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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青鸞折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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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姐兒、平兒連喚了十來聲兒,小丫鬟只得悶頭回轉。鳳姐兒素日積威尤在,三言兩語一嚇唬,又拿了簪子戳那小丫鬟,小丫鬟便竹筒倒豆子哭道:

  “二爺也是才來房里的,睡了一會醒了,打發人來瞧瞧奶奶,說才坐席,還得好一會才來呢。

  二爺就開了箱子,拿了兩塊銀子,還有兩根簪子,兩匹緞子,叫我悄悄的送與鮑二的老婆去,叫他進來。她收了東西就往咱們屋里來了。二爺叫我來瞧著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鳳姐兒聞言氣得渾身發軟,立起身來拖著平兒便往自家小院兒而去。才進門兒,便有小丫鬟縮頭就跑。跑了兩步眼見躲不過,只得回身道:“我正要告訴奶奶去呢,可巧奶奶來了。”

  鳳姐兒又聽小丫鬟說了一遍,不由得愈發氣惱,抬手便給了小丫鬟一記耳光。一徑行至廊下,便聽內中婦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賈璉道:“她死了再娶一個也是這樣,又怎么樣呢?”

  那婦人道:“她死了,你倒是把平兒扶了正,只怕還好些。”

  賈璉道:“如今連平兒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兒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說。我命里怎么就該犯了‘夜叉星’。”

  鳳姐聽了,氣得渾身亂戰,又聽他倆都贊平兒,便疑平兒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憤怨語了,那酒越發涌了上來,也并不忖度,回身把平兒先打了兩下,一腳踢開門進去——

  榮慶堂后大花廳。

  眼看變戲法的變出一對兒鴿子來,小惜春禁不住合掌贊嘆連連。便是陳斯遠身邊兒的黛玉也瞧得目不轉睛。

  黛玉便道:“也是古怪,我竟瞧不出那先生是打哪兒變出來的。”

  寶釵聞言笑著道:“人家先生指著這門手藝吃飯呢,若被你窺破了,只怕便要衣食無著落了。”頓了頓,想起先前與陳斯遠往街面上游逛,又道:“這來家里的先生難免有些匠氣,說來還是外頭街面上的變得好玩。”

  黛玉不禁神往,道:“可惜不能一見。”

  陳斯遠一直惦記著鳳姐兒情形,此時回過神來,扭頭與黛玉低聲道:“如今天寒,待來年暖和了,得空我帶妹妹瞧一回就是了。”

  黛玉得了膠乳工坊股子,自是得了由頭出府。聽了陳斯遠所言,她先是偏頭瞧了一眼寶姐姐,眼見其好似不曾聽見,這才低低應了一聲兒。

  陳斯遠如坐針氈,正要尋個由頭離席,便見素云繃著臉兒急匆匆行進來,尋了李紈嘀咕幾句,那李紈頓時變了臉色。

  李紈豁然起身,四下瞧了眼,一眼便瞧見了陳斯遠,趕忙朝著點了點頭,隨即抬腳往外就走。

  陳斯遠朝左右道惱一聲,當即離席隨李紈而去。

  二人領著丫鬟、婆子,待轉過穿廊,李紈便急切道:“鳳丫頭與璉哥兒鬧起來了,我怕壓不住,你快隨我去看看。”

  陳斯遠應了一聲兒,緊忙將袖籠里的書冊卷在胳膊上。

  少一時到得粉油大影壁前,一眼便瞧見內中有個小丫鬟跪著。陳斯遠與李紈邁步進了院兒,遙遙便聽得賈璉叫嚷道:“不用尋死,我也急了,一齊殺了,我償了命,大家干凈。”

  話音落下,先有鳳姐兒踉蹌著奔出,隨即便見賈璉衣衫不整,提了一把明晃晃的寶劍追了出來。

  李紈唬得臉色驟變,探手攙了鳳姐兒道:“這是怎么說,才好好的,就鬧起來了?”

  賈璉見了人,越發“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風來,舉起寶劍就斬:“大嫂子閃開,今日我定要殺了這潑婦!”

  鳳姐兒驚呼一聲,撇開李紈,踉蹌著撲在陳斯遠身前。陳斯遠扶了下,將其交給一旁素云,邁步上前擋在李紈身前。

  面上笑著道:“璉二哥這是怎么說?兩口子鬧別扭怎么還動了刀兵?”

  賈璉愈發來勁兒,道:“遠兄弟且閃開,看我——”

  他掌中寶劍晃動,誰知陳斯遠趁著其中門大開,一步邁過去,探手便奪了劍柄。陳斯遠習練樁功經年,身形比賈璉高了半頭。那賈璉吃喝玩樂,氣力如何比得過陳斯遠?

  當下只覺陳斯遠雙手如鉗,劇痛之下立時撤了手。

  陳斯遠奪了寶劍,胡亂挽了個劍花兒便將兵刃丟上房頂,笑嘻嘻道:“璉二哥快莫說氣話,凡事有商有量就是了,沒必要打生打死的。”

  “你——”

  被陳斯遠這么一攪合,賈璉那人來瘋的勁頭頓時消散了個干凈。陳斯遠扭頭掃量一眼,便見鳳姐兒早已不在了,又見平兒在一旁啜泣不停,便朝著李紈呶呶嘴。

  李紈嘆息一聲,吩咐素云、碧月兩個,扯了平兒就走。內中獨留了陳斯遠與兩個婆子看顧,那賈璉拔腳要走,又被陳斯遠攔下。

  賈璉惱了,道:“遠兄弟,我往前頭書房去都不成了?”

  陳斯遠嬉笑道:“璉二哥還是等一等吧,二嫂子去了老太太處,說不得過會子老太太便要來拿你。我若是璉二哥,不妨想想過會子如何交代。”

  賈璉頓時喪氣,蔫頭耷腦不知如何言說。

  過得須臾,果然有鴛鴦領了小廝、婆子來拿人,陳斯遠便領著賈璉去了大花廳。

  陳斯遠將人送到了地方,當下也不停留,扭身重新出來,施施然進了大觀園。

  隨手掏出袖籠中的書卷,陳斯遠釋然一笑。那原文中攔阻賈璉的是尤氏,奈何此時尤氏在坐月子,說不得便要換做旁人。因是,陳斯遠思量一番,才準備了一卷書冊。

  這書冊厚實,以賈璉那公子哥兒氣力,料來也劈砍不動。果然,此番變成了李紈去攔阻,雖說到最后這書卷也不曾用上,可也算得上是有備無患了。

  他才回清堂茅舍,香菱便也回來了,只說老太太好生教訓了賈璉一通,各人便散去了。

  旋即又有蕓香顛顛兒跑進來道:“大爺大爺,那鮑二媳婦捧著衣裳,讓兩個婆子給攆回家去了!”

  見陳斯遠看過來,蕓香又嘿然道:“二奶奶幾個陪房后腳就去了鮑二家,這會子正堵著門叫罵呢。”

  陳斯遠笑道:“不錯,下月加你一串錢。”

  “誒嘿嘿,多謝大爺,我再去掃聽!”蕓香得償所愿,又顛顛兒而去。

  鮑二家的如何,乃是咎由自取,陳斯遠又不是大善人,又哪里管得了其死活?

  至傍晚時,寶釵領著鶯兒來了。

  待一眾丫鬟避出去,寶姐姐不禁舒了口氣,瞧著陳斯遠道:“還好有你。”

  陳斯遠納罕道:“妹妹這話從何說起?”

  寶姐姐只搖了搖頭,笑著沒言語。下晌時,她也去了一趟稻香村,順著話頭勸說了平兒幾句。隨后寶玉便來了,寶姐姐眼見平兒衣裳撕扯壞了,便回蘅蕪苑為其取用自個兒的衣裳。

  誰知回轉身形,便見寶玉對著鏡子在為平兒理妝。

  此等情形可把寶姐姐惡心到了,那平兒可是賈璉的妾室!她撂下衣裳緊忙回了蘅蕪苑,又想起陳斯遠所說寶玉德行,頓時心下慶幸不已。

  虧得自個兒撞見了陳斯遠,否則只怕這會子兀自要為那金玉良緣苦惱呢。

  陳斯遠問了幾句,寶姐姐就是不說,只轉而說道:“那鮑二家的只怕是活不成了。”

  陳斯遠不解,寶姐姐就道:“她若活著,只怕鮑二也要被攆出府去。”

  陳斯遠聽得悚然而驚,心下暗忖,那鮑二家的既敢與賈璉偷情,料也不是貞潔烈婦,原文中又怎會吊死?

  寶姐姐這么一說,陳斯遠頓覺有理:說不得那鮑二家的便是被吊死的呢!

  這日寶姐姐略略待了一會子,便回了蘅蕪苑。

  展眼到得翌日,小喇叭蕓香又急急來報,說是鮑二家的娘家人好幾口子堵了門來鬧,陳斯遠便知那鮑二家的果然‘吊死’了。

  過后賈璉出面安撫,給了二百兩銀子,又允諾來日給鮑二挑一房媳婦,隨即打發人求了王子騰,請了仵作報了個自戕,此事便算是揭過。

  倏忽兩日,這日一早兒,香菱打瀟湘館回來,便尋了陳斯遠說道:“二奶奶邀了林姑娘一道兒去城外工坊呢。”

  陳斯遠撂下書卷一怔,說道:“如今天氣寒冷,林妹妹怎么還往城外去?”

  香菱笑道:“王嬤嬤、紫鵑、雪雁都勸,奈何林姑娘實在憋悶不住,到底跟著二奶奶去了。”

  陳斯遠一琢磨,多虧了蟲草之效,黛玉如今咳疾好了許多,料想偶爾走動一番也是無妨?雖是這般說,可陳斯遠難免掛心。

  到得下晌,聽聞鳳姐兒、黛玉安然回轉,陳斯遠這才放下心來。隨即便有雪雁笑著尋來,見了面兒斂衽一福,道:“給遠大爺道喜了。”

  陳斯遠笑道:“喜從何來?”

  雪雁說道:“今兒個兵部來了個主事,往工坊里檢視了一圈兒,又與二奶奶商定了,年底前要采買二十萬雙膠乳鞋底呢。”

  果然是喜事。陳斯遠頓時笑將起來,說道:“可見二嫂子與林妹妹善于打理營生。”

  雪雁道:“我們姑娘不過是湊個趣,往來答對都是二奶奶做的主。”

  正說話間,外間便有蕓香叫道:“大爺,二奶奶來了!”

  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起身來迎。遙遙便見鳳姐兒領了平兒笑吟吟而來,瞧著主仆兩個早已摒棄前嫌,卻不知鳳姐兒與賈璉如何了。

  一徑迎了鳳姐兒入內,鳳姐兒眼見雪雁也在,指著其笑道:“你倒是個伶俐的,倒顯得我遲來一步。”

  雪雁笑道:“二奶奶哪兒的話?我不過是打個前站,這內中到底怎么個情由……還不是得聽二奶奶的話?”

  鳳姐兒掩口笑著與陳斯遠道:“你瞧瞧,早兩年老太太還說她不大中用,如今看著也是個能說會道的,不比紫鵑差到哪兒去。”

  陳斯遠哈哈一笑,緊忙尋了紅玉,賞了雪雁一塊碎銀子,雪雁這才笑瞇瞇道謝而去。

  她一走,鳳姐兒方才說起今日情形來。鳳姐兒走的是賈珍的關系,那賈珍于五軍部中尚有世職,幾番宴請疏通了兵部干系,也是因著各處工坊一窩蜂的造輪胎,似鳳姐兒這般造鞋底、雨衣的乃是蝎子粑粑獨一份,膠乳鞋底又比尋常鞋底耐用許多,兵部幾經商討,這才試著先行采買了十萬雙,為的是給京營將士換裝膠乳底兒的鞋子。

  “——那廖主事好不難纏,起先我送去銀子他還不收,待送了塊內造的懷表,這才松了口。”鳳姐兒呷了口茶道:“廖主事漏了口風,說這十萬雙鞋底不過是個開頭,往后雨衣、鞋底乃至于膠乳管子,兵部說不得都要采買一些呢。”

  陳斯遠笑道:“那敢情好,這營生本就利薄,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子。二嫂子仔細打理,待回頭兒規模上來了,用心壓一壓成本,往后旁人再起工坊又如何與二嫂子爭?”

  鳳姐兒思忖著,不大理解,問道:“這是怎么個說法兒?”

  陳斯遠笑道:“這等營生,素來都是規模上來本錢就降了,如今一雙膠乳鞋底或許須得二分銀子的本錢,來日說不得便能壓到一分五。如此一來,旁人再起工坊,二嫂子保個本往外二分銀子一雙發賣,也能扛個一年半載的。

  旁人一雙鞋底本錢就要二分五,賣一雙虧半分,又如何爭得過二嫂子?”

  “是這個道理!”鳳姐兒點頭連連。

  陳斯遠又道:“且如今不過是開了個頭,單京營就十萬將士,各處邊軍、守備是不是也要換?到時候二嫂子坐居京師,營生遍布北地,說不得過幾年便會歲入幾萬銀子呢。”

  鳳姐兒頓時掩口而笑,道:“誒唷唷,遠兄弟說的我可不敢奢望。我啊,如今也是清閑,這才想著搗鼓一攤子事兒做。”頓了頓,又道:“是了,遠兄弟怕是不知,太太今兒個打發車馬去接夏家姑娘了。”

  “哦?”

  夏金桂又要來了?陳斯遠暗忖此女倒是扮得好,直到如今也不曾讓王夫人識破了真面目。

  鳳姐兒四下看看,與紅玉道:“你與平兒且出去耍頑,我與遠兄弟說兩句話兒。”

  紅玉應下,便與平兒一道出了房。

  待內中只余下二人,鳳姐兒便道:“果然如遠兄弟所說,太太處置不得庶務,只得請了夏家姑娘來幫襯。”

  陳斯遠道:“她?再怎么也輪不到她吧,她又不姓賈。”

  鳳姐兒道:“太太如何不知?那夏金桂不過是個監軍,真個兒管家的是探丫頭。”

  陳斯遠一琢磨,這探春管家豈不是要提前了?

  就聽鳳姐兒道:“探丫頭早與她生分了,便是管了家,也定如先前那般秉公而為。我看探丫鬟管一管也好,正好殺一殺這府中的歪風邪氣,免得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

  陳斯遠笑著道:“二嫂子這般想就對了。且看吧,三妹妹折騰一通,說不得太太自個兒就受不了啦。”

  “正是這個道理。”鳳姐兒言語間暗自得意不已。

  這從前都是鳳姐兒管家,王夫人挑錯兒,她自是謹小慎微的,明知府中弊端也不敢得罪人;如今情勢改易,老太太暗地里將管家房的差事給了鳳姐兒,她又卸了管家的差事,正好反過來挑王夫人的錯兒。

  此消彼長且不說,如今王夫人還能尋探春管家,來日不敢用探春了,王夫人又能尋誰來管家?

  鳳姐兒這會子愈發嘆服,只覺陳斯遠果然出得好主意。此一番以退為進,反倒逼得王夫人手忙腳亂,可不比自個兒先前處處逞強強了百套?

  又說過一會子話兒,鳳姐兒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辭而去。陳斯遠將其送出院兒外,待回轉身形,紅玉便與陳斯遠道:“大爺,好似二奶奶如今還跟璉二爺生分著呢。”

  “怎么說?”

  紅玉低聲道:“方才平兒漏了口風,只說二奶奶如今還在養病,璉二爺又搬去前頭書房了。”

  陳斯遠應了一聲兒,心下古怪不已。暗忖,若依著原文,鳳姐兒與賈璉不是和好如初了嗎?怎地如今瞧著不大像?

  他卻不知是因邢夫人轉述了自個兒那一番揣測之故,只當原文中二人此時便面和心不和了。

  一從二令三人木,初時賈璉對鳳姐兒言聽計從;二令合起來是個冷字,如今夫婦二人分房而居,可不就應了這個冷字?

  回得書房里小坐片刻,陳斯遠想起幾日不曾去看妙玉,暗忖那十幾兩銀子大抵是見底了,便思量著起身,推說往新宅而去,自前頭取了馬匹便往能仁寺北面而去。

  不提陳斯遠,卻說鳳姐兒回得自個兒房,忽而想起那日邢夫人所言。換做初二之前,鳳姐兒雖疑心賈璉早就覬覦鴛鴦,為大局計,說不得便會順水推舟。如今自是另一番模樣!

  一則,生兒那天賈璉抽劍劈砍,雖轉天好一番道惱,可鳳姐兒心下又豈會沒芥蒂?二則,老太太體己銀子再多,也是有數的。今兒個得了兵部訂單,又有陳斯遠打雞血,鳳姐兒如今心氣兒高了,思量著不過是幾萬兩財貨,若自個兒用心打理工坊,過幾年未必賺不來。

  有此二者,鳳姐兒哪里還會順水推舟?

  奈何她蹙眉思量半晌,一時間也想不出法子來。正巧此時平兒端了茶盞來,鳳姐兒掃量其一眼,情知那日果然是冤枉了平兒,心下不免有些愧疚之情。

  見其要走,便出聲道:“你且坐下,我有一樁事拿不定主意。”

  平兒依言落座炕桌另一頭,禁不住道:“奶奶,這營生上的事兒……我可拿不得主意。”

  鳳姐兒白了其一眼,道:“營生上的事兒哪里要你幫著出主意?是有這么一回事兒——”當下她便將邢夫人所言說了一通。

  平兒聽得瞠目不已,道:“大老爺要納鴛鴦?”

  “噓!”鳳姐兒嗔看其一眼,道:“小聲些,仔細讓旁人聽了去。”

  平兒蹙眉道:“大老爺也是真敢想,這等事兒老太太斷不會允的。”

  鳳姐兒隨口道:“老太太年事已高,又能護得住鴛鴦幾年?”頓了頓,存心試探道:“我看啊,莫不如便宜了你二爺……你說呢?”

  平兒心下一激靈,暗忖,為著個鮑二家的,自家奶奶都大鬧了一場,若來個鴛鴦,說不得怎么發瘋呢。便道:“沒聽說二爺與鴛鴦有什么往來,再說人家鴛鴦說不得自個兒有旁的心思呢,奶奶可不好替人做主。”

  “也是這么個理兒,”鳳姐兒蹙眉道:“鴛鴦如今也十八了吧?”

  “可不是?也是年歲大了些,不然啊,老太太一準兒將鴛鴦塞去寶二爺房里。”

  鳳姐兒笑了笑,忽而面上一僵。心下暗忖,寶兄弟與鴛鴦年紀對不上,可有人對得上啊!

  鳳姐兒越琢磨越合適,心思轉了半晌,這才與平兒道:“我既知道了,總不好裝不知道。你去將鴛鴦叫來,我與她出個主意。”

  平兒不疑有他,應了一聲兒便起身去尋鴛鴦。

  鳳姐兒房離榮慶堂極兒出了院兒,往西過了穿堂,兜轉到前頭,正瞧見鴛鴦正吩咐著幾個小丫鬟做著活計。

  平兒遠遠喚了一聲兒,鴛鴦扭頭見是她,吩咐幾句便笑著湊過來道:“你怎么來了?”

  平兒扯了其到角落,繃著臉兒道:“難為你還笑得出來,你可知自個兒就要大禍臨頭了?”

  “啊?”鴛鴦納罕不已。

  平兒道:“你且先隨我去見我們奶奶,到地方你便知道了。”

  鴛鴦心下忐忑,她自知平兒素來周全,從不會無的放矢。扭頭緊忙交代了一嘴,轉念便覺定是兄嫂一家出了事兒。

  回頭尋了平兒便道:“可是我哥哥出了事兒?”

  平兒只搖頭不說,扯了鴛鴦便往鳳姐兒院兒來。一徑進得內中,鴛鴦倉促與鳳姐兒見過禮,這才聽鳳姐兒說了緣由。

  “大老爺……要納我?”鴛鴦哭笑不得。她自個兒千想萬想,就是不曾想到此一節。

  這會子平兒把著門兒,鳳姐兒便道:“你也別不當回事兒,你再是老太太身邊兒的人,也要講究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回頭兒大老爺拿了你爹娘的文書,你待怎么說?”

  鴛鴦著惱,冷聲道:“那姨娘誰愛做誰做去,我只管伺候著老太太,等老太太一去,我干脆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鳳姐兒笑道:“你這般氣話說給誰聽?水蔥一樣的年紀,好端端的做什么姑子?”

  見鴛鴦咬著牙說不出話兒來。鳳姐兒就道:“你跟平兒一起長起來的,我心下也拿你當了姊妹處,如今落了難,我總不好袖手旁觀。方才我思來想去,倒是有個主意。”

  鴛鴦抬眼道:“多謝二奶奶為我著想,只是……”

  “咱們也別說外道話。你只想一想,你如今掌著老太太體己,我說句不中聽的,來日老太太一去,只怕兩房頭一個不能容的就是你!”

  鴛鴦在,賈母體己的賬目就在,自然不好上下其手。且賈母的體己雖單獨列賬,卻混同公中財貨封存在庫房里,這些年下來哪里能全般對得上賬?

  鴛鴦苦笑一聲兒,道:“罷了,等老太太去了,我干脆追老太太去也就是了。”

  “又說渾話!”鳳姐兒教訓了一嘴,起身扯了鴛鴦,見其紅了眼圈兒,便道:“我這主意也是方才想出來的,也不知妥不妥帖,你且聽聽?”

  鴛鴦抽著鼻子點點頭,道:“還請二奶奶教我。”

  鳳姐兒笑著低聲道:“你以為遠兄弟如何?”

  “哈?”鴛鴦瞠目不解,不知怎么就說起陳斯遠來了。

  “啊嚏——”陳斯遠揉了揉鼻子,又將披風圍緊,只當北風寒涼。

  他只身前來,兜轉馬首便進了巷子。想著那妙玉明明心下厭嫌,卻要強忍著心緒答對自個兒,面上便禁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來。

  熬鷹嘛,不將其身上的野性熬沒了,來日又怎會曲意逢迎?

  這般思量著,待回過神來,業已到了小院兒門前。陳斯遠翻身下馬,不待上前叩門,那大門吱呀一聲兒便自個兒開了。

  內中韓嬤嬤探出頭來掃量一眼,頓時喜形于色,道:“遠大爺來了?”

  陳斯遠頷首應下,隨手將韁繩丟給韓嬤嬤,說道:“今日外出訪友,回程正好路過左近,我便來瞧瞧……你家姑娘這兩日可好?”

  “好好,都好,就是時不時念一回遠大爺呢。”

  陳斯遠哈哈一笑,心下全然不信。念叨是假,罵街倒可能是真的。

  那韓嬤嬤三兩下系了韁繩,扭頭一溜小跑追上來,此時正房房門也推開,小丫鬟清梵自內中迎了出來。

  眼見來的果然是陳斯遠,小臉兒上頓時綻出笑意來。緊忙打了簾櫳相邀,陳斯遠低頭進得內中,便見妙玉咬著下唇迎在了堂中。

  “你……來了?”

  陳斯遠點點頭,心下暗自古怪。這妙玉雖不大熱絡,卻比前一回好了許多,也不知這兩日出了什么變故。

  妙玉吩咐道:“韓嬤嬤去燒水,過會子我去烹茶。”

  韓嬤嬤應了聲兒扭身而去。

  妙玉雙手絞在一處,沉吟了一番方才在陳斯遠身旁落座。

  她這幾日自是過得不大好。前一回陳斯遠留了十幾兩銀子,因臨近深秋,須得更換夾襖,主仆三人便各自裁了一身衣裳。

  妙玉也知銀錢不多,便尋了丫鬟、婆子商議著自個兒做了飯食吃。于是采買了米面糧油來,動手的自然是韓嬤嬤。

  誰知清梵與韓嬤嬤尚且吃得津津有味,那妙玉只挑了一筷子便蹙眉不已,兩筷子下肚,轉頭就吐了起來。

  她自幼也是錦衣玉食長起來的,何曾吃過這等滋味尋常的菜色?頭一天還能推說不餓,轉天餓得頭昏眼花,清梵與韓嬤嬤計較一番,只得又去淮揚菜館買了兩樣菜肴來,妙玉這才好生吃了一頓。

  那淮揚菜館菜品騰貴,只兩樣菜色便要七、八百銅錢,一日三餐算下來,妙玉自個兒一日就要開銷二兩銀子!往后幾日主仆三個盡量儉省著過,可這吃食就占了大頭,再是儉省,如今手頭也不剩什么了。

  眼見無以為繼,清梵、韓嬤嬤兩個便盼著陳斯遠趕快來,又話里話外說妙玉前一回太過慢待了。

  妙玉雖悶聲不吭,卻也不想再委屈自個兒餓肚子,是以此番雖不大熱絡,卻也算得上是和顏悅色。

  陳斯遠落座掃量妙玉一眼,便道:“茶就算了,我如今腹內空空。”扭頭招呼一聲兒,便有清梵湊過來。

  陳斯遠又塞過去二十兩銀票,吩咐道:“去淮揚菜館子買一桌席面來,記得要一壺菊花白。”

  清梵歡快應下,扭身挑了簾櫳出了門。那韓嬤嬤便在東廂守著灶臺,見清梵笑著出來,趕忙擦了擦手迎上去,問道:“可是又要叫席面兒?”

  清梵點頭應下,韓嬤嬤舒了口氣道:“阿彌陀佛,遠大爺是個心胸開闊的,不曾與咱們姑娘計較。這回你去叫席面,記得給姑娘點一盅文思豆腐。”

  清梵不疑有他,笑道:“是了,姑娘最愛吃文思豆腐,那便點一味。”

  清梵歡快而去,韓嬤嬤回得東廂灶房,煮開了水便用小火溫熱著,扭身到得院兒里,一會子往內中掃量一眼,一會子又眼巴巴往外頭瞧。

  過得半晌,清梵提了個食盒回轉,韓嬤嬤上前便將食盒搶了過來。

  清梵趕忙道:“嬤嬤仔細些,這食盒留了一兩銀子的押金呢。”

  韓嬤嬤也不理她,往正房瞥了一眼,朝著清梵遞了個眼神兒,提著食盒便進了東廂。

  清梵心下咯噔一聲兒,緊忙隨著其也進了廂房里。入內便見韓嬤嬤鋪展了食盒,尋了那一盅文思豆腐,摸索著從袖籠里尋了個紙包,將內中白色粉末一股腦的倒了進去。

  清梵頓時變了臉色,道:“嬤嬤,你這是——”

  “噤聲!”韓嬤嬤低聲道:“若你想來日有個依靠,就只當沒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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