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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鳳姐兒潑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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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梵到底差著年歲,一時間也想不分明。

  恰此時妙玉來叫,清梵便入內先去答對了妙玉。至入睡時,清梵方才到廂房里尋了韓嬤嬤說話兒。

  “嬤嬤方才說……姑娘只能給人做了外室?”

  韓嬤嬤嘆息一聲兒,說道:“咱們姑娘容貌自然是極好,奈何這性子太過古怪……再者,就憑老爺的名號,莫說這世家大戶,便是尋常富戶,又有哪個敢娶咱們姑娘做正室?”

  頓了頓,又道:“起先姑娘還有那些物件兒傍身,說不得有那破落戶為著財貨,咬咬牙便娶了咱們姑娘。可如今呢?財貨一空,姑娘自個兒都無以為繼,來日又哪里有陪嫁?”

  清梵咬牙切齒道:“可恨那些賊子!是了,說不得就是那賈菖做下的!”

  韓嬤嬤道:“知道了又如何?那賈菖沒準兒是得了太太吩咐呢。如今已是不錯了,好歹不曾趕盡殺絕。我只說一樣,若是那賈家太太串通了府衙,只消打亂葬崗尋了無主尸身丟進院兒,到時候咱們姑娘就得攤上官司。莫說是財貨,只怕人都要被衙門吃干抹凈!”

  清梵嘆息一聲,心下也轉過味兒來,如今……好似真如韓嬤嬤所說,姑娘除了依仗姿容給人做外室,再沒了旁的出路。

  只是……

  清梵抬頭道:“姑娘只怕不肯呢。”

  韓嬤嬤立時爬起來,與清梵道:“事到如今,為姑娘考量自是沒錯兒,可總要為自個兒考量考量。你可想過若是姑娘無以為繼,你我將落得何等田地?”

  清梵搖頭,也不知是不曾想過,還是不愿去想。

  韓嬤嬤就道:“我年老色衰,不過是與人做了老媽子,做些洗洗涮涮的活計;你才十四、五,生得又周正,好一好被人買了去做妾室;若是一個不好……淪落到那等沒起子的地方,這輩子就毀了!”

  清梵不由得想起碧痕慘死的模樣,頓時駭得一哆嗦,隨即連連搖頭。

  于是紅了眼圈兒道:“嬤嬤教教我,我往后……往后該怎么樣兒啊?”

  韓嬤嬤道:“那位遠大爺是個不差錢的,若能抓住了,往后咱們跟著姑娘自是衣食無憂。這事兒……可不好再依著姑娘的性子來了。”

  清梵只顧著后怕,不由得點頭連連。

  韓嬤嬤便道:“你若信我,便先給我二兩銀子來。待我準備一番,保準往后衣食無憂。”

  清梵緊忙尋了荷包,生怕銀錢少了辦不成,便給了韓嬤嬤五兩銀子。

  二人又嘀嘀咕咕計較一番,這才散去。

  卻說陳斯遠施施然回轉榮國府,甫一入內清堂茅舍,便有紅玉迎來,道:“大爺,大老爺下晌打發人來問過兩回,說是尋大爺往東跨院去呢。”

  因早已得了苗兒報信兒,陳斯遠便暗忖,賈赦這是忍不住要問自個兒借錢了?只是他如今早已寶姐姐定情,娶不得二姐姐,借了賈赦銀錢,只怕便要打了水漂。

  陳斯遠的銀子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平白無故怎會輕易相借?

  當下他應承一聲兒,也不往東跨院去。尋了幾個丫頭說了半晌,待聽聞‘湊銀子慶生’得罪了人,頓時暗笑不已。

  這話頭是老太太提的,偏王夫人當了真。鳳姐兒四下退還了銀錢,只怕三春等也要對那王夫人心生腹誹呢。

  這日再沒旁的事兒。

  待轉過天來,果然便有條兒來尋。

  陳斯遠情知躲不過,便慢悠悠拾掇停當,這才隨著條兒往東跨院而去。

  待出得大觀園轉入夾道,條兒便忍不住道:“哥兒,一早兒那姓孫的又來了,大老爺見了一面兒,不過一盞茶便將人打發了,這會子黑著臉兒呢,哥兒須得仔細了。”

  陳斯遠笑著應下,忍不住逗弄條兒幾句,惹得條兒媚眼直飛,因四下人來人往,這才勉強止住。

  一徑到得東跨院里,陳斯遠自行進了外書房,入內便見賈赦果然黑了臉兒,這會子正負手來回踱步呢。

  陳斯遠規規矩矩見了禮,那賈赦勉強擠出一抹笑來,揚手道:“遠哥兒且坐,許久不曾尋你,功課可還用心?”

  陳斯遠耐著性子答對了一番,賈赦便憋悶不住,一手沿著茶盞來回轉圈兒,看著陳斯遠道:“遠哥兒……翻過年來就十六了,也合該說親事了。”

  戲肉來了!

  陳斯遠正色拱手道:“多謝姨夫關切,只是秋闈在即,功名未就、何以為家?我以為還是等秋闈過了再說。”

  “誒?”賈赦拉了長音兒一撇嘴,教訓道:“陳家如今就你一根獨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總要以開枝散葉為要。功名之事……你才多大年紀,玉兒的爹爹早早中了舉人,不也是三十許方才高中探花?”

  陳斯遠道:“姨夫不知,我以為科舉一途,當一鼓作氣才好。若成了親,只怕為家中庶務牽絆,難免憊懶了。”

  賈赦立馬駁斥道:“非也非也,豈不聞娶得賢妻旺三代?若有賢妻敦促,只怕哥兒來日定能高中。”

  陳斯遠含糊一笑,只道不急。

  陳斯遠不急,賈赦卻急了,說道:“罷了,哥兒不是外人,我也不與你兜圈子。我意欲將迎春許配給你,不知哥兒如何做想?”

  到底還是來了。陳斯遠只得起身蹙眉一拱手,道:“姨夫不知,外甥早與寶姑娘情投意合,此事便是姨太太也知道的。姨夫一番好意,二姐姐又是賢良端莊的,只因姻緣早定,外甥此番只得婉拒姨夫好意了。”

  賈赦哪里不知二人早有私情,當下不急不忙道:“這小兒女婚事,素來講究門當戶對……遠哥兒這般年紀便是舉人,來日前程不可限量。那薛家不過是一介商賈,又如何比得過我那女兒?”

  陳斯遠道:“姨夫說的自然極是,奈何外甥早已允諾在下,豈可食言而肥?”

  眼看陳斯遠油鹽不進,賈赦頓時惱了,拍案道:“我看你是不識好歹啊!”

  恰此時邢夫人匆匆而來,聞言便道:“老爺好生生的怎么還惱了?”

  邢夫人快步而來,掃量陳斯遠一眼,擺手吩咐道:“老爺心氣兒不順,哥兒莫在意,先回去吧。”

  陳斯遠掃量賈赦一眼,見其梗著脖子不言語,當下朝著二人拱拱手,扭身便快步而去。

  待其一走,大老爺賈赦頓時來了勁頭兒,叫罵道:“混賬行子,簡直是不識抬舉!”

  邢夫人心下直翻白眼,暗忖,娶了迎春倒貼銀子,娶了寶釵能得豐厚嫁妝,換做是邢夫人也要選寶釵啊,唯有那起子想不開的才會為了臉子丟了里子。

  當下緊忙勸說道:“我早與老爺說過了,府中都知兩個小的湊在了一處。若不是差著低頭不見抬頭見,只怕早就定了親了。偏老爺這會子橫插一杠,遠哥兒再是孝順,又豈能食言而肥?”

  大老爺賈赦急得直摸腦袋,這陳斯遠不入甕,五千兩的銀子打哪兒來?那孫紹祖實在不當人子,今兒個話里話外隱含威脅之意,說若不償還,便要去尋北靜王等說道一番。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大老爺豈能為了五千兩銀子就丟了臉面、壞了名聲?

  邢夫人生怕其逮著陳斯遠不放,便說道:“依著我,與其打遠哥兒的主意,老爺不如尋老太太琢磨琢磨法子呢。”

  賈赦氣惱道:“你也知母親如何待我,我便是張了口,只怕也是不允的。”

  邢夫人心下渾不在意,面上故作嘆息,當下也沒了動靜兒。

  那賈赦蹙眉左思右想,忽而面上一滯,抬眼問道:“鴛鴦那小蹄子多大了?”

  “哈?”邢夫人先是一怔,待轉過味兒來,頓時笑著道:“說來也有十八了。老爺不說我還沒想,再有二年,鴛鴦怎么也要放出去了。怪可惜了的,這般品貌配了小子,豈不可惜?”

  “是啊,怪可惜的。”賈赦瞧著邢夫人禁不住撫須笑將起來。

  邢夫人也掩口而笑。隨即心下又覺不妥!是了,小賊可是說過,如今王夫人勢大,須得合起伙來對付王夫人才行。此番朝鴛鴦下手,這不是拆老太太的臺嗎?

  邢夫人本就沒急智,一時間竟想不到說辭勸說賈赦打消念頭,當下只好面上噙了笑,心下直打鼓。待別過賈赦,邢夫人便思量著,須得趕快尋了陳斯遠計較一番才好!

  一徑到得這日下晌,邢夫人打著商議鳳姐兒生兒事宜的名頭,這才離了東跨院。她先是假模假式地尋了鳳姐兒說了會子話兒,這才往大觀園而來。

  此時業已暮秋,大觀園里四下凋零。不一刻邢夫人到得清堂茅舍前,便有紅玉等迎了出來。

  邢夫人笑著問道:“遠哥兒呢?”

  紅玉回道:“方才讀書悶了,大爺說往園子里游逛游逛。說來也好一會子了,大太太快進來坐,過會子大爺就回了。”

  邢夫人笑著應下,正待抬腳往內中行去,忽而聽得身后傳來玉磬敲擊之聲。邢夫人停步回首觀量,問道:“玉皇廟里有人?”

  五兒瞧了一眼才道:“大太太不知,大奶奶時常往玉皇廟誦讀道經。”

  邢夫人應了一聲兒,心下古怪,只害怕來日與小賊幽會被李紈撞見了去,倒是不曾多想。

  于是進得內中,施施然落座,又有五兒奉上香茗。邢夫人便尋了紅玉說話兒,五兒與蕓香兩個自去外頭找尋陳斯遠。

  邢夫人問過陳斯遠衣食起居,待說起過兩日鳳姐兒生日,便道:“你方才說珠哥兒媳婦,我倒是聽鳳丫頭說,來日她那生兒須得珠哥兒媳婦張羅呢。”

  紅玉賠笑道:“太太分身乏術,也不好給小輩張羅生日,珍大奶奶又在月子里,數來數去,可不就要珠大奶奶?”

  邢夫人笑著點頭,正待說起旁的,忽而聽得玉磬胡亂敲擊了兩聲兒,便禁不住笑道:“珠哥兒媳婦這是誦的哪門子道經,哪兒有這般胡亂敲的?”

  紅玉便道:“許是一時沒拿穩玉錘?”

  邢夫人又點了點頭,這才道:“哥兒怎么還沒回?”

  玉皇廟丹房里。

  李紈靠在陳斯遠懷里,面上紅云不曾褪去,又有凌亂發絲貼在面頰上。一張檀口張翕不休,身前螢柔起伏不定,一雙桃花眼緊閉,雙臂柔弱無力地環在陳斯遠腰身上。

  俄爾,李紈這才睜開眼來,白了陳斯遠一眼,嗔怪著道:“哪兒有你這般的……房中丫鬟又不少,活似餓著了一般。”

  陳斯遠笑笑沒言語。紅玉、香菱等自是好的,可總比不得這等四下幽會來得刺激。這種話不好說,他便反過來責怪李紈道:“還不是你,算算大半月方才來一回。”

  李紈笑道:“我哪里好總來?若是惹得旁人疑心,我還活不活了?”

  陳斯遠便嘆息一聲,不言語了。

  李紈貼在其胸口道:“如今這般就好,素日里能瞧見,偶爾能相聚一回,我便無所求了。”

  陳斯遠應了一聲兒,禁不住探手攬住了李紈。

  過得須臾,李紈忽而說道:“蘭兒……也長大了,我想著,待轉過年讓他去前頭住?”

  陳斯遠忙追問緣由,李紈尷尬著說將出來。卻是前兒個賈蘭沐浴,因著身下異樣,惹得素云一聲驚呼。這等事兒不好遮掩,素云便私底下與李紈說了。

  陳斯遠聽罷便笑道:“本是尋常事,你又何必大驚小怪?莫忘了七歲不同席之說,非止小兒輩之間,便是母子也要避諱些。”

  李紈道:“只是我這心下總舍不得。”

  陳斯遠勸說道:“我倒是覺著搬出去也好,免得蘭哥兒沾染了一身脂粉氣。”

  李紈頓時想起寶玉來,略略蹙眉不喜之余,生怕賈蘭也學了那寶玉的模樣。于是她咬了咬牙,道:“也罷,那轉過年我便尋老太太,給蘭兒尋一處外書房。”

  二人略略溫存,李紈便急著起身拾掇起來。陳斯遠憊懶地靠在一旁,說道:“碧月又不曾催,你又何必著急?”

  李紈道:“我如今身上還有著差事呢——老太太發了話兒,鳳姐兒生日須得我來張羅。”

  陳斯遠一怔,隨即便恍然:是了,尤氏坐月子呢,又不好讓邢夫人、王夫人張羅,這差事可不就要落在李紈身上。

  正待說什么,忽而聽得五兒呼喚之聲。陳斯遠緊忙也起身,待拾掇停當,這才別過李紈,順著耳房翻過圍墻,兜轉了半圈這才到了清堂茅舍門前。

  五兒這會子才進院兒,聽得身后腳步聲,緊忙扭頭觀量。見果然是陳斯遠,頓時納罕道:“大爺打哪兒回來的?我與蕓香尋了一圈兒也不見大爺人影。”

  陳斯遠一眼瞧見外頭的苗兒,說道:“可是姨媽來了?”

  “是,大太太都飲了一盞茶了。”

  陳斯遠緊忙快步進得內中,與邢夫人拱手見禮,說道:“勞姨媽久等了。”

  邢夫人應了一聲兒,邀了陳斯遠落座,說道:“我也許久不來了,正好掃聽掃聽哥兒日常起居。聽紅玉說你近來讀書頗為上心,按說是好事兒,可也不好太過勞神,須得勞逸結合才好。”

  陳斯遠笑著應下。二人略略說了幾句尋常話,邢夫人便將丫鬟打發下去,與陳斯遠低聲道:“他又將心思打在鴛鴦身上了!”

  “鴛鴦?”陳斯遠暗忖,好似鳳姐兒慶生之后,大老爺便要強娶鴛鴦?

  邢夫人說道:“他也撂不下臉子自個兒開口,便催著我去說。這是挖老太太的墻根兒,說不得老太太便要惱了。”

  陳斯遠笑道:“他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你回頭兒尋了二嫂子說一聲兒也就是了。”

  “與她說?”邢夫人禁不住納罕道:“怎地又與她扯上干系了?”

  陳斯遠笑著道:“說句不太恰當的,鴛鴦就好比老太太身邊兒的內相,掌著老太太的體己、陪嫁。我說句不好聽的,若她死在老太太前頭還好說,若老太太去了她還在……莫說是大老爺,只怕二房太太也放不過她去。

  那鴛鴦自然不是傻的,早知來日必有禍事臨頭,又豈會不為自個兒打算?”

  “你是說……璉兒?”

  陳斯遠合掌笑著道:“著啊,你想想,除了璉二哥,這闔府哪里還有合適的?”

  邢夫人將信將疑,思忖半晌忽而蹙眉搖頭道:“不能!若真有什么,這二人豈會半點風聲都不曾傳出來?”

  陳斯遠笑道:“這還不簡單?居中奔走的是二嫂子,此事只鴛鴦與二嫂子知曉,只怕璉二哥都被蒙在鼓里呢。”

  為何賈璉被蒙在鼓里?蓋因賈母人老成精,想要瞞過去,可不就要這般行事?

  邢夫人順著陳斯遠的話茬越琢磨越有道理,半晌,面上禁不住冷笑道:“好個不知羞的小蹄子,原當她是個忠心的,不想也別有心思。”

  陳斯遠道:“人無完人嘛。老太太年事已高,再是忠心,也要為自個兒來日打算。”

  邢夫人深以為然,思忖一番便道:“若老太太去了,那嫁妝合該留在公中,豈能獨便宜了鳳丫頭一個?”

  陳斯遠趕忙勸說道:“二嫂子得了去,也多是開銷在公中,這等肉爛在鍋里的好事兒,你可別橫生枝節。”

  邢夫人一琢磨也是,只怕便是自個兒開口勒索,那鳳丫頭也頂多給個仨瓜倆棗的,實在沒意趣。她如今有陳斯遠為依仗,自是瞧不上這么點兒好處。

  二人計議停當,邢夫人也不多留,急急便往前頭又去尋鳳姐兒。

  卻說這會子鳳姐兒無事一身輕,正靠坐炕上,與平兒說著話兒。

  平兒便道:“王太醫的話,奶奶須得上上心,這婦人病可大可小,不若趁著此時無事將養好了,免得來日真個兒滑了胎。”

  鳳姐兒笑道:“我如今肚子里又沒揣孩兒,哪里就要這般急切了?”眼看平兒蹙眉張口,她趕忙道:“罷了,過會子我去央遠兄弟一回,再求些蟲草來。”

  平兒這才舒展眉頭,笑著道:“奶奶這般想就對了。”

  正說話間,外間婆子回道:“大太太來了。”

  主仆兩個對視一眼,俱都納罕不已。這大太太方才便來坐了一會子,怎么如今又來了?

  鳳姐兒不敢怠慢,緊忙落地來迎。

  待挑開簾櫳,便見邢夫人急切而來。鳳姐兒將邢夫人讓到內中,邢夫人瞧了平兒一眼,吩咐道:“且都退下吧,我與鳳丫頭有些體己話兒要說。”

  平兒憂心不已,瞧了眼鳳姐兒,見其點頭,這才與苗兒、條兒一道兒出了屋。

  待內中只余二人,邢夫人便蹙眉道:“我思來想去,這事兒……還須得與你提一嘴。”

  鳳姐兒納罕道:“卻不知是何事?”

  邢夫人招招手,待鳳姐兒附耳過來,這才將大老爺的打算說了一遍。

  鳳姐兒聽得愕然不已!原文中,鳳姐兒一直管著家,眼看公中入不敷出,這才將主意打到鴛鴦身上。此時自然不同,一則她掌家月余,此時業已將管家的差事辭了;另則與陳斯遠合伙辦了膠乳工坊,說不得何時便能得了兵部采買。

  如此一來,于公于私,鳳姐兒都不缺銀子花用,自然還不曾將主意打到鴛鴦身上。

  因是待反應了一會子,鳳姐兒就道:“鴛鴦可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大老爺怎么敢?”

  “誰說不是?”邢夫人抱怨了一嘴。

  鳳姐兒蹙眉嘆息一聲,說道:“這等事兒,老太太是斷不能容許的,只怕又要鬧個沒臉兒。”

  “可說呢。”

  鳳姐兒見邢夫人不接茬,實在忍不住了,說道:“只是……此事為何要與我說?”

  邢夫人瞧了瞧她,撇嘴笑道:“你與璉兒什么心思當我不知?你不說就算了,左右這事兒告訴你了,你自個兒瞧著辦。”

  說罷也不待鳳姐兒相送,起身竟走了,此舉晾得鳳姐兒心下莫名。

  待送過邢夫人,鳳姐兒回轉身形兀自思量不已。

  平兒問道:“奶奶,方才大太太說了什么為難的事兒?”

  鳳姐兒越琢磨越不對,她雖拉攏過鴛鴦,卻不曾提及旁的,莫非是……

  鳳姐兒頓時鳳眸一凝,瞧著平兒道:“我且問你,你二爺可是與鴛鴦兜搭上了?”

  平兒唬得蹙眉不已,趕忙搖頭道:“沒聽說啊,奶奶哪里得來的信兒?”

  眼見平兒所說不似作偽,鳳姐兒心想邢夫人總不會無緣無故提及,便認定必是賈璉私底下與鴛鴦兜搭了。

  當下便冷笑道:“你既不知,那定是你二爺私底下干的好事兒!”

  氣咻咻落座炕頭,暗忖那賈璉慣會遮掩、哄人,若拿不到真憑實據,只怕賈璉反倒會叫屈呢。

  想明此節,鳳姐兒便強壓下心中惱意,只得來日再與賈璉計較。

  倏忽兩日,轉眼便到了九月初二這天。

  上下人等俱都翹首以盼,蓋因掃聽得李紈辦得十分熱鬧,不但有戲,連耍百戲的并說書的男女先兒全有,都打點取樂玩耍。

  這日原本還要起社,只是趕上鳳姐兒生日,加之李紈又要四下操辦,因是眾金釵商議著便停辦一日。

  至巳時兩刻,戲班子進了榮國府。眾金釵正聚在鳳姐兒院兒說著話兒,便有鴛鴦來請。

  鳳姐兒正待張羅著往大花廳去,便見香菱捧了賀禮而來。

  黛玉瞥見香菱就笑道:“還說怎么不見你人影呢。”

  香菱笑著道:“一早兒大爺便打發咱們翻箱倒柜的,四下尋包裹賀禮的盒子。誰知這兩匹西洋呢子實在不好包裹,便只好這般捧著送來了。”

  早有平兒湊過來接了過去,鳳姐兒掃量一眼,頓時欣喜不已。陳斯遠所送不是旁的,乃是大紅哆哆呢,用來裁披風最是擋風遮雨。

  鳳姐兒笑著道:“回去與遠兄弟說一聲兒,這禮物極得我心意。是了,遠兄弟怎么沒來?”

  香菱笑道:“大爺說大花廳是內宅,他不好過去湊熱鬧。”

  鳳姐兒就道:“遠兄弟都住進園子了,哪里還用避諱?過會子我跟老太太提一嘴,看老太太怎么說。”

  香菱笑著應下,旋即隨著鳳姐兒、黛玉、寶釵等一道兒往大花廳而去。

  刻下大花廳前早已搭起了戲臺子,內中擺了幾桌,待鳳姐兒等一來,賈母便招呼道:“壽星來了,就等著你呢。”

  “我算哪門子的壽星?老太太快別打趣我了。”

  說說笑笑,眾人紛紛落座。賈母四下掃量一眼,禁不住納罕道:“怎么不見寶玉?”

  王夫人也不知,只得看向跟著來的襲人。襲人緊忙道:“一早兒二爺便往北靜王府去了,說是過會子就回。”

  話音落下,便有大丫鬟琥珀回道:“寶二爺回來了。”

  賈母抬眼,果然就瞧見寶玉快步而來。當下免不得教訓一通,言道再這般一聲不吭便離了府,便讓他老子打他。

  寶玉訕訕應下,這才去尋了湘云說話兒。

  此時鳳姐兒才道:“老太太,這闔府人等都在,總不好單落下了遠兄弟吧?”

  賈母早先不待見陳斯遠,只因王夫人如今勢大難治,早已存了與陳斯遠緩和之意,便笑著道:“哪個不叫他來了?說來今兒個也是你的東道,你請誰我還能攔著不成?”

  鳳姐兒笑著打趣兩嘴,這才朝平兒使了個眼色。

  平兒斂衽一福,笑著便去請陳斯遠。

  過得半晌,陳斯遠果然來了,與眾人見過禮,便大模大樣挪了凳子,挨在寶姐姐與林妹妹當間。

  黛玉笑著嗔道:“給你留了地方不去坐,偏要來這邊廂擠著。”

  陳斯遠低聲道:“好不容易能湊個熱鬧,不挨著你們我還能挨著誰?”

  黛玉想起先前諸人過生兒,因著惡了老太太,陳斯遠從來都是人不到禮到,心下便有些心疼。

  寶姐姐便在一旁道:“方才老太太發了話兒,往后有熱鬧,你只管來就是了。”

  陳斯遠笑著應下,不料袖子一松,便有一卷書冊落在地上。寶姐姐與林妹妹掃量一眼,俱都驚奇不已,黛玉道:“看戲也要拿時文?”

  寶姐姐也道:“再是用功也沒這般用法兒!”

  陳斯遠不好解釋,只遮掩道:“出來得急,一時忘了放回去,干脆就塞袖籠里了。”

  寶姐姐與林妹妹這才釋然,黛玉打趣道:“仔細讀書入了迷,來日真個兒成了書蟲。”

  陳斯遠笑而不語,暗忖這書冊是留著對付賈璉的,這等話兒怎好告訴寶姐姐與林妹妹?

  戲臺上一折接一折地唱,過得午時,又有酒席奉上。

  陳斯遠這邊廂與二人說著話兒,那邊廂賈母好似來了童趣,非要讓鳳姐兒坐首座。鳳姐兒略略推卻幾句,借著酒勁兒干脆就坐了下來。當下又有眾人來敬酒,鳳姐兒來者不拒、酒到杯干,瞧著好生熱鬧。

  陳斯遠偷眼去看王夫人,卻見其早就黑了臉兒。賈母此舉隱隱有要將家業交給鳳姐兒之意,王夫人又豈能瞧不出來?

  賈母鬧著讓李紈灌鳳姐兒酒,鳳姐兒推卻不得,只得飲了兩杯。接著眾姊妹也來敬,后頭還有各處婆子與丫鬟,就連賈母身邊兒的鴛鴦等也來敬酒。

  鳳姐兒真個兒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們,饒了我罷,我明兒再喝罷。”

  鴛鴦笑道:“真個的,我們是沒臉的了?就是我們在太太跟前,太太還賞個臉兒呢。往常倒有些體面,今兒當著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兒來了。我原不該來。不喝,我們就走。”說著真個回去了。

  鳳姐兒忙趕上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說著拿過酒來,滿滿的斟了一杯喝干。鴛鴦方笑了散去。

  鳳姐兒自覺酒沉了,心里突突的似往上撞,要往家去歇歇,只見那耍百戲的上來,趕忙尋了李紈道:“預備賞錢,我去洗洗臉去。”

  李紈點頭應下,低聲道:“你怕是喝多了,不若偷偷回去歇一會子。”

  鳳姐兒道:“正有這個打算呢。”

  李紈笑著去預備賞錢,鳳姐兒偷了空,趁著四下無人觀量,緊忙溜了出來。那平兒一直盯著鳳姐兒,也緊忙隨了出來。

  平兒扶著鳳姐兒一路往自家而去,誰知才至穿廊下,便見她房里一個小丫鬟扭頭就跑!

  鳳姐兒因著先前邢夫人所言,本就心存疑慮,眼見小丫鬟如此,頓時就惱了。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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