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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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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下暗自腹誹了一番,陳斯遠便道:“依晚輩之見,如今也不必太過急切。那大名府也是天下有數的名城,城高池險,只消關了城門收起吊橋,僅憑二三萬烏合之眾又如何攻得破城池?”

  陳斯遠說話說半截,另半截則是:就怕那知府不做人,惹得城中出了亂子,里應外合之下,再是險要城池也要不攻自破。

  此言一出,賈母等神情稍稍緩,老爺賈政便道:“樞良所言在理,如今遠隔幾百里,便是急切也是無用。依我之見,不妨先打發人往南邊兒掃聽掃聽。”

  王夫人、邢夫人等附和了幾句,賈母一盤算,這賈政自然不好去犯嫌,最合用的賈璉如今去了平安州,算來算去就陳斯遠最合適。奈何她不好張這個口,便一直與邢夫人說話兒。

  也不知邢夫人是真傻還是假傻,只顧著哭鬧,竟全然不接茬。惹得老太太心下氣惱,無奈之下只得道:“既如此,那便打發賈菖領了人往南邊兒掃聽掃聽,盡快得了信兒,咱們也好安心。”

  此事就此定下,賈母顯露疲態,眾人便紛紛起身告退而去。出了這檔子事兒,陳斯遠自是要陪著邢夫人回轉東跨院。

  那邢夫人只扮了個面上哀切,帕子將雙眼揉了個通紅也不見眼淚。待回得東跨院正房里,邢夫人將一干人等打發下去,頓時喜滋滋道:“你說……他若是死了該多好?”

  陳斯遠心下雖也是一般作想,可聽邢夫人如此說還是心下有些不適。暗忖這男女變了心可謂天差地別,前者大多選擇維系現狀,一應家用絕不短缺,不過是短了先前的體貼、周全;可女子若是變了心,真真兒是恨不得先前的枕邊人去死啊!

  “問你話兒呢,發的哪門子怔?”邢夫人催促了一句,說道:“上回你說的實在唬人,你說他若是死了……是不是人死賬消?皇帝總不會拿我跟四哥兒撒氣吧?”

  陳斯遠略略頷首,又蹙眉道:“事兒倒是這么個事兒,可你須得記得遮掩了,若是表露出來,說不得便會招惹了是非。”

  那邢夫人得意笑道:“還用你來教?回頭兒我便在帕子上沾了姜汁兒,包管見天以淚洗面。”

  行吧,陳斯遠還能說些什么?當下與邢夫人略略溫存,陳斯遠還想著薛蟠之事,趕忙便別過邢夫人,徑直往東北上小院兒而去。

  誰知內中只寶姐姐與鶯兒在,二者迎了陳斯遠入內,寶姐姐便納罕道:“你怎么來了?”

  陳斯遠一琢磨,這事兒也不用瞞了寶姐姐,當下便道:“還能為何?自是為了你那不成器的哥哥。”

  寶姐姐頓時蹙眉不已,道:“我哥哥又如何了?”

  陳斯遠正待言說,前頭便有鶯兒道:“太太回來了。”

  陳斯遠止住話頭,與寶釵起身一道兒去迎薛姨媽。那薛姨媽方才與王夫人說了半晌話,甫一回得自個兒小院兒便見陳斯遠與寶釵一道兒來迎。

  瞧著一對兒璧人也似的站在一處,薛姨媽頓時心下異樣。先前被王夫人撞破了好事,薛姨媽不敢聲張,只將錯處盡數攬下,又讓渡了一些好處,可算將此事遮掩過去,可每回見了王夫人,薛姨媽都覺姐姐的目光有些怪異。

  如今再看這一對兒金童玉女,薛姨媽心下頓時酸澀起來。強忍著不自在,薛姨媽僵笑道:“遠哥兒來了?也不是外人,快坐下說話兒。”

  陳斯遠頷首,待薛姨媽落座方才跟著坐下。寶釵湊近薛姨媽道:“遠大哥此番是為了哥哥之事。”

  “你哥哥?蟠兒又怎地了?”

  陳斯遠拱拱手,也不去看薛姨媽,當下便將今日下晌情形說了一遭。臨了才道:“我看那柳湘蓮行事任俠,若逼得急了,說不得便要與人拼命。臨別之際我勸說了一番,可文龍兄對此并不上心,因心下實在擔憂其招惹了是非,這才趕緊來告知。”

  薛姨媽與寶釵對視一眼,頓時唬了臉兒惱道:“真真兒是個不省心的!我才離了老宅,他便又要招惹是非!罷了,明兒個一早我便回老宅去看顧著,免得他再將自個兒的小命丟了去!”頓了頓,禁不住越想越放心不下,起身便道:“不行,我現在就回去!”

  急行兩步,忽而想起自個兒好像太過冷落了陳斯遠……若是二人獨處自是沒什么,可寶釵也在,總要遮掩一番。

  于是薛姨媽頓足停步,又緊忙與陳斯遠道:“虧得遠哥兒告知,不然還不知那孽障惹出什么禍端來呢。”

  陳斯遠起身相送,笑道:“此為應有之意……不過姨太太回去之后也不用說什么,只管著文龍不讓其外出就是了。”

  薛姨媽情知不好將陳斯遠賣了,便點點頭,這才與寶姐姐囑咐一番,旋即領了丫鬟快步而去。

  陳斯遠與寶姐姐送至院兒門口,薛姨媽便吩咐寶姐姐陪著陳斯遠,自個兒匆匆而去。

  此間只有兩個婆子看守,寶姐姐不好久留,便與陳斯遠一道兒進了大觀園。

  一路行至沁芳亭,道分左右,寶姐姐合該朝左,陳斯遠則要往右而行。刻下寶姐姐眉宇間難掩愁緒,禁不住嘆息連連,想要說什么,卻不知如何說出口。

  那薛蟠本就是個混不吝,若道理能說得清,素日里耳提面命早就夠了,何至于如今還要人掛心?

  陳斯遠勸慰道:“妹妹也別多想了,有姨太太看顧著,文龍總不會再鬧出是非來。”

  寶姐姐點了點頭,陳斯遠又道:“倒是那妙玉……也不知哪里尋來那么些古董珍玩的。”

  寶姐姐瞧了其一眼,忽而抿嘴一笑,道:“我就不信你不知常家底細。”

  陳斯遠納罕道:“與這有何干系?”

  寶姐姐四下瞧瞧,眼見周遭無人,這才低聲說道:“常家那些銀錢,盡數兌了銀票留在妙玉身上,她每回往宮里走動都會得了賞賜,你當這賞賜是白來的?”

  陳斯遠咂咂嘴,略略回過味兒來……寶姐姐是說,妙玉是用銀錢與宮里各處娘娘換的珍玩?

  寶姐姐又道:“只看大姑娘便知一二,府中時不時往宮里送銀子貼補,如若不然,那日子可就難了。”

  是啊,若是執掌內宮的吳貴妃也就罷了,四下人等自然奉承孝敬,便是四下打賞也不會虧了本兒去;奈何元春不是吳貴妃,雖管著大明宮,可比照吳貴妃差了不少。若要使喚人,可不就要四下打點?

  再者結交命婦,賜下賞賜,這都要元春自掏腰包,可不就要賈家貼補著?

  那妙玉本就有扶乩占卜的本事,又是個帶發修行的,自然能往宮中各處走動。隨即發現各處嬪妃手頭緊,于是乎干脆將銀錢兌了珍玩?

  此舉一則紓解嬪妃用度之困,賣了個人情;二則,等于是將常老爺貪墨所得給洗白了啊。

  來日便是抄撿到妙玉身上,這些珍玩各有出處,怎么也不會抄撿了去。

  想明此節,陳斯遠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原來妙玉最會做營生啊……這生意都做到宮里去了!”

  寶姐姐笑而不語,正待說些旁的,忽而聽得言笑聲自怡紅院方向傳來。二人扭頭觀量,便見寶玉正亦步亦趨的隨著夏金桂往這邊廂行來。

  二人對視一眼,目光都頗為玩味,當下也不說旁的,一東一西各自散去。

  卻說寶玉在綺霰齋中百無聊賴,便又往怡紅院而來。

  綺霰齋中的丫鬟早得了王夫人的吩咐,不拘寶玉往何處去,總要隨行兩個,于是便由襲人領了個小丫鬟隨行。

  一徑進得怡紅院里,遙遙便見夏金桂捏著一方水紅綾子帕子,指尖勾著軟羅裙上的蹙金牡丹,翹著腳正與胡嬤嬤說著什么。忽而有穿堂風襲來,頓時掀了裙擺,便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來。

  寶玉頓時看得心下一熱,恰此時胡嬤嬤掃見寶玉,緊忙與夏金桂言說了一嘴。夏金桂抬眼瞧過來,頓時喜笑顏開道:“二哥哥怎么得空來我這兒了?”

  寶玉信步入內,笑著道:“方才犯了秋困,正要來尋妹妹耍頑……方才說什么呢,那般熱鬧?”

  夏金桂遮掩道:“不過是尋常女兒家的話兒,莫非二哥哥也要探聽?”

  寶玉訕笑著,被胡嬤嬤邀著落座,又有寶蟾奉上溫熱的女兒茶來。

  夏金桂問道:“你一早兒做什么了?”

  寶玉回道:“不過看了會子閑書……是了,大名府有彌勒教妖人造反,妹妹可知道了?”

  “是啊,我倒是不知。”夏金桂面上不自在起來。蓋因那彌勒教十幾日前便造了反,時至今日方才傳到京師,大抵是地方官推諉、遮掩之故。

  那夏家太太押運了一批南貨,穩妥起見走了運河,誰知剛巧撞上彌勒教造反。幾船的南貨盡數落入賊手,虧得忠心仆役看顧著,那夏家太太這才得以逃出生天。

  便是如此也讓夏金桂心疼不已,那三船南貨單是本錢便要三五萬銀子,夏家再是豪富也要肉疼不已。

  夏金桂故作不知,寶玉便繪聲繪色說將起來,賣弄了一番見識,臨了才道:“就是不知大伯此番能不能平安回轉了。”

  夏金桂心下愈發不自在,便轉而道:“你一早兒看了什么閑書?”

  寶玉正待說話兒,一旁襲人忍不住道:“不過是些話本子……若我說,二爺合該看些正經書才是。”

  不料夏金桂卻道:“二哥哥不愿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讀些風雅文章也是好的,來日應酬事務,也好多結交些朋友。”

  寶玉頓時歡喜道:“是極!早前王爺還夸贊過我詩文做得雅致呢。”

  夏金桂就道:“咱們這樣的人家,本就不用學了那窮措大那般窮經皓首,所謂富貴天生便是如此。二哥哥看些雅致的詩文,說不得反倒是一樁好事呢。”

  寶玉不禁愈發得意,看向襲人道:“你看看金桂妹妹,你往后也少說那些混賬話兒。”

  襲人強忍著才沒翻白眼,心下認定那夏金桂果然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上回往太太房里去,那夏金桂是如何說的?本是寶玉自以為做得了一首好詩,催著夏金桂評述,奈何夏金桂說了半晌也沒說到點子上,寶玉大為失落,這才蹙眉而去。

  結果到了太太跟前,就變成了夏金桂勸寶玉讀書上進,惹了寶玉心下不快,隨即摔手而去。

  惹得太太好一番心疼夏金桂。

  襲人幾次要與太太分說,心下又思量了個分明……她本就是外人,錯非太太失算,金釧兒說錯了話兒,又怎會讓其到了太太身邊兒?

  且她再如何也不過是個奴婢,又怎比得上人家姑娘?只看太太的神色便知,心下不知如何寶貝那夏金桂呢,此時她去搬弄是非,只怕討不得好兒反倒會惹上是非。

  襲人嗔笑道:“這原是混賬話兒!”

  寶玉看向夏金桂,道:“妹妹以為呢?”

  夏金桂瞧著襲人笑道:“我卻不好說什么……只是這大丫鬟總要跟主子一條心才是,哪兒有處處與二哥哥相背的道理?”

  襲人頓時心下發苦。暗忖如今寶玉心思都在夏金桂身上,再要學先前那般拿捏寶玉,只怕不大容易。這夏金桂狐媚魘道的,自個兒若不捉了其把柄,來日哪里還有自個兒存身之所在?

  不提襲人犯了思量,那寶玉與夏金桂越說越高興。過得須臾,寶玉便邀夏金桂去賞魚,夏金桂欣然應下,襲人便隨著二人心事重重出了怡紅院。

  那二人腳步匆匆、語笑嫣嫣,襲人心下思量不已,不禁眉頭微蹙。忽而聽得一聲冷笑,襲人抬眼便見寶蟾正神色不善地瞧過來。

  不待其反應,寶蟾忽而笑道:“姐姐小心了,如今這池子可深著呢,免得掉了水里。”

  襲人本要反唇相譏,那寶蟾卻已快步去追寶玉、夏金桂了。襲人眉頭緊蹙,略略停步翠煙橋上,抬眼便瞧見瀟湘館。

  心下不禁苦惱萬分,暗忖,可惜林姑娘與遠大爺定了婚事……錯非如此,換做是林姑娘,她又何必這般煩惱?

  “啊嚏”

  黛玉掩口打了個噴嚏,一旁雪雁緊忙關切道:“姑娘可是涼著了?我便說這曬書只我與紫鵑便好,又何必勞動姑娘?”

  黛玉搖頭嗔道:“這才七月,哪里就要凍死我了?”

  紫鵑在一旁瞧得真切,上前拎起一冊書,略略抖落,便有一只扁了的碩大蛾子從書頁中掉落下來。

  雪雁愕然道:“哪里來的蛾子?”

  紫鵑道:“許是今夏鉆進來的……姑娘方才是被蛾子粉嗆到了。”

  說話間將蛾子粉盡數抖落,紫鵑掃量一眼,因那蛾子粉只在翅膀上,是以那書冊上便沾染了兩只翅膀。再仔細觀量,竟好似一對兒鴛鴦。

  紫鵑頓時掩口而笑,雪雁瞧著納罕,也湊過來觀量,掃量罷了也嬉笑不已。

  黛玉瞥過來一眼,納罕著道:“你們兩個又要作怪!”

  雪雁便將書冊拿過來給黛玉瞧,笑道:“姑娘瞧,這鴛鴦可不是好寓意?”

  黛玉低頭一瞧,頓時俏臉兒泛紅。嗔怪道:“什么鴛鴦,我看倒像是水鴨子。”

  黛玉羞得便要丟下書冊,又怕損了那書冊,只得將書冊塞給雪雁,自個兒紅著臉兒進了內中。

  外頭的王嬤嬤瞧了個清楚,當下笑瞇瞇朝兩個丫鬟使了個眼色,自個兒挪步進得內中,便見黛玉正歪坐床頭,盯著窗外怔怔出神兒。

  王嬤嬤在其身旁落座,探手為黛玉捋了額頭的發絲,笑著道:“姑娘眼看眉眼長開了,也是大姑娘了。”

  “嬤嬤……”

  王嬤嬤道:“姑娘便是不愛聽,我也要絮叨幾句。遠哥兒是個有心的,什么相中了書冊,不過是胡亂尋的由頭。他就是瞧著姑娘孤苦伶仃的,家業又被賈家挪了去,這才眼巴巴送了一樁營生來貼補姑娘呢。”

  “嗯。”黛玉又不傻,當日便思量了個分明,心下熨帖之余,自是對陳斯遠大為改觀。

  “大騙子,大騙子!”

  廊檐下掛著的鸚鵡又在吵嚷,王嬤嬤頓時一皺眉頭,勸說道:“姑娘既認了那婚書,也別去想內情……許是當日老爺沒得了回信兒,這才不曾與姑娘分說?”

  黛玉嫻靜頷首,心下腹誹不已,便是父親瞞了她,又豈會半點風聲也沒有?旁的不說,哪個家仆往陳家送的信兒?這總不會半點動靜也沒有吧?偏偏黛玉在揚州一年,也不曾聽下頭人提起。

  黛玉心細如發,又豈能不對陳斯遠生疑?

  那王嬤嬤又道:“二奶奶素日里待你極好,這回與她合伙,遠哥兒定不會旁觀,這營生啊……說不得便要生發了。”

  黛玉道:“也算不得生發……昨兒鳳姐姐還說呢,不求賺多少,每年能賺個二三千兩銀子也就知足了。”

  王嬤嬤笑道:“她怕是小瞧了遠哥兒……以遠哥兒的能為,這等尋常營生又豈會正兒八經的交給姑娘?”

  黛玉面上一笑,心道陳斯遠便是再有能為,又豈能未卜先知?

  這日匆匆而過,轉天清早,賈菖領著四個小廝,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啟程往南邊兒掃聽信兒去了。

  瀟湘館里,黛玉一早兒起來便被雪雁、紫鵑絮叨個沒完,這個挑了一件衣裳,那個偏說不對,倒是惹得黛玉好生氣惱。

  這好好兒的衣裳,兩個丫鬟挑來揀去的,自是要給陳斯遠賣好。

  及至辰時用過早飯,便有平兒笑著來尋。見過黛玉便道:“林姑娘可拾掇停當了?我們奶奶方才處置過庶務,過得一刻便去前頭。”

  黛玉應下,隨即便領了兩個丫鬟往前頭去。

  不想方才到得大觀園門口,正撞見同行的陳斯遠。

  二人對視一眼、彼此廝見,方才說過兩句,又撞見來尋夏金桂的寶玉。

  那寶玉瞥見二人一道兒行來,頓時略略蹙眉,又忍不住上前問道:“妹妹往哪兒去?”

  黛玉閉口不言,一旁的紫鵑笑著答對道:“回二爺,遠大爺用一樁營生跟我們姑娘換了書冊,今兒個那營生開張,二奶奶約了我們姑娘去瞧熱鬧呢。”

  “營生?”

  寶玉正要細細追問,一旁的陳斯遠便笑道:“寶兄弟這是去尋夏姑娘?”

  寶玉為之一噎,待瞧向黛玉,頓時訥訥不自在起來。略略說過幾句,寶玉便與二人錯身而過,心事重重往那怡紅院而去。

  陳斯遠與黛玉轉上夾道,黛玉一雙罥煙眉微蹙,心下生怕陳斯遠多心,便道:“寶二哥素來如此,你……不要多心。”

  陳斯遠瞧了黛玉一眼,笑著道:“老太太一番心血,我自是不與他計較。”

  黛玉起先還納罕不已,待細細思量,這才有幾分明悟。想要與陳斯遠再說幾句,誰知已經到了角門前。

  黛玉只得按捺住心緒,將斗笠帷幕戴好,隨著兩個丫鬟去迎王熙鳳。

  鳳姐兒刻下早已守在了馬車旁,見了黛玉自是打趣道:“林丫頭好福分。”

  黛玉大羞,道:“鳳姐姐再渾說我可不敢去了!”

  鳳姐兒低聲笑道:“可不好不去,你若不去,我來日怎么添妝?”

  不待黛玉還嘴,鳳姐兒便撇下黛玉,一徑去迎陳斯遠。

  黛玉咬了下唇,只得先行上了馬車。

  鳳姐兒笑盈盈到得陳斯遠身前,二人彼此廝見過,她便說道:“萬事齊備,只待遠兄弟撥冗點撥。”

  陳斯遠心下自有成算,笑著道:“如今旁的不敢說,我只敢說這營生一準兒不會虧。”

  鳳姐兒笑道:“遠兄弟還是這般過謙……誰不知遠兄弟乃陶朱在世?于我眼里大賺特賺的營生,只怕落在遠兄弟眼里不過是不虧罷了。也好,我旁的也不求,只求不虧本,每年有個二三千銀子的出息就好。”

  陳斯遠笑著點頭。

  眼看時辰不早,鳳姐兒便上了馬車。陳斯遠領了小廝慶愈,二人騎馬行在前頭,當下一行人等出了榮國府,兜轉著往北而行,一徑往那城外工坊而去。

  待巳時過半,一行人等便到了工坊左近。此地有水環繞,往北二、三里有一莊子,此間用木柵欄圍了圍墻,內中有草房三十幾間,唯獨一派午間磚瓦房用作庫房之用。

  院兒中囤積了煤山,又有雇工扛著東洋采買而來的硫磺往庫房里運送。

  黛玉何曾瞧過這等熱鬧場面,當下便與兩個丫鬟在車上嘰嘰喳喳說將起來。

  陳斯遠到得地方翻身下馬,扭頭與車里的鳳姐兒說了幾句,便又到黛玉車前說道:“內中雜亂,妹妹瞧個熱鬧,過會子往四下游逛游逛就是了。”

  內中黛玉輕聲應下。

  此時工坊的掌柜急急跑出來,口中連說怠慢。此人原是鳳姐兒麾下的莊頭,因無人可用,此番方才趕鴨子上架做了此處掌柜。

  鳳姐兒下得車來,事無巨細問過那掌柜的,掌柜的一一言說,偶爾答不上來,便緊忙尋了匠人來分說。

  鳳姐兒眼見還算周全,便勉勵了幾句。及至正時辰,工坊大門前挑了竹竿,掛起大紅鞭炮,那掌柜的嚷了聲‘吉時到’,便有雇工點了引信。

  須臾間鞭炮噼啪炸響,內中雇工齊聲喝彩,便是附近莊子里的莊戶也湊過來瞧熱鬧。

  鳳姐兒行事爽利,當即命平兒散了幾吊錢,惹得一應人等瘋搶、恭賀,這才與陳斯遠走馬觀花一般往內中巡視了一圈兒。

  眼見炭火升起,雇工又將一桶桶的膠乳傾倒在槽子里,二人這才起身去了前頭草棚吃茶。

  須臾光景,濃重的硫磺味傳來,鳳姐兒嗆得直皺眉頭。

  忍不住說道:“這硫磺刺鼻……人若是待久了,豈不要嗆壞了?”

  不待陳斯遠言說,掌柜的就道:“遠大爺早有準備,”說話間尋了個膠乳面具來,口鼻處又有管子相連。待遞送給鳳姐兒,掌柜的就道:“入內攪拌之人,都要戴了此物,且每次不得超過半個時辰。”

  鳳姐兒擺弄了一番,就笑道:“還是遠兄弟心思巧。”

  當下打發了那掌柜的退下,鳳姐兒這才與陳斯遠道:“多虧了遠兄弟點撥、轉圜,我如今方才有了些底氣。”

  旁的且不說,兩個新賬房甫一上任,立時揪出來庫房的錯漏,逼得周瑞到底將本月錢糧撥付了。鳳姐兒轉頭填補了虧空,又及早發下了月例銀錢,大有一番新氣象,自是惹得上下人等交口稱贊。

  有道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刻下府中便有流言蜚語,說是先前月例一日推一日的,并非二奶奶有意為難,而是太太將銀錢挪用去了旁處。

  造勢、拉攏、排擠異己,鳳姐兒為王家女,這等手段自是門兒清。此番用在王夫人身上,大有揚眉吐氣之感。

  陳斯遠笑著頷首,又出言道:“二嫂子,那放賬的營生……二嫂子如今可是還在做?”

  所謂善財難舍,放賬每年好歹能多個千多兩出息,鳳姐兒又怎會輕易割舍?這不,前腳庫房撥付了銀錢,填補了虧空,鳳姐兒便琢磨著尋倪二放出去。

  鳳姐兒也不瞞陳斯遠,道:“我正為難呢,如今來旺去管了僧道,我身邊倒是沒可用之人……”

  陳斯遠道:“我多嘴一句,那倪二不過是個破皮,催賬手段歹毒的很,焉知他是催逼得人家賣兒鬻女……還是家破人亡?不過千多兩銀子,二嫂子不若多看顧下工坊,可不比放賬來錢快?”

  “果真?”

  陳斯遠笑道:“如今各處工坊一窩蜂的去造輪胎,造水靴、雨衣的少之又少,二嫂子莫忘了,大順軍中也是能用到此二者的。府中與軍中多有往來,何不順勢將此二者賣與軍中?”

  鳳姐兒聞言頓時鳳眼放光。是了,賣給尋常百姓才幾個銀錢?那京營可是不差錢的!十萬將士,只消半數采買了工坊的水靴、雨衣,還有那膠乳鞋底……那豈不是生發了?

  “遠兄弟說的極是,我竟忘了這一茬!”頓了頓,又道:“說不得我回頭兒要去東府計較計較了。”

  正說話間,那掌柜的去而復返,捧了一雙冒著熱氣的鞋底子奉上,道:“奶奶請看,此為才制出的鞋底。”

  那鞋底黢黑,入手微燙,還有一股子難聞的膠皮味兒。鳳姐兒也不厭嫌,當下略略彎折了,眼看撒手后瞬間彈回,頓時歡喜道:“這鞋底子厚實,我看比那千層底強了許多?”

  陳斯遠指點道:“此物摻了半數炭黑,質地略硬,卻最是耐磨。若想軟和一些,少摻些炭黑就是了。”

  鳳姐兒頷首連連,笑道:“我看著硬的就好,想來極得軍士歡喜。”

  又坐了半晌,眼看雇工一推車一推車地將新制成的鞋底子運出來,鳳姐兒只覺心下暢快。

  待過了午時,平兒來過問午飯事宜,鳳姐兒便邀著陳斯遠與黛玉用了些點心。眼看工坊井井有條,這才心滿意足打道回府。

  及至未時,一行人等打道回府。

  誰知天有不測風云,忽而打西北來了一團陰云,眨眼間電閃雷鳴,便有傾盆大雨落下。

  陳斯遠避之不及,只得打馬而行,尋了長亭避雨。偏生那雨傾斜而來,便是長亭中也避無可避。

  鳳姐兒此時挑開窗簾便要招呼陳斯遠上車,心下忽而想起一事,又笑著撂下窗簾來。

  后頭的馬車里,雪雁不迭地催著:“姑娘,下大雨了,遠大爺可怎么辦?”

  黛玉暗自咬牙,心下哪里不知鳳姐兒的心思?情知躲不過,便道:“罷了,你快叫他上來吧。”

  雪雁歡快應下,打了窗簾朝著前頭招呼。

  隨即又與紫鵑擠眉弄眼一番,二人推說前頭鳳姐兒馬車寬敞,便一道兒去了前頭。

  少一時,簾櫳挑開,黛玉便見渾身濕漉漉的陳斯遠悶頭行了進來。

  黛玉咬了下唇,便將帕子遞上去。

  “多謝妹妹。”陳斯遠擦著臉面上的水漬,大馬金刀落座黛玉身旁。

  黛玉忍不住道:“出府前你說的那一句……到底是何意?”

  陳斯遠擦過臉面,順手便將帕子塞進了自個兒袖籠里,隨即笑著道:“妹妹又不是沒去過綺霰齋,豈會不知老太太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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