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遠心下玩味,抬眼便見邢岫煙星眸中滿是贊賞之色。邢岫煙心下暗忖,自個兒出的主意,表弟果然聽一耳朵便知內情,果然是個聰慧的。
又見其沉吟不語,邢岫煙便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處?”
陳斯遠搖搖頭,心下暗忖,若是王夫人拿定心思要吞了常家家產,便是妙玉避出去又如何?原文中鳳姐兒借了賈璉的名頭都能包攬刑訟,更遑論背靠元春與王家的王夫人?
妙玉身似浮萍,不消旁的,只順天府的小吏便能將其拿捏了。
陳斯遠避而不答,只問道:“表姐上回說再不管了,怎么這回又發了善心?”
邢岫煙道:“我本不想管的,誰知她打發人來求我。”
陳斯遠笑道:“她那性子也會低頭?”
邢岫煙笑道:“只怕這回低了頭,往后便再也不會見我了。”
是了,這才是妙玉能干出來的事兒。陳斯遠挑開包袱皮略略瞧了瞧,便見一尊點犀喬,一尊成窯五彩小蓋鐘,另有一只汝窯葵口筆洗。其余各物,無不是宋、明珍品。
陳斯遠暗自思量,一則他不好推拒了表姐;二則,亂世黃金、盛世古董,這些物件兒若是留在手中,說不得來日還能增值?
細細思量一番,陳斯遠便將包袱皮蓋上,說道:“虧得你送了來,不然若是帶去綴錦樓,來日風聲傳進太太耳朵里,只怕沒表姐好果子吃。”
邢岫煙囁嚅一番,關切道:“送至你處……可有關隘?”頓了頓,又道:“我方才來時仔細瞧過,四下并無人瞧見,東角門的秦嫂子也不在。”
陳斯遠笑道:“便是瞧見了也無妨,太太如今一心與二嫂子斗法,只怕沒心思來對付我。”
邢岫煙聞言這才暗自舒了口氣,又嘆息道:“本道還那幾年教導之情,誰知越幫越麻煩,早知如此,我就該做個冷心冷肺的,也免了這許多煩擾,更不會牽連了你。”
陳斯遠忍不住擒了柔荑,說道:“這等小事兒表姐無需過慮,我自會妥當處置了。”
邢岫煙低聲應下,眼見陳斯遠目光灼灼,她略略赧然,到底趁著四下無人湊過去奉上香吻。二人略略親昵,邢岫煙擔心惹人生疑,這才緊忙告辭而去。
待送過邢岫煙,陳斯遠回房換了一身皂衣,提了那包袱便又出了門兒。
臨近中秋,早晚天寒。陳斯遠一路過得沁芳閘橋,正待往北兜轉,誰知遙遙便見一隊提著燈籠的婆子往這邊廂巡來。
陳斯遠略略蹙眉,干脆一路往西,繞行過省親別墅再往北。這省親別墅三面綠水環繞,西面又有柳堤遮掩,最是隱蔽。他一路躡足而行,剛過了含芳閣,誰知便聽得側殿里隱隱傳來男女說話之聲。
陳斯遠頓時頓足,仔細觀量了一眼,隱隱瞧見窗欞下有燈火光亮。待湊近了才發現,敢情那窗上罩了黑布,只邊緣不曾遮擋嚴實,這才透露了一絲半點的光亮。
又細細聽了一番內中言語,竟是賈璉與鮑二家的。
陳斯遠立時蹙眉不已,那賈璉如何風流他自不會管,奈何這側殿距離后殿不遠,來日自個兒與寶姐姐幽會,豈不是不知何時便被賈璉與鮑二家的聽了去?看來來日須得換個地方與寶姐姐說話兒了。
拿定心思,陳斯遠躡足而去,一徑繞到蘅蕪苑后面兒。
蘅蕪苑正房里,床頭桌案上挑了燭火,鶯兒正將一盆洗腳水撂下,便伺候著寶姐姐褪去鞋襪。
“姑娘,夏家姑娘明兒個便要回夏家了。”
寶釵嫻靜應了一聲兒,鶯兒蹲踞下來為其搓洗,又道:“下晌時好似寶二爺與夏家姑娘鬧了一場。”
寶姐姐這才撂下書卷問道:“這回是因著什么?”
鶯兒道:“臨近中秋,寶二爺瞧著打月餅有趣,便自個兒琢磨了幾個樣式的模子,打了月餅,不知怎地惦記起了云姑娘,便打發身邊兒人往保齡侯府去送。不想這事兒轉頭兒便被夏家姑娘知道了,她又怎會不鬧?”
寶姐姐頓時掩口而笑,道:“料想那會子寶兄弟定是好生賠不是道惱了?”
“是呢,說舍不得夏家姑娘,還問其討了一塊用舊了的帕子呢。”
寶釵不禁搖頭而笑。心下暗忖陳斯遠果然不曾說錯,這寶玉分明便是老太太教養出來的花花公子,旁的本事沒有,慣會哄騙女兒家。只是那夏金桂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二人湊在一處,往后有的是熱鬧瞧呢。
正待說起旁的來,忽而聽得后門輕輕叩動,主仆兩個俱都一怔,鶯兒頓時笑道:“定是遠大爺來了。”
當下緊忙起身,擦了手便扭身往后頭去:“我去開門!”
“誒?”寶姐姐張口欲止住鶯兒,蓋因她這會子正泡著腳呢。奈何鶯兒一陣風也似的去了,寶姐姐四下尋了尋,卻不見帕子,只得咬著下唇略略放下裙裾來。
少一時,忽而聽得鶯兒一聲驚呼,待須臾引得陳斯遠入內,寶姐姐頓時瞠目道:“這是怎么弄的?”
卻見陳斯遠發髻散亂,臉頰上還刮傷了一道。
陳斯遠哭笑不得道:“人有失手、馬有漏蹄,也不知哪兒支出來的薔薇,刮了網巾不說,還在臉上刮了個口子。虧得我反應快,不然這些物件兒可全都毀了。”
寶姐姐嗔道:“什么物件兒還能比你要緊?”
陳斯遠笑而不語,鶯兒推著陳斯遠落座寶姐姐身旁,說道:“遠大爺稍待,我去尋了紗布來。”
陳斯遠卻道:“不過是些許皮外傷,沒幾日也就好了,不用勞煩。”
誰知鶯兒卻道:“可得仔細著,來日留了傷疤可是不美。”說罷扭身而去。
寶姐姐扭頭瞧著陳斯遠,心下自是心疼不已。陳斯遠卻渾不在意自個兒的狼狽,獻寶也似將包袱放在寶姐姐腿上,笑著道:“妹妹瞧瞧,這內中是何物?”
寶姐姐噘嘴瞥了其一眼,到底打開了包袱。待看清楚內中滿滿當當的珍玩,頓時瞠目道:“哪里來的?”
陳斯遠正待言說,便見鶯兒尋了紗布回轉。寶姐姐也不好追問,當下緊忙將包袱系好,悄然放在自個兒身后。
鶯兒湊過來用紗布仔細為陳斯遠擦拭過臉頰上創口,寶姐姐見其神情專注,心下略略吃味,便道:“放著吧,過會子我來處置。”
鶯兒應下,干脆躲去了東梢間。
待寶姐姐收回目光,便見陳斯遠正玩味地瞧著自個兒。寶姐姐面上一噎,嗔道:“瞧我做什么?你若是想,今兒個就領了鶯兒回去吧。”
陳斯遠笑而不語,寶姐姐便推搡著其背轉身形,將那散亂的發髻捋在手中,為其編起發髻來。
“還沒說呢,這些物件兒哪兒來的?”
“櫳翠庵。”陳斯遠身形高,寶姐姐舉著雙手實在費勁,他便干脆一頭仰在寶姐姐懷里。隨手將掉落的網巾遞給寶姐姐,又將前后緣由說了一遭。
寶姐姐情知陳斯遠不待見妙玉,是以也不曾多想,只蹙眉道:“你表姐何苦攬事兒?沒得多了許多麻煩。”
“不過是捎帶手的事兒……再說,這些物件兒尋常鋪子哪里敢收?”
寶姐姐頓時心下一動,這宮中賞賜的物件兒大多打上了內造的印跡,尋常鋪面自然不敢收。薛家雖各處營生收縮,可那當鋪的營生卻一直開著呢,且與江南士紳也多有往來。
這物件兒若是落在她手里,一來一回說不得便能賺上兩成出息。
于是寶姐姐便笑道:“多謝你了,難為你記著我家。”
陳斯遠仰頭嗔道:“妹妹這話好沒良心,前頭兩回開埠,后頭的藥鋪、膠乳,哪一回沒想著你家?”
寶姐姐頓時賠笑道:“是我說錯了,遠大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可好?”
陳斯遠哼哼一聲故作氣惱。寶姐姐仔細為其束了發髻,又抄起紗布擦拭了臉頰上的傷口,這會子燈下看陳斯遠,只覺愈發豐神俊逸。
陳斯遠順勢活動起右胳膊來,道:“今兒練字練的有些多了,膀子酸疼酸疼的。”
寶姐姐嗔笑著也不言語,探手為其揉捏起來。過得須臾,寶姐姐說道:“那妙玉便是要斷尾求生,也總要過了姨媽那一關才好。”
陳斯遠道:“你姨媽素來是個心狠的,且瞧著吧,這往后有的是是非呢。”
寶姐姐頷首,說道:“入夜時小廝來回,媽媽明兒個便回府。是了,那夏金桂明兒個也要走了。”
她又笑著將鶯兒方才所說的復述了一遍,惹得陳斯遠嗤笑不已。心下暗忖,賈母打得好算盤,奈何東西二府實在敗家。頭一回奪嫡站錯隊也就罷了,如今又投入東宮門下,這是催逼著圣人下狠手呢。
謀算賈赦之事不好與寶姐姐說,陳斯遠干脆說回妙玉,道:“這些東西妹妹且收著,且看來日妙玉如何打算。她若想取走,徑直還給她就是了;若想兌了銀錢,妹妹只消比尋常鋪子價碼高上兩分也就是了。”
寶姐姐笑道:“這些物件兒我也不知如何估算,不過送去江南,漲上兩成總是有的。”
陳斯遠道:“那豈不是這一回能賺四五千銀子?”
寶姐姐便道:“也是這回趕上了,換做尋常,幾處鋪子只怕一年也就賺這么多。”
陳斯遠不由得咋舌道:“還是當鋪賺錢快啊。”
寶姐姐忍不住勸慰道:“銀錢夠花就是了,你如今也不缺,不如用心攻讀。”
陳斯遠頓時叫屈道:“我這些時日哪一天沒用心?”
寶釵一琢磨也是,不禁愈發用心為其揉捏起來,笑著道:“我不過提個醒兒,又沒說你不曾用心。”
陳斯遠順勢耍起了無賴,身形自寶姐姐懷中滑落在腿上,又翻了身哼哼兩聲兒,叫嚷著頭疼。寶姐姐哭笑不得,只得又為其揉捏起太陽穴來。
二人隨口漫談著,陳斯遠歪頭往下一瞥,便瞧見水盆中那一對豐潤菱腳來。非但是腳掌,便是腳趾也是個個豐潤,指甲上又涂了鳳仙汁,瞧著分外嬌俏。
寶姐姐起初還不曾察覺,待俯身瞥見其盯著自個兒的腳出了神兒,頓時羞得紅了臉兒。強忍了半晌,到底忍不住道:“你,你快別瞧了。”頓了頓,又道:“鶯兒也是,帕子放在何處了?”
寶姐姐正待招呼鶯兒,陳斯遠便鯉魚打挺也似翻身而起,道了句‘我來’,跳下床便將桌案上的帕子扯了來。
寶姐姐一把奪了去,胡亂擦了兩下,便將一對豐潤菱腳收進了被子里。正事兒業已說過,陳斯遠賊心大起,又挨著寶釵落座,惹得寶姐姐身形不住的往一旁傾。
眼看陳斯遠又貼過來,寶姐姐便紅著臉兒嗔道:“鶯兒還在呢——”
陳斯遠笑著道:“她素來識趣,斷不會過來攪擾。”
說話間手探入錦被里,便在那豐潤的菱腳上抓了一把。誰知寶姐姐最怕癢,當下竟嚶嚀一聲兒,紅著臉兒便栽在了陳斯遠懷里。四目相對,寶姐姐呼吸急促,哪里還顧得上東梢間里的鶯兒。
須臾間二人便抱在一處,寶姐姐動情之下,自是任憑陳斯遠一親芳澤。
月掛中天,萬籟俱寂。
鶯兒歪坐東梢間里,耳邊時不時聽得一聲低沉膩哼,想起先前偷偷瞧過自家姑娘與遠大爺情形,不覺也紅了臉兒。
手中的絡子漸漸停下,出神之際,鶯兒心思發散,不覺便想起來日姑娘嫁了過去,若是有個不方便……那自個兒豈不是要頂上?
自家姑娘素來儉省,除去自個兒,只文杏一個丫鬟。偏那文杏年歲小不中用,姿容更是尋常。想來到時候,自個兒也時常能與遠大爺做一回夫妻呢。
正思量間,忽聽西梢間里膩哼連連,直聽得鶯兒安坐不住,兩條腿逐漸絞在了一處。心下納罕不知遠大爺又使了什么手段,不敢過去觀量,只支起耳朵來仔細傾聽。
誰知過后又沒了動靜,好半晌才聽得二人竊竊私語起來。
待又過得一會子,方才有自家姑娘喚道:“鶯兒。”
鶯兒緊忙丟下絡子往西梢間來,她悶頭入內偷偷掃量一眼,只因燭火昏暗,一時也瞧不清自家姑娘臉色。只瞧見自家姑娘歪坐床頭,身上中衣竟比方才還要齊整。
寶姐姐忍著羞怯吩咐道:“待我送送遠大哥。”
鶯兒應下,陳斯遠便拱手道:“那妹妹歇著,我先回了。”
寶姐姐輕聲應了,目視鶯兒引著陳斯遠往后門兒而去。待聽得后門動靜,寶姐姐再也忍不住,霎時間雙手捧了臉兒羞怯不已。
心下暗暗責怪自個兒不該讓他這般得寸進尺,可偏偏她自個兒又按捺不住。轉念又想,也不知他哪里學來的法子,單只是用手便讓人欲仙欲死的……
隱隱覺著身下滑膩,寶姐姐慵懶得一時也不去處置,只拿定心思,往后再不好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了……最多最多便止步如今這般,可不好再讓他占便宜了!
嘆息一聲,寶姐姐又覺古怪。暗忖那清堂茅舍里,香菱、紅玉、五兒都是好姿容的,偏他如今還這般如饑似渴的……
噗嗤一聲兒,她又笑將起來。寶姐姐又覺如此正好,免得他整日介沾花惹草的,招惹出一堆風流債來。
寶姐姐如今只覺陳斯遠千好萬好,最好便是來日能高中皇榜,也給自個兒賺個誥命來,那此生便圓滿了呢。
思量間,寶姐姐瞧著透窗而入的月光,噙著笑不覺便癡將起來……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一早兒又去習練樁功,床榻上紅玉與五兒彼此對視一眼,俱都羞怯不已。
紅玉強忍著身子酸乏起了身,抬眼瞧見陳斯遠精神奕奕地在院兒中習練樁功,頓時咬著下唇蹙起眉頭來。
也不知怎地,每回自家大爺去尋寶姑娘,夜里都要瘋一場。偏近來香菱的母親要回江南,于是便獨留了紅玉在房里應對。
紅玉就算渾身是鐵,又怎奈撻伐?昨兒個夜里實在支應不住,只得喊了五兒來幫襯。她自是累得癱軟在旁,那五兒尚且不曾被大爺收了房,于是用盡了渾身手段方才伺候了一場,大爺這才踏實安睡下來。
紅玉如今旁的不想,一則念著香菱早些回轉,二則盼著自家大爺沒事兒少去兜搭寶姑娘,免得夜里又拿自個兒作筏子。
及至辰時,五兒撐起身形去取了食盒來,陳斯遠正要開動,便有小丫鬟蕓香鬼鬼祟祟尋進來,低聲與陳斯遠道:“大爺,姨太太回府了。”
“哦。”
“還有,方才我瞧著櫳翠庵里丫鬟、婆子往來不斷,好似在拾掇行囊呢。”
陳斯遠略略蹙眉,暗忖這妙玉果然是個意氣用事的,如今臨近中秋,便是要走也總要等到中秋之后再提才好,誰知她這會子便忍不住了。
于是搖搖頭,贊了蕓香幾句,便將其打發了。
蕓香癟嘴而出,只因沒得了賞錢,便拿定心思四下掃聽,總要尋了有用的信兒才好。
于是兜轉一番,蕓香便到了王夫人院兒,徑直尋了那新來的檀心說起話兒來。
且不提蕓香一雙賊眼時不時往內中掃量,卻說薛姨媽昨兒個入夜時得了信兒,今兒個一早仔細囑咐了曹氏與薛蟠,這才提著心回轉榮國府。
刻下與姐姐王夫人一并坐在堂中,吃了一口茶才道:“怎會都虧了去?莫不是……”
王夫人有苦難言,搖頭道:“掃聽過了,東跨院隨行的小廝說,大老爺徑直挪用了常平倉,那會子米價騰貴,斗米便要二兩銀子,大老爺應允了斗米一兩,這才將糧食借了出來。
誰知彌勒教造反,大老爺也來不及填補常平倉,領著人就去了金陵。其后官兵來剿彌勒教妖人,那倉大使一路尋到了金陵,說山東巡撫要嚴查常平倉……哎。”
薛姨媽頓時好一陣無語。這后頭的話兒不用王夫人再說,猜也能猜到。那巡撫絲毫不給賈赦顏面,吃準了一時間湖廣米糧運不進來,賈赦只能在大名府左近搜刮米糧填補虧空……這不明擺著被那巡撫訛去了幾萬銀子?
王夫人又道:“雖說這般處置實在虧本,可好歹沒沾染上官司。”
說罷抬眼看向薛姨媽,薛姨媽心下為難,自是不想再借王夫人銀錢。便說道:“姐姐也知我家情形,再說前一回互典一事,如今還有手尾呢,我家的銀子也押在其中。若姐姐實在手頭緊,我這兒倒是有三千兩銀子的體己。”
王夫人頓時蹙眉不已,掃量薛姨媽一眼卻不好說什么。還是那句話,舊債未還,這新債怎么張口?
妙玉處總要費一番時候,偏過了中秋賈政便要啟程南下,此行總要有個幾千兩銀子傍身,再如何也不能讓賈政兩手空空去了南邊兒吧?
王夫人便道:“妹妹既手頭緊,那我便另尋法子。”頓了頓,道:“過會子金桂便要走,我看金桂與寶玉相處得極為融洽,我心下也喜金桂的性子,不若……趁著夏家太太回來了,再將其請來說說話兒?”
薛姨媽頓時會意,此番哪里是商談婚事?只怕又是敲夏家的竹杠。這等事兒她自是無不應允,便道:“寶玉轉過年也十四了,這婚事可不就要早些定下來?姐姐既有此意,那我明兒個往夏家走一趟就是了。”
王夫人這才露出了幾分笑模樣來。待吃過一盞茶,薛姨媽先行告退回了東北上小院兒。
前頭又有周瑞家的來回,說是車馬準備停當,夏金桂啟程在即,正往這邊兒來辭行呢。
王夫人覬覦夏家家產,此番自是愈發熱絡。待那夏金桂入內,便扯了其手兒說了好一會子話兒。眼見寶玉還沒來,又讓玉釧兒催了寶玉來送。
因賈家比薛家門第高了幾頭,好歹是國公府的底子,是以那夏金桂入得府來多有遮掩。雖隱隱露出本性,寶玉卻只當其是拈酸吃醋,還當那夏金桂果然是金貴玉質。
是以此番分別,自是滿是不舍。待到得巳時,又有寶釵、三春、邢岫煙等沖著情面來送,嘰嘰呱呱倒顯得夏金桂廣有人緣兒一般。
眾人一徑將其送至儀門,見那夏金桂出了角門便紛紛回轉,唯獨寶玉杵在原地悵然若失。
那夏金桂媚上傲下,本性如何早已顯露,偏寶玉還蒙在鼓里。探春幾次欲說,都被小惜春止住了話頭兒。
于是二人進得大觀園里,探春便不解道:“四妹妹怎地不讓我說話兒?”
惜春哂笑道:“寶二哥這會子滿心都是那夏姑娘,三姐姐這會子湊過去不過是枉做小人。”
探春蹙眉不言語。惜春又道:“再說,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兒,沒準寶二哥就合適夏姑娘那般的呢?”
探春便嘆息一聲兒,情知惜春說的在理。有道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說不得何時那夏姑娘便在寶玉面前顯露本性了呢?自個兒又何必去枉做小人?
兩個小的正待回轉自個兒院兒,遙遙便見妙玉領了丫鬟清梵往這邊廂而來,那清梵手中還提了個包袱。
只因妙玉素來孤高,素日里只與寶玉往來,是以探春與其不過是幾面之緣。又因陳斯遠幾次出言,惜春便也不去尋妙玉。于是此番見面,兩個小的雖心下不解,卻也只是朝著其略略頷首,便往自家回轉。
妙玉繃著臉兒出了大觀園,一徑到得王夫人院兒前。抬眼掃量門臉,那平平常常的垂花門,落在妙玉眼里如今卻有如血盆大口!
性命關天,妙玉再是孤高,也知昨兒個邢岫煙所言在理。既得了賈家遮蔽,又豈能半點好處也不讓渡?
當下深吸一口氣,領著清梵上前道:“我要見太太。”
玉釧兒心下直翻白眼,還是新來的檀心好說話兒,緊忙入內通稟。少一時,又引著妙玉進了內中。
王夫人端坐高堂,掃量妙玉一眼,只冷聲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妙玉垂首咬牙道:“勞煩太太關切,如今業已大好了。”
王夫人就道:“既然好了,那便好好兒修身養性,再不可胡亂走動。”
妙玉應了一聲兒,說道:“貧尼這些時日參悟貝葉經,如今業已四大皆空,只想尋了庵堂剃度。今兒個,是來與太太辭行的。”
天下哪兒有這般便宜的事兒?王夫人只沉吟不語。
妙玉暗自咬牙,扭身接了清梵手中的包袱,送上前道:“我既一心剃度,這身外之物自是無用,便留下給太太做個念想吧。”
王夫人心下一動,明知故問道:“這是何物?”
“不過是往來宮中所得的賞賜。”妙玉抬眼苦澀道:“此物既是沖著榮國府的顏面而來,我自是不好帶了去。”
王夫人暗忖,這妙玉竟是個識趣的,倒是大出其意外。又思量著,如此也好,她自個兒上趕著送上來,也免得自個兒得了刻薄寡恩的名號。
于是她蹙著眉頭嘆息道:“有些話你知我知,如今我也不好說什么。你既有了打算,我也不好攔你。只是往后出去了,再不好讓人哄騙了。”
妙玉合十應下。
王夫人便道:“你先回吧,過會子我叫人送你。”
妙玉應下,這才告退而去。
待其一走,王夫人緊忙打發玉釧兒尋了周瑞家的來。那周瑞家的來時,包袱業已打開,內中滿是奇珍異寶。
周瑞家的費解不已,待王夫人說了乃是妙玉送上,周瑞家的眼珠一轉,立馬道:“太太不好讓那假尼姑哄騙了去!”
“這話兒怎么說?”
周瑞家的道:“那假尼姑三五日便要往宮里走一趟,除去娘娘處,各處嬪妃也多有走動,誰知到底得了多少賞賜?若是她將不值錢的送了來……”
王夫人聽得頓時眉頭緊蹙。
那周瑞家的又獻言道:“不過我過會子搜檢搜檢?”
王夫人頓時意動,便叮囑道:“不可失了府中體面。”
周瑞家的不迭應下,轉頭兒點了幾個婆子便往櫳翠庵而去。
少一時進得櫳翠庵里,眼見妙玉等業已拾掇停當,那周瑞家的笑著上前見過禮,便道:“太太讓我來送姑娘,勞煩姑娘稍待,待我檢視過了,便尋了車馬去送姑娘。”
妙玉頓時眉頭緊蹙,說道:“有何可檢視的?”
周瑞家的早有腹稿,笑著道:“姑娘不知,這庵里藏著一枚鎮物蝴蝶眼(綠松石寶石),可不好帶了出去。”
妙玉氣笑了,心下哪里不知這不過是隨口尋的由頭,目的不過是檢查自個兒隨身帶了什么物件兒?
對王夫人她能彎腰隱忍,對周瑞家的又豈能隱忍?當下冷笑一聲兒也不言語,清梵趕忙連連使眼色,緊忙道:“周嫂子既這般說了,我看就打開包袱查看一番也就是了,我是不記得見過什么蝴蝶眼。”
身旁妙玉的兩個婆子見妙玉不放聲,只得將幾個包袱打開了,任憑周瑞家的檢視。
周瑞家的查看一番,眼見包袱里多是尋常衣物,再無什么奇珍異寶,便暗自松了口氣。又眼見妙玉不屑瞥過來,頓時心下不爽。
當下說了幾句話兒,便催著妙玉等啟程。那前頭早已預備了車馬,周瑞家的一徑將妙玉送出府去,方才朝著車馬啐了口。
待回轉身形,卻見賈菖停在馬廄左近往這邊廂觀量。
周瑞家的本待與其寒暄過后便錯身而過,誰知那賈菖攔下其,笑著問道:“周嫂子,這妙玉師傅怎么去了?”
周瑞家的正惱恨妙玉目中無人,隨口便道:“許是另攀了高枝兒?我方才瞧著那大包小裹里,滿滿當當都是奇珍異寶。便是不尋高枝兒,那些物件兒也足夠人家花用一輩子了呢。”
賈菖應了一聲兒,心下若有所思。周瑞家的隨口下了蛆,別過賈菖自去回復王夫人。
那賈菖眼珠亂轉,抬腳便出了榮國府。
馬車轆轆而行,車內妙玉一直冷著臉兒。丫鬟清梵忍了半晌,到底問道:“姑娘,如今咱們往何處去?”
妙玉思量著,前一回傷了柳湘蓮,為免其報復,那牟尼院自是不好借住。于是說道:“先尋個客棧落腳,待回頭兒尋個庵堂買下來就是了。”
她有扶乩之能,略通醫術,又有奇珍異寶傍身,更能往來權貴之間,便是離了榮國府也能過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