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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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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感而發,何來俏皮之說?”

  陳斯遠笑著逗弄寶釵,寶姐姐正待嗔惱,忽見陳斯遠舉目遠眺,旋即扯了寶姐姐便藏身在桃樹旁的銀杏樹后。

  寶姐姐身形貼在樹干上,不禁略略驚呼一聲,忽覺陳斯遠竟與其貼在一處,正待蹙眉說些什么,卻見陳斯遠于唇邊豎起食指:“噓——”

  寶姐姐頓時噤聲,扭頭探出半個腦袋觀量,便見那邊廂寶玉正與妙玉兩個并肩而行。好似并不曾瞧見這邊情形,二人語笑晏晏,須臾進得方廈圓亭中坐定了說著什么。

  陳斯遠此時方才低頭道:“看來咱們須得多待一會子呢。”

  “嗯。”寶姐姐輕輕應了一聲兒,聲如蚊蠅,一雙柔荑護在身前,又不覺貼在陳斯遠心口。縱使隔著衣裳,寶姐姐也能察覺到那怦然有力心跳,頓時紅了臉兒。

  隱隱覺著有些不對,她便略顯生硬道:“方才大太太才說過,我便知是大老爺自作主張……”

  說到一半兒她便說不下去了。想明白是一回事兒,得其親口言說是另一回事兒。錯非如此,寶姐姐又豈會急吼吼來尋陳斯遠?

  陳斯遠便戲謔應了一聲兒,道:“寶妹妹早慧,料想也不會信了這等空口白牙之言。大老爺不過是拿我作筏子——他想低價囤膠乳,這才扯出二姐姐來做幌子,想要套牢我。”

  寶姐姐今日連番進退失據,不免愈發臉紅。又是聲如蚊蠅應了一聲兒,俄爾才嘆息一聲兒,抬眼噘嘴道:“我惱了、急了……方才那話是哄你的。”

  “哈,我知道。”

  寶姐姐這會子連耳根子都紅了,便偏了頭避開陳斯遠的目光,低聲道:“二姐姐終究是國公府小姐,論出身比我強百套——”

  陳斯遠作怪道:“是啊?我倒不曾想過此一節……寶妹妹既這般說了,我回頭兒細細思量一番才好。”

  “你!”寶姐姐惱了,探手輕輕捶打了下他胸口。

  陳斯遠哈哈一笑,擒了柔荑在掌中,舉起湊近嘴邊,輕輕啄了一口。不待寶姐姐逃走,他便說道:“上回姨太太去工坊,隱隱松了口……我看過些時日須得往那金魚池包一艘畫舫來,咱們泛舟湖上自是一番情趣。”

  寶釵應了一聲兒,強忍著羞怯道:“風花雪月總有事,你……你往后須得多用心攻讀。”

  陳斯遠暗忖,果然是寶姐姐,便是動情之時也不忘敦促良人上進。他便道:“此為存身立命之本,便是妹妹不說,我又豈會耽擱了?”

  寶姐姐暗忖,面前之人又不是寶玉那等不知上進的,自個兒往后倒不用‘停機德’,說不得反倒要勸其勞逸結合呢。

  眼見陳斯遠目光愈發侵人,寶姐姐實在禁受不住,扭頭觀量一眼,眼見那方廈圓亭早沒了妙玉、寶玉二人身形,緊忙略略一推陳斯遠,抽身便橫移了兩步,嚅嚅道:“我,我須得回了,不然媽媽又該來尋我了。”

  說罷退后兩步,本待扭身就走,忽而想起什么又頓住身形,道:“林妹妹最是孤寂,你,你得空也多去瞧瞧她。”

  “嗯。”

  陳斯遠應下,寶姐姐這才捋了捋鬢角的發絲,逃也似尋了鶯兒,主仆兩個匆匆往蘅蕪苑而去。

  陳斯遠停在原處,心下暗忖,下一回若果然泛舟湖上……想來定能一親芳澤了吧?

  至于寶釵囑托,陳斯遠只能信一半兒。天下間哪有不嫉妒吃味的女子?便是礙于身份與其私下往來的邢夫人與薛姨媽,素日里不也腹誹過陳斯遠身邊兒的姑娘太多?

  陳斯遠的確要與林妹妹多往來,可若越過了寶姐姐去,只怕寶姐姐立時就不干了……嘖,女人啊,口是心非!

  搖頭晃腦一番,陳斯遠施施然回返清堂茅舍,自不多提。

  轉過天來,京師里得了信兒的商賈蜂擁而至,那儀門的婆子腳下好似踩了風火輪,一趟趟往清堂茅舍送拜帖。

  又有大老爺賈赦親自來了一趟清堂茅舍,仔細瞧過了拜帖,當即蹙眉指著兩封拜帖道:“遠哥兒,這兩份無需理會。”

  陳斯遠拱手不做聲,那大老爺就道:“此二人乃是忠順王的門客,哼!前一回盜取了遠哥兒的方子,哪兒來的臉面又求上門來?”

  忠順王的門客?陳斯遠面上凝重,拱手道:“姨夫說的是,泥人兒尚有三分火氣,這等沒起子的貨色,外甥定不會搭理。”

  賈赦頓時熨帖不已,撫須贊道:“不錯,不錯。是了,遠哥兒那膠乳……不知何時發來津門?”

  陳斯遠道:“依著外甥與內府定下的文契,六月初一起,鄭和島所產膠乳盡歸外甥所有。我打算這幾日便派人手往鄭和島常住,此后只發松江、津門兩地,訂購商賈,或在京師給付定金去兩地提取,或徑直拿了銀錢采辦。”

  賈赦愕然道:“如今才三月,那豈不是浪費了三個月?嘶……那皇商龐家豈不平白賺了一筆?”

  陳斯遠笑道:“龐家前五年沒少虧欠,只三個月又能賺回來多少?”

  賈赦卻道:“不然,須得防著龐家殺雞取卵啊,遠哥兒速速打發人手往鄭和島為妙。”

  陳斯遠自是應下,那賈赦方才蹙眉撫須而去。

  賈赦才走,便有婆子又送來帖子,卻是戶部約陳斯遠后日定下股子轉讓事宜。那日陳斯遠略略與郎中說定,每股作價一兩五錢。戶部氣大財粗,陳斯遠也不好裝作不懂人情世故,說不得便要尋機送些冰敬、碳敬去。

  瞧那儀門的婆子眼巴巴瞧著自個兒,陳斯遠聞弦知雅意,便道:“這兩日兩位嫂子多有勞煩,紅玉,去取兩吊錢來,給二位買些酒水解解乏。”

  婆子頓時大喜過望,沒口子的道謝。待果然得了紅玉塞過來的兩串錢,更是打躬作揖不迭,說了半晌吉利話方才回轉。

  儀門的婆子才走,又有后門的婆子來尋,說是有個叫夏竹的小丫鬟請見。

  夏竹?陳斯遠頓時心下一動,料定必是尤氏又按捺不住。

  他便明知故問道:“她可說了是為何事?”

  婆子笑道:“說是有人托到她們家姑娘跟前兒,想要尋遠大爺買些膠乳。”

  陳斯遠頷首道:“勞煩嫂子去回了,就說我知道了,得空便過去與二姐兒計較一番。”

  婆子應聲而去。

  陳斯遠悶在書房里寫了半晌書,眼見辰時過半,想起當日二姐兒、尤氏一并玉體橫陳的模樣,心下哪里還忍得住?當即拾掇齊整,推說商議營生的事兒,便往能仁寺左近的新宅而去。

  卻說刻下新宅后樓里,尤氏、尤二姐姊妹兩個相對而坐。尤三姐這日一早兒又往竇寡婦處去了,尤氏昨兒個撲了個空,后來賈珍又說與賈赦計較了一樁好營生,尤氏頓時推說原本與二姐兒說好了,這臨時反悔,總要前來說一聲兒。

  她生怕撞見尤三姐,到得地方眼見只尤二姐來迎,頓時心下舒了口氣。

  姊妹兩個一并到了后樓,有的沒的說了一通,眼見尤氏愈發心不在焉,那尤二姐便掩口笑道:“大姐何必這般作態?你心下想的什么,我還不知?”

  尤氏頓時赧然不語。他本就心慕陳斯遠風流俊雅,又前后兩回與其繾綣,心下不禁愈發情思轉熾。

  正此三春,柳舒花放,燕語喃喃,文禽兩兩。偏她好似守活寡一般,又豈能不動心思?

  且這女子私回情郎,本就是頭一回戰戰兢兢,第二回心下難安,待來往的多了便愈發大膽。

  寧國府里賈珍愈發恣意,哪里會理會尤氏如何?尤氏先前只存心報復,如今卻說不清報復有幾分,愛慕陳斯遠又有幾分了。

  只是每日夜里輾轉反側,嘆自個兒寡鵠孤鸞、紅顏命薄,感自個兒愁悉難遺、長夜怎眠,眼見枕剩衾單,便愈發對陳斯遠念念不忘。

  尤二姐便笑道:“大姐恁地不爽利,我早就應承了,還能拿捏大姐不成?”

  當下果然喚了小丫鬟夏竹來,打發其往榮國府后門去請陳斯遠。

  過得半晌,夏竹來回,說陳斯遠發了話,只道得空便來。

  尤氏尚且不知陳斯遠來不來,那尤二姐卻篤定老爺今日定來。因是撇下尤氏,緊忙往前頭張羅酒菜。

  尤氏獨自留在房里,一顆心怦然作亂,時坐時站,又禁不住隔窗往外觀量。

  待辰時過得大半,前頭忽而喧嚷一番,尤氏便知定是陳斯遠來了。

  果然,須臾便有小丫鬟夏竹來請尤氏。尤氏忐忑著到得前頭,偷眼瞥了眼氣定神閑的陳斯遠,便有尤二姐笑道:“大姐有事兒來尋老爺,昨兒個便撲了個空……起且下去催著席面兒,老爺與大姐先說著話兒。”

  陳斯遠含糊應了一聲,也不等尤氏開口,那尤二姐便飄然而去。

  內中只余下二人,偏這會子尤氏又沒了言語。

  陳斯遠心下玩味,觀量著悶頭不語的尤氏,道:“你尋我有事兒?”

  尤氏抬頭倉促與其對視了眼,又趕忙垂下螓首來,低聲道:“是……昨兒他催著我來,求遠兄弟放一些股子。到了下晌赦大叔來了一遭,他又變了。說是另有發財的門路。我,我怕他們壞了你的好事,這才特意來相告。”

  “嗯,多謝你了。”

  寥寥兩三句,二人又沒了話兒。尤氏咬著下唇,心下自知,面前之人只怕瞧不上自個兒。自個兒本就是有夫之婦,母親先是做下那等沒起子的事兒,轉頭又下了藥逼著他……是了,莫說是他了,換個尋常人也瞧不上自個兒吧?

  尤氏心下酸楚,吸了吸鼻子,想起這幾日閑暇時書就的詩箋,探手往袖籠里找尋,誰知一時哆嗦,那紙箋竟掉落了下來。

  她正茫然之際,陳斯遠已然彎腰俯身拾起。眼見那紙箋迭成了方勝,又見尤氏垂著螓首不言語,他便鋪展開來,卻見內中寫了一首詩:

  春光先到艷陽天,閨閣慵心繡綿鴛;

  徙移欄桿情醉處,桃花含笑柳含煙。

  陳斯遠又非吳下阿蒙,又豈會看不出內中紅杏出墻之意?

  他抬眼觀量,便見尤氏今兒個一身雪青底子蓮紋刺繡鑲領肉粉色印花綢面對襟披風,內襯白色交領襖子,下著松花色馬面裙。頭簪金釵,鬢貼宮花。眉眼低垂,卻禁不住偷眼往這邊廂打量;雙手絞著帕子,一對繡花錦鞋貼在一處,又不安地來回挪動。

  陳斯遠又不是什么道德君子,這頭一回還能說自個兒不知情,后一回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既然應承了尤氏,總要言而有信。

  他往外掃量一眼,守在門前的夏竹頓時一驚,緊忙咬著下唇將房門關了。陳斯遠起身挪步到得尤氏身前,探手捏了其下頜。

  那尤氏渾身顫栗,略略對視便禁不住低呼了一聲兒‘遠兄弟’。

  陳斯遠也不言語,俯身噙了丹唇,一手勾住尤氏脖頸,一手肆意揉捏身前螢柔,那尤氏頓時哼哼有聲回應起來。

  少一時,陳斯遠徑直將尤氏打橫抱起,直奔西梢間臥房而去。

  那小丫鬟夏竹守在門前,聽得內中隱隱作響,頓時面紅耳赤。待尤二姐回轉,夏竹只喚了聲兒‘姑娘’便說不出話兒來。

  尤二姐眉眼往內中一挑,夏竹緊忙點頭連連。尤二姐便嗤笑一聲兒,囑咐道:“仔細守著門。”

  待夏竹點頭應下,她方才推門而入。

  尤二姐進得內中,打了簾櫳偷眼觀量,便見瓊室盈盈,床榻上兩下如漆膠相粘,不過一刻那尤氏便魂消體軟,軟麻不能抵擋。

  尤二姐自個兒瞧了個心癢難熬,干脆尋了個空隙也往西梢間而去。內中旖旎風光,自不多提……

  倏忽幾日,陳斯遠果然轉了兩成膠乳股子給戶部,作價三萬兩。銀錢甫一到手,陳斯遠便先行來尋李紈——至于薛姨媽那一萬兩,陳斯遠不急著還,他自個兒手頭總要留些銀錢以備萬一。

  因這日李紈要給三個小姑子上課,陳斯遠便趕著申時方才出門。誰知才出來,便在園子里撞見了四下游逛的小丫鬟蕓香。

  蕓香頓時一怔,大抵有股子員工摸魚撞見老板巡視的既視感。

  蕓香眼珠亂轉一番,趕忙迎上來低聲道:“大爺大爺,近來不知怎么了,四下都在說大老爺有意將二姑娘許配給大爺呢。”

  陳斯遠玩味道:“就這?”

  這榮國府就好似四下漏風的破房子,有點什么大事小情,轉頭一準兒傳揚得人盡皆知。那日邢夫人又不曾遮掩行跡,當著幾個丫鬟的面兒說了此事,轉頭可不就傳得沸沸揚揚?

  蕓香眨眨眼,趕忙又道:“是了,今兒個是王家淑人生兒,一早兒太太帶著寶二爺往王家祝壽去了。旁的……旁的……我再去打探?”

  陳斯遠心下暗樂,擺擺手便將如釋重負的蕓香打發了去。

  當下負手而行,才轉過沁芳橋,耳聽得掛風之聲襲來。若換在去歲,說不得陳斯遠還反應不過來。許是長了年歲,加之這半年習練樁功不輟,是以陳斯遠本能一偏頭。

  便覺一物貼著臉面嗖的一聲飛過去,定睛觀量才瞧清楚,敢情竟是一枚小巧羽箭。

  陳斯遠悚然而驚,循羽箭射來的方向瞧過去,只見那翠嶂假山上,有一單弱身形提了弓箭正惶惶不安。

  “遠叔?這,侄兒該死,本想射鳥雀,誰知竟險些傷了遠叔!”

  那賈蘭急切間便要躍下。他才多大?陳斯遠嚇得趕忙探手道:“且住!你慢慢下來,千萬別往下跳。”

  賈蘭乖順應下,這才慢騰騰自假山上挪騰下來。

  陳斯遠已然湊近,那賈蘭丟了弓箭作揖道:“遠叔,都怪我——”

  陳斯遠擺手道:“不過是無心之失,當不得什么。只是這園子里人來人往的,可不好胡鬧搗鼓弓弩。”

  賈蘭訕訕道:“也是媽媽見我單弱,這才求了二嬸子,自庫房里尋了個弓箭來……往后再不敢了,回頭兒我尋個僻靜地方立個靶子,自個兒耍頑就是了。”

  陳斯遠笑著應下,轉而又道:“是了,你母親可回稻香村了?”

  那賈蘭悚然抬頭,驚愕道:“這……我都道惱了,遠叔何必告到母親跟前兒?”

  陳斯遠哭笑不得,道:“亂說,我是尋你母親還債。”

  賈蘭這才釋然一嘆,訕笑道:“還當遠叔小肚雞腸,要去告我狀呢。”

  當下賈蘭提了弓箭引著陳斯遠往稻香村而去。須臾光景,那稻香村便近在眼前,陳斯遠便見四下業已開墾種植,蘆雪庵半邊分作四塊田,一處應景也似栽了水稻,余下的則種了果蔬。

  原本蹦蹦跳跳的賈蘭,甫一到得稻香村左近,立刻規規矩矩起來。入得內中方才叫道:“母親,遠叔來了!”

  俄爾,便有李紈布衣荊釵來迎,腰間還系了圍裙。許是才擔水澆過田,刻下李紈素面朝天,面上曬得紅撲撲一片,一雙桃花眼多了幾分靈動,瞧著倒是比過往那等枯槁死灰多了幾分活氣兒。

  瞥見陳斯遠,李紈一邊廂擦著鬢角汗珠,一邊廂笑道:“遠兄弟來了?”

  陳斯遠拱手作禮,心下不禁思量著,許是過往是太過清閑了,這操持起農活來,李紈反倒多了些生氣?

  當下李紈將陳斯遠讓進內中,待落座后又有碧月上了香茗,陳斯遠遞過去一個眼神兒,李紈方才將兩個丫鬟打發了下去。

  內中只余下三人,陳斯遠便從袖籠里掏出一迭莊票來,恭恭敬敬雙手遞過去道:“如數奉還,還請珠大嫂子點算清楚。”

  李紈納罕著應下,接過來道:“早聽聞遠兄弟這營生妥帖了,不想這才幾日,遠兄弟便來還錢。”

  陳斯遠笑道:“得戶部看中,我讓渡了兩成股子,正好湊足了三萬兩。”

  李紈蹙眉道:“那遠兄弟手頭還有余錢?這操持營生,可萬萬短不得活錢。”

  陳斯遠笑著頷首道:“大嫂子說的是,我手頭還留了不少銀錢。”

  李紈這才開始點算。俄爾,待點算清楚,李紈便尋了匣子藏好,這才蹙眉回轉,思量著與陳斯遠道:“這,原本蘭兒在遠兄弟處讀書,這幾日瞧著頗有進益,本就是勞煩遠兄弟了。奈何事到臨頭,我如今另有一事相求。”

  “哦?大嫂子請說,力所能及,我定當援手。”

  “是這般——”李紈便將兄長李崇明不日要來討要金剛經的事兒說了出來。

  陳斯遠聽得蹙眉不已,待其說過緊忙仔細問詢了一番,這才略略舒展了眉頭。

  看樣子是李守中自知李崇明眼高手低,連謹守門戶都做不到,這才將金剛經尋了由頭送來京師李紈處?

  也是,那金剛經真跡可謂國寶,若藏得緊實也就罷了,但凡露出蛛絲馬跡來,定會引得有心人蜂擁而至。那李崇明如今不過是個捐監,待李守中一過世,哪里還受得住這般國寶?

  有良心的,拿了其錯漏逼著其交出來,沒良心的巧取豪奪,蓄意栽贓將其投入大牢,到時想要什么還不是由著人家說了算?

  偏生這李崇明是個官兒迷,一心想以金剛經為進身之階。待聽聞金剛經送來了京師,更是不顧李守中反對,偷偷摸摸往京師來討要。

  且李紈為繼室所生,與李崇明本就不是一個母親,兄妹二人又能有多少情誼?說不得登門之日,便是鬧翻之時啊。

  如今榮國府虧空愈甚,挪用了黛玉家產不說,連帶還借了薛家的銀錢。若聽聞李紈手中有這般多銀錢,那王夫人、大老爺又豈會不動心?

  賈赦那貨不提也罷,簡直鉆進錢眼兒了。婚書甫一敲定便急吼吼將黛玉余下不多的家產盡數搬去了東跨院,若得知李紈有七萬兩銀錢,難保其不會動歪心思;至于王夫人……她本就因著賈珠早夭遷怒李紈,連賈蘭都不怎么待見。說不得聽聞此事,也會生出害死這對兒母子,將銀錢占為己有之心啊!

  至于會不會得罪了李守中……一個革退的國子監祭酒,便是得罪了又能如何?事急從權,李家的報復還不知何時來呢,總要先緊著眼前的難關再說旁的。

  陳斯遠思量分明,便道:“此事突然,我這一時間也沒主意。算腳程總要幾日光景,待我拿定了主意再來尋大嫂子計較?”

  李紈咬牙應下,待陳斯遠起身告辭,這才與賈蘭一道兒將其禮送出稻香村。

  陳斯遠一路蹙眉思量著回返清堂茅舍,左思右想一直沒主意。想得心下煩悶,干脆尋了書稿往園子里游逛。誰知情急出錯,拿的不是如今正在寫的列國文稿,而是早年在揚州時胡亂寫的話本子。

  他出得清堂茅舍,過了沁芳閘橋,又過了凹晶溪館,不知不覺便到了山坡后。見桃林邊有一方巨石可供人坐臥,干脆撩開衣袍坐了下來。

  思量間一陣清風襲來,便有桃花飄落,直落得個滿頭滿臉。陳斯遠因想著破局之法,一時也沒反應,只攥著書冊悶頭思量。

  忽而有人背后說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陳斯遠回神扭頭,便見一襲月白交領蘭花刺繡長襖,外罩湖藍印花披帛,肩上扛著個小花鋤,鋤上掛著花囊,手內拿著花帚。

  瓜子臉面色略顯煞白,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滿是納罕瞧過來——是黛玉。

  陳斯遠頓時將李紈委托拋諸腦后——來日憂來,來日解。他心心念念想著偶遇林妹妹而不得,如今可算撞見了,他又豈能放過?

  陳斯遠心思電轉,忽而笑道:“妹妹來得正好,快將這桃花掃落了,一并撂在那水里。”

  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這里的水干凈,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臟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如今把它掃了,裝在這絹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干凈。”

  陳斯遠笑著搖頭道:“不好,我卻以為撂在水里才好呢。”

  黛玉見其另有所指,略略思量便知,這豈不是應了那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知其是在說他屢屢獻殷勤,卻只得了寡淡回應,黛玉便不禁俏臉兒一紅。

  “胡說!”嗔怪著輕哼一聲,黛玉便扛著花鋤往前去。須臾撂下來,用了花帚將樹下滿地桃花掃進花囊。

  陳斯遠踱步循其而來,卻只站在一旁笑吟吟瞧著。

  俄爾,黛玉被瞧得心下別扭,扭頭又嗔怪道:“你便這般瞧著?”

  陳斯遠悠悠道:“春日里葬桃花,乃是人間雅事。妹妹早知草木之屬并無情誼,偏要葬了其,可見妹妹此舉是為全了自個兒心思。”

  黛玉納罕道:“我卻不知我有什么心思。”

  陳斯遠書卷砸在手中,說道:“或是為了純凈,或是因著憐憫,又或是……心下孤寂,看不到前路。”

  黛玉頓時心下一酸,不禁抬眼仔細瞧了瞧陳斯遠。她雖多愁善感,可又不是傻的,幼時葬花只是因著憐惜花落飄零,誰知葬了兩回桂花,那花冢竟余香不散,惹得母親、父親好生夸贊。

  此番再葬花,一則是緬懷父母,二則……也是因著身世孤苦。

  黛玉心下本認定陳斯遠乃是那等蠅營狗茍之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誰知其竟懂自個兒的心思……倒是讓黛玉一時間刮目相看。

  可黛玉即便被戳破了心思,嘴上卻是個不服軟的,俄爾便道:“滿嘴胡謅。”

  陳斯遠笑而不語,黛玉便不理他,只悶頭將落紅盡數掃進花囊。半晌又尋了花鋤,尋了塊緩坡刨了個坑,將那花囊埋在其中。

  陳斯遠就這般瞧著,越看越贊賞。父母雙亡,寄居外祖母家,下人給臉色,外祖母忽冷忽熱,舅母瞧不上眼,不得已耐著性子去相處的表兄,又是個游戲花叢的浪蕩子,緊要時候半點也指望不上。

  這般境遇下,稍稍脆弱一些的姑娘家只怕早就活不成了,黛玉能在榮國府寄居好些年,中間又有王夫人換藥險些害了她去,可見其心性堅韌。

  此時黛玉香汗淋漓,又扛了花鋤回轉。待經過陳斯遠身旁,抬頭瞥了其一眼,道:“如今你業已稱心如意,又何必來管我?有那光景,我看不若多去尋寶姐姐耍頑。”

  正要邁步而行,陳斯遠卻道:“妹妹這話我可不敢茍同。”見黛玉停步看過來,陳斯遠才低聲道:“明明是稱了妹妹的心意,怎么妹妹反過來說是稱了我的心意?”

  黛玉略略蹙眉,須臾便想了個分明。若非陳斯遠那一封婚書,只怕即便璉二哥將婚書遺落了,自個兒也得認命。從此寄居榮國府,等著外祖母促成自個兒與寶玉的婚事。

  只是有些事一日不曾敲定,來日便說不得會生出變故來。誰也沒想到大姑娘元春封了賢德妃,從此舅母便當了寶玉是國舅爺。想著舅母本就不待見自個兒,來日這婚事又豈能沒有波折?

  陳斯遠之意,他當日不過給了黛玉另一種選擇,黛玉自個兒思量分明之后,方才做了決斷。

  俄爾,黛玉嘆息一聲,一雙罥煙眉微蹙,道:“你說的也是,的確是我自個兒選的。奈何如今我卻愈發瞧不清楚來日是何等情形。”

  陳斯遠便道:“白云蒼狗,人生不過百年,渾渾噩噩者比比皆是,又有幾人能瞧出來日情形?有些事兒,總要一起經歷了才知是好是壞。”

  黛玉懵懂著頷首,心下不想繼續深談,忽而瞥見其手中書卷,便道:“你拿了什么?”

  “書稿。”隨口回了一句,陳斯遠低頭瞥了一眼,頓時略略蹙眉。

  黛玉好似心結略略解開了幾分,見此頓時嗤笑道:“好啊,定是不正經的書稿。”

  陳斯遠道:“不過是當日游戲之作,算不得不正經的書。”說話間便遞了過去。

  黛玉怔了下,挪步上前接過來,只看封面手寫了‘浮生若夢’四個字。

  當下夾了花鋤略略翻看幾頁,方才瞧出來好似是寫一對小夫妻的話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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