑,跑到春暖花開,人間安祥。
這片土地,有挺立千秋的文化,有最富創造力、生命力、情感的男女。給它一個改變的機會,給它一個救贖她洗滌風塵、浴火重生的人。
為什么選擇晚唐五代?
那他們也許還會問:為什么登上最高的山,游過最長的河?為什么在不開化的中世紀為了一己之說寧肯被燒死在十字架上、被幽禁在詔獄?
因為我愿意。
因為我能。
決定中興,并非它輕而易舉,而是它困難重重。
重鑄圣唐榮耀,捍衛諸夏,守護自由、公平、善良、誠實、勇敢一切人類普世價值觀。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讓這渺小短暫的一生,吾道不孤,問心無愧。
愿上帝保佑圣唐。
愿上帝與列圣保佑帝國的軍隊、人民、子孫、文化、氣運。
朝陽初升,云開霧散,金光河山洛川。
“柴燎半,禮畢。”太常卿蘇榮如釋重負的聲音響起。幾個趔趄,一頭昏倒,被屬下托在懷里,看著天子沿著午道降落:“大哉。”
趙如心、宇文柔振臂高呼,何虞卿、朱邪吾思、陳宸、洛符、南宮充顏、聞人楚楚、楊可證率諸妃、女御、宮人眾口一致:
“赫赫武康!圣唐不央!”武乙戟一拍手,魏博軍隊以刀擊盾:“吼吼!!赫赫武康!圣唐不央!”
王子美、蕭秀帶頭,成德軍隊集體伸出右手:“功宣本紀,百祿是荷!”
“嘭嘭嘭!”金戈鐵馬,河中、湖南、荊州、峽夔、回鶻……諸軍大躁:“萬歲無極!”
“惟我大圣,嘉福永受!”禁軍、百官下拜:“萬歲!”
目之所至,缽缽生雞萬物競發啊。
噫!滄海可填山可移,男兒志氣當如斯。
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涌現眼前:“圣人!”柔奴哽咽。
君王豪情,美人落淚。
這次第,怎一個爽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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