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二年十二月十一,李克用旋師萬騎入石州,會岢嵐使王延釗、遮虜平使劉典與司馬勒激戰于平夷縣。克之,慈隰亂軍死傷數千,司馬勒父子攜殘部西躥新秦郡,沙陀、黨項兩面夾攻,殺人盈野。一點要朝廷配合的意思都沒。李克用本尊到來后,河東各路兵馬不敢敷衍,開始玩命,輕松蕩平司馬勒。
十二,圣人計功。
侍衛親軍步軍都頭司馬勘武在首陽山一戰陣斬蔡軍大將柳寸實,得封漢中尉。令赴任,討當地群盜,同時開始對蜀中施加威懾。這一場會戰結束,三川諸賊和那些喜歡“創業”的豪杰心里當能有數了。怕不怕,就看你有沒有逼數了。
另,作為補償,前山南節度使楊守亮移權陜虢防御使,駐閿鄉,扼崤函道。外宅郎這一路攻打河洛,不能說沒立功,畢竟奉詔來了人,但軍隊耍滑頭,多數將校擁兵自保,不肯出全力。相應地,圣人對其也沒賞賜。梁漢之師非常不爽,軍中破口大罵,想造反又不敢。
中領軍王從訓進爵常山郡開國侯,加太子賓客。中領軍趙服出了死力,拜天策軍外軍九校都虞侯,領司隸校尉從事。中領軍扎豬進爵云中子,中領軍沒藏乞祺進爵五原子,各授散官。李嗣周、李彥真、李筠、李君實等宗室及其他有功將領亦各有提拔。
來勤王的播州土豪楊牧南等人,楊再思竟得護南蠻校尉,讓同行的其他家族的人非常眼紅,因為他們只被打發了一筆錢財。但普通蠻子還是很高興的——雖然沒打硬仗,干的只是類似苦力的活。但朝廷看在他們千里冒雪而來的赤誠上,也發了賞賜。
拓跋思恭這廝耍滑頭,沒有得到任何東西。
北地太守韓遵作壁上觀,坐山觀虎斗。朱溫卻后,連連上表狡辯,表示要戴罪立功。但是不是太晚了呢?朝廷對其意見非常大,派使申飭北地文武,賜韓遵死。眾懼見討,韓遵遂“自殺”。時隔多年,廟堂隔空誅公卿的畫面復現,這讓不少人感覺頭頂上重新吊起了一把劍。
李嗣昭等人不提。
他們另成體系,別說罰,就是獎賞,除了散官、檢校官,你敢給這些人封什么。怎么獎懲,李克用自有決定,完事圣人乖乖簽字就是。存孝兄可能是唯一一個幸運兒,來到這邊,草草打了一仗,得授馬軍都教練。不好不壞,屬于圣人對跳槽人士能開出的極限薪資。
十四,荊南節度使兼忠萬歸夔涪峽等州觀察處置水陸催運等使、江陵尹成汭及湖南觀察使劉建鋒、黔中節度使王建肇、金商均都防御使馮行襲、襄陽唐鄧等州節度使趙匡凝、魏博節度使田希德、杭州錢鏐、青州王師范、鎮州王镕、鄆城朱瑄、兗州朱瑾、武昌吳討、淮南楊行密、宣歙田頵、廣州劉崇龜、涼州翁郜等諸侯共上表章,稱賀,并聲朱逆罪行。
異地同時,不禁令人懷疑其中某些人準備了兩本函件,一起寄到長安進奏院。皇帝贏就呈這個,朱溫入關,就順勢把另一個提交大梁。詔以:“誠修事君之禮,宜息停干戈。無故興兵者,當會諸道誅之。”巢亂以來,面對諸侯相攻,朝廷無力為之辨曲直,只能但觀強弱,不計是非,誰贏就幫誰說話。由是大伙也愈發沒有敬畏心,想打就打。趁這個機會,給各位打個招呼吧。維持會的形象,須一點一點扭轉啊。
也是這一日,車駕將還長安,而左馮翊驚曰:“沙陀至矣!”
驃騎大將軍李克用在晉州休整了兩日,攜步騎兩萬沿汾水河谷南下,稱將覲天子。或有士卒躁然:“美人陳氏,才色冠后宮,吾為王求之。”至是,都邑驚駭。圣人不得不暫緩班師。覲…這年頭,聽一聽就行了。
后世河中帥位之爭,岐、同、華三鎮支持王拱,李克用要求任命女婿王珂。朝廷惹不起更強的李克用,立了王珂。李茂貞大怒,起兵清君側,昭宗出奔石門。按說,朝廷既從了李克用命令,為此招來李茂貞問罪。李就該來救,但他嘛,在河中觀察了一個月才動身。
亂平,朝廷進位李克用晉王,將邠寧節度使交給他保舉的蘇文建,昭宗還把最寵愛的魏國夫人陳氏送了出來。平叛不免費,這就是代價。這會兩家迫于朱溫穿起連襠褲,但說句各懷鬼胎也沒問題。
也罷。朱溫是一起打跑的,來分潤好處也很正常,且會一會,要什么都可以談。但若恃威求王看人下菜碟,那只能說找錯了對象;誰也不是嚇大的。
“密邇闕庭,不可不見天子。乃懼部落士卒侵擾居人,大將軍不敢徑入,故按軍桑泉縣,黃昏自率衛士至長原陂候召。”景龍殿內,節度掌書記李襲吉作為代表,說道。
長原陂,在河中府城以北三里,而李克用駐軍的桑泉城則在長原陂東北十余里。位置倒還挺妥善,加之都只帶少量隨從,他不怕外舅劫人,李克用也不擔心女婿來陰的。若要來一場“長原陂之變”,雙方各自掉頭,召兵會戰就是。
快速盤算了一下利害,圣人點頭道:“我在長原陂設宴,大將軍可酉時初刻如約。”
“遵旨。”李襲吉暗嘆一口氣,轉身匆匆而去。
權者無情啊。既為翁婿,兼為盟黨,賢妃業已有子,而君臣相見,陣仗之大,雙方警惕猜忌之深,幾乎讓這場會晤成了笑話。
李襲吉離開后,賢妃抱著孩子從帷幕后款步而出,微微搖頭道:“一者為父,一者為夫,若唐晉交惡,置我于何地?有些話不妨說開了,免得鋒刃相見,使我痛苦而朱溫快意。”
“明白。”圣人接過襁褓,在窗邊坐下。就本心和邏輯而言,各自都很忙,沒有開戰的理由。但李克用是退一步越想越氣的性格,而且發病頻率高。做出的荒唐事包括但不限于:行軍路上喝斷片,幽州軍來攻,部下叫他起床,叫不醒,于是全軍大敗,單騎走免。敵人塹壕設繩以拒馬,不信邪,帶著騎卒硬沖,結果被絆倒,本人險被生擒,還賠了兒子的命。
這是一個極其容易喪失理智,經常被一時情緒支配行為的人。
年輕的時候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看誰不爽就是干的氣勢。要等到碰壁多了,被社會毒打久了,才會懂得隱忍。后世吃虧上當多了,也挺成熟的。屈膝向朱溫求和,也能做到。但目前這個階段,其危險性和中二氣息還很強烈。
也老大不小了!整天做出些瘋事來,要氣死我么!
我看就是少爺生活過久了,缺乏中官教育。
“走吧。”賢妃換好衣靴,頭發一甩,抓起馬鞭道。
將在極交給宮人,兩人很快出了長春宮。彤云慘淡,迎著飄落的白花,騎士們緊緊張張地撥馬匯入隊伍。戴好斗笠,圣人翻上馬背,與朱邪吾思當先遁入風雪,馳往長原陂。
噠噠噠,噠噠噠,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令人說話都費勁。
該死的李克用!
你他娘不能等天晴再來嗎?
一路趕到長原陂,卻見白茫茫一片,只通衢左側的柳樹林掩蓋著一座紅墻道觀,在狂風中巍然不動。吏、庖廚、侍女進進出出,這是李某讓王珂提前派來設宴的。不遠處還有數百騎士游弋,分散在四下。趙服、趙寵、李瓚、沒藏乞祺上前說了幾句,派人接管了道觀。河東騎士遠遠退開,分出幾十人去報告李克用。拍拍身上積雪,圣人、賢妃大步流星踏進門檻。
在主位上坐定,便靜待李克用來“朝覲”。
酉時,道觀外傳來陣陣蹄聲,隨之便是嘈雜喧鬧。大群如狼似虎的軍士嘩啦啦沖進道觀翻找,與衛士吵成一團,雙方你推我搡。
“嘎吱…”門被緩緩推開,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孩趴在門口,觀察著內部。
“阿——”
朱邪吾思身軀一抖,笑了笑,豎起食指貼在嘴前。
圣人看了眼。
這是李落落還是李存勖?
“上陽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如何…”小孩笑嘻嘻地哼了兩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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