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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炙手可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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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依而坐,眉眼對視,二人俱都噙了笑意。陳斯遠忽道:“是了,險些忘了去。”

  說罷,便從袖籠里尋了個香爐,又尋了火折子點燃。須臾光景,便有裊裊香煙升騰而去。

  那煙色奶白,聞之竟有出塵之意。

  邢岫煙只嗅了兩口便訝然不已,略略思量說道:“身在塵中坐,心恒住清涼……這是出塵香?”見陳斯遠頷首,邢岫煙愈發訝然,追問道:“你哪里得來的方子?”

  “古籍中翻到的。”陳斯遠笑著回了。這倒是真的,先前黛玉打發紫鵑送來開成石經,陳斯遠只大抵翻了翻,便在內中瞥見藏此書的宋人所載出塵香的方子。

  他心下好奇,尋了沉香、檀香、金顏香、龍腦香、龍涎香、麝香依方泡制了一番,今日才制得了這出塵香。因數日不見表姐,他便裝了一盒來。

  邢岫煙嗅著那出塵香,忽而哂笑道:“先前她便時常染此煙,后來厭嫌了我,還說便是再出塵的香也熏不去我身上的凡俗氣呢。”

  這個她,說的自然是妙玉。陳斯遠便擒了柔荑撫弄道:“她自個兒都是個別扭的性兒,表姐既早已看破,又何必與她計較?”

  邢岫煙任憑他撫弄著手兒,略略蹙眉道:“你總說我是隱士,實則我自個兒也有些放不下的事兒呢。”

  便比如妙玉,二人原本亦師亦友,誰知常家出了事兒,妙玉立時與其反目。再是不爭不搶的性兒,邢岫煙也忘不了那幾年的情誼。

  陳斯遠勸慰道:“表姐若真個兒放下了,豈不真就做了隱士?只怕我這俗人也絆不住你了。”

  邢岫煙回神兒嫣然一笑,略略反握了下陳斯遠,道:“咱們好好兒的,你不許學她。”說著又噗嗤一聲掩口而笑,道:“罷了,你斷不會學了她去。”

  她今兒個穿了嫣紅底子淺青折枝玉蘭刺繡圓領袍,內襯白色親領,下著水紅長裙。此時左手拿了帕子掩口而笑,白皙素凈的瓜子臉上騰起笑意,星眸熠熠,頓時好似百花綻放。

  陳斯遠一時看得出了神兒,心下只道與這般姑娘家朝夕相處,方才是人間樂事。

  須臾,邢岫煙斂去笑意,又被陳斯遠盯得赧然起來。俏臉粉紅一片,嗔怪道:“你盯著我瞧什么?”

  “自然是好看。”

  邢岫煙嗔道:“又胡吣……我既比不得寶姐姐嫻靜,又比不得林姐姐靈動,哪里就好看了?。”

  這是吃味了?邢岫煙這般恬淡的性兒,能略略吃味已是不易,顯是心下鐘情于自個兒。陳斯遠立時扯了柔荑貼在自個兒胸口,道:“表姐何必妄自菲薄?于我心中,表姐品格乃是獨一無二。”

  本道陳斯遠是在哄人,可邢岫煙見其面上篤定,頓時心下熨帖不已。心下怦然,一時氣血上涌,便不知不覺被其攬在了懷里。

  待回過神兒來,邢岫煙羞赧之余,卻也不曾掙扎開,干脆大大方方探手環了陳斯遠的腰,面頰更是貼在了其胸口。

  片刻溫存,邢岫煙忽而悠悠道:“下回這種事兒也不用問我出頭,鬧得興師動眾的總是不大好。”

  陳斯遠蹙眉道:“我又豈能眼看著你被兩個婆子欺負了去?”

  邢岫煙道:“左右不過是寄居,說不得何時就搬出去了。”

  陳斯遠略略思量,雙手攏了邢岫煙的消肩,認真道:“表姐以為如今在園子里如何?”

  “自是極好的,”邢岫煙笑著說:“結識了這些姊妹,每日吟詩作對,讀書寫字,時而彈琴下棋、作畫吟詩,時而描鸞刺鳳、斗草簪花,你也知我家里單我一個,我心下早想有些姊妹、手帕交,如今卻是稱了心意。”

  陳斯遠笑道:“這就是了,我雖想現下便接了表姐家去,可女兒家快意事不過是閨閣中這么幾年……我倒是想讓表姐多暢快幾年。”

  邢岫煙聞言不禁愈發熨帖,卻蹙眉惆悵道:“我又能快意幾年?爹爹、媽媽恨不得我立時就過了門兒呢。”

  陳斯遠笑道:“無妨,舅舅、舅母還能越過姨媽去?回頭兒我與姨媽說定了,諒舅舅便是再急切也須得忍著。”

  邢岫煙頓時笑將起來,又用力頷首,旋即好似乳燕投林般又貼在陳斯遠懷中。俄爾,又低聲道:“其實我自個兒私下也想早些與你在一起呢。”

  陳斯遠聞言哪里還忍得住,探手挑了邢岫煙的下頜,那一張素凈瓜子臉上先是不解,跟著便羞得通紅一片。四目相對,她卻不曾偏了頭去,只略略退縮,便闔了雙眸緩緩迎上。

  二人唇齒相依,自是好一番親昵。待過得半晌唇分,邢岫煙紅著臉兒嬌喘不已,須臾緩和過來,才低聲道:“先前還納罕為何那位寶二爺愛吃胭脂,原是這般滋味。”

  陳斯遠訝然道:“表姐瞧見過?”

  邢岫煙道:“前幾日在園子里瞧見他偷偷吃金釧兒的胭脂。”

  陳斯遠笑道:“我嘴上又沒胭脂,卻不知是個什么滋味兒?”

  邢岫煙再是想得通透,這等話也不好回,于是便偏了頭去道:“我不說,你自個兒猜去。”

  陳斯遠正要糾纏過來,忽而聽得外間傳來說話聲兒,旋即便有篆兒槅門低聲道:“陳大爺、姑娘,是大奶奶領了兩個丫鬟翻地澆水呢。”

  陳斯遠聞言便知二人須得分開了,與邢岫煙對視一眼,眼見姑娘家眼里同樣滿是不舍,他便道:“我得空再來尋表姐。”

  邢岫煙卻道:“你如今庶務多,又要寫書,又要操持膠乳營生……等你得空再來尋我就是了。”

  陳斯遠笑著應下,二人推讓一番,到底是陳斯遠先走一步。待過得半晌,邢岫煙方才與篆兒回轉綴錦樓。

  甫一進得樓中,便見二姑娘迎春、三姑娘探春、四姑娘惜春、黛玉、寶釵、湘云俱在。

  寶姐姐情知邢岫煙與陳斯遠之事,便起身迎過來扯了其手兒道:“被人欺負了,怎么也不知與我們說說?”

  湘云就道:“就是,不過是兩個沒起子的粗使婆子,哪兒來的臉面為邢姐姐討銀錢?”

  迎春面有慚愧之色,道:“也是怪我,竟不知那兩個婆子竟是這般情形。”

  探春則道:“虧得鳳姐姐懲治了,不然長此以往下去,這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豈不反了天去?”

  黛玉雖不曾說話兒,目中卻隱隱泛著關切。邢岫煙這般閑云野鶴的性兒,反倒正對了黛玉的心思;小惜春也沒言語,這刁奴欺主的事兒,從小到大她瞧得多了。反倒是這回有些奇怪,這大太太怎么突然就給邢岫煙出頭了?

  眼看眾姊妹都來關切,邢岫煙有些赧然,忙四下一福笑道:“勞煩諸位姐姐掛心,卻是我的不是了。說來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不知怎么就給姑媽得知了,這會子鬧了個滿城風雨。”

  探春就道:“錯的又不是邢姐姐,姐姐何必這般?”

  湘云跟著起哄道:“若我說,還是邢姐姐太過懦弱良善,若換了我,大耳刮子抽過去,就不信那兩個婆子敢反天!”

  黛玉乜斜湘云一眼,心下嗤之以鼻。她這會子得了老太太看顧,自然不會有不開眼的給湘云使眼色、下絆子。來日若老太太不寵她了,她便是打了人又能如何?說不得傳出去反倒落得個刁蠻無禮的罵名。

  眾姊妹聚在房中,你一言、我一語,惹得邢岫煙四下賠笑。待好半晌方才散去,只臨別前,寶姐姐悄然與邢岫煙低聲道:“往后再有這等事兒……妹妹只管與我說,我來處置就是了。這等家事,須得潤物細無聲,可不好再弄得興師動眾,一回兩回也就罷了,次數一多,說不得便會被那些沒起子壞了自個兒名聲。”

  知寶釵是善意,邢岫煙笑著頷首道:“好,往后遇了事兒,我一準兒去尋寶姐姐說道。到時寶姐姐可別嫌我煩。”

  寶釵嗔笑道:“你這般性兒我最是得意,正巴不得你常來呢。”

  言罷寶釵告辭而去。眾姑娘家,寶釵早知陳斯遠與邢岫煙之事;黛玉只略略思量,便知緣由;探春、惜春、湘云還小,尤其湘云,這會子得了賈母寵愛,最是天真無邪,因是說過此事便拋諸腦后。

  這些人等暫且不提,卻說迎春回了自個兒房里,趁著繡橘去沏茶,大丫鬟司棋便湊過來道:“姑娘瞧瞧,這有人護著就是不一樣兒。”

  陳斯遠前些時日隔三差五便往三層儀門外的廂房里去,司棋的姥姥、母親、嬸子都在東跨院當差,又豈能瞞了她去?

  迎春頭不抬、眼不睜,只悶頭翻找著書卷。司棋又道:“只可惜讓王嬤嬤這回逃了去,若是大太太連那老貨也一并懲治了,那才叫好呢。”

  迎春這才瞥了其一眼,道:“王嬤嬤雖有些小毛病,可還算忠心,母親自然不會隨意處置了。”

  司棋蹙眉道:“哪里忠心了?上回借了姑娘的金累絲簪子,如今還沒歸還呢。說不得又拿去當了抵賭債了!”

  迎春柔聲道:“我又不止那一樣,多借一些時日又能如何?”

  司棋氣惱道:“便是姑娘這性子,那王嬤嬤才得寸進尺!”說罷冷哼一聲,頓足而去。

  迎春瞥其背影一眼,心下卻自有思量。那王嬤嬤乃是亡故的嫡母留給她的奶嬤嬤,身邊兩個丫鬟,司棋、繡橘都是如今的嫡母指派過來的。

  這兩伙人自打湊在一處便天雷對地火,十分不對付。迎春便在其間小心翼翼維系著平衡,王嬤嬤得了勢,便偏著司棋、繡橘多一些;反過來司棋得了勢,就偏著王嬤嬤多一些。

  如此,她這個從前沒人看顧的小透明,方才使喚得動身邊兒之人。外間那些沒起子的雖說傳她是二木頭,可一應吃穿用度也不曾少過。

  如今雖說被邢夫人收養了,可如今迎春也鬧不清楚這位繼母存著什么心思。如此,自然要護著那王嬤嬤來制衡司棋、繡橘,否則一旦王嬤嬤去了,說不得司棋便真個兒成了副小姐,到那時她還哪里使喚得動人?

  方才司棋話里話外,不外乎又是說遠兄弟的好兒。迎春翻過年來業已十六,正是少女懷春之時。只是她這般境遇,婚姻大事哪里敢自作主張?總要得了父母之命才好拿定心思……

  這日匆匆而過,邢夫人、鳳姐兒因著邢岫煙拿了兩個粗使婆子,賈母、王夫人等略略過問,便不當回事兒。

  姑娘們同仇敵愾一番,因著不曾感同身受,轉頭兒也拋諸腦后。倒是那些園子里的下人,從此再不敢小覷了邢岫煙。

  自有那東跨院的仆役傳出話兒來,此番是因著遠大爺求到了大太太面前,大太太這才逼著鳳姐兒拿下了楊柳兩個粗使婆子。

  大觀園中一應仆役聞言頓時噤若寒蟬!誰不知那位遠大爺最是能為,素日里看著和善,可骨子里卻不是個好脾氣的?想想太太身邊兒的陪房,再想想薛家、賴家,哪一個撞在遠大爺手里得了好兒?

  那位邢姑娘既然有遠大爺護著,往后敬著就是了,可不敢隨意開罪了!

  一日間情勢驟變,往常篆兒去取食盒,那小廚房里的婆子總會腹誹一番。如今再去,卻是柳嫂子親自笑臉相迎,連食盒里都豐盛了幾分,還說了好一番自家五兒的好兒。

  一應日常所需,庫房也是早早兒送來,不但沒少,私底下往往還會多塞一些。蓋因周瑞家的也不敢開罪了陳斯遠,這才讓當家的對邢岫煙多加照拂。

  只兩日光景,篆兒愈發順心,便忍不住私底下與邢岫煙計較道:“姐姐還說我胡鬧,瞧瞧如今,這順心的日子難道不好?”

  邢岫煙雖沒言語,心下卻也覺著果然暢快許多。她小門小戶出身,雖性子恬淡,卻也習慣了奉承人。如今卻因著陳斯遠,反過來被園子里一應仆婦奉承著。她從未有過如此經歷,心下古怪之余,難免又記起了表弟的好兒。

  倏忽幾日,轉眼到得三月初四日。

  昨兒是探春生兒,早間特意來賈政處叩頭,感念父母恩德,賈政自是老懷大慰。今日一早到得衙門,又得了僚屬奉承,都說寶玉所作詩詞極好,引得四下稱頌。

  賈政素來方正,當面略略謙虛幾句,心下不禁愈發熨帖。只覺寶玉如今到了年歲,也合該上進了。

  因是待過得申時回返榮國府,那萬先生又來告狀時,賈政就道:“寶玉到底差著年歲,不好太過拘著……我看往后五日一休,如此先生也可探親、訪友,兩廂便宜。”

  那萬先生無可無不可,只盡了責便算,當下告辭而去。

  待萬先生一去,他方才問清客,道:“寶玉下晌往何處去了?”

  有清客回道:“二爺下晌得了北靜王之請,瞧著往王府去了。”

  北靜王那是世襲罔替的郡王,如今又為四王八公之首,賈政自是樂得寶玉多與其來往。

  是以賈政略略頷首,便沒說旁的。須臾又有清客奉上謄抄的邸報來,賈政抄在手中觀量一眼,見第一頁尾錄著:山東道監察御史艾沅徽上疏,言膠乳所制輪胎儉省畜力,有護輪轂之效,請朝廷查證以便大行天下。

  又有廣西道監察御史上疏,言膠乳輪胎可適用炮車……圣人聞之大喜,命工部采買膠乳輪胎三萬以供軍需……

  賈政撂下邸報頓時蹙眉思量起來。陳斯遠折騰膠乳營生的事兒,賈政早就知曉,那賈蕓還因此封了輕車都尉的爵,卻不想到底驚動了圣聽,瞧此情形,這膠乳營生只怕是要生發了啊!

  只是賈政不是賈赦,他素來不打理會家中庶務,因是略略感嘆一番,便起身往王夫人院兒而來。

  門前自有丫鬟玉釧兒來迎,須臾轉進內中,便見王夫人正與薛姨媽說著話兒。

  二人起身迎了迎,薛姨媽順勢告辭而去。內中余下夫婦二人,賈政便道:“今日坐衙,有佐僚道賀,說是寶玉寫了幾首酸詩,如今傳揚得四下都是?”

  王夫人與有榮焉,笑道:“阿彌陀佛,可算開了竅。頭晌時寶釵還說呢,便是遠哥兒瞧了也很是贊嘆,都說寶玉寫得好。”

  “哦?”賈政來了興致,道:“等他回來,我倒要瞧瞧他寫了什么好詩作。”

  王夫人笑道:“他往王府去了,還不知何時回來呢……老爺若是想看,我這兒正有一篇寶釵謄抄了的。”

  說話間朝著金釧兒遞了個眼神兒,后者緊忙取了紙箋來。賈政笑吟吟接過來略略觀量,頓時就變了臉色。

  本道是養育心性、以景銘志的詩詞,誰知竟還是那起子濃詞艷賦!內中滿是兒女情長,哪兒有丁點兒男兒氣概?

  賈政氣惱不已,冷哼一聲便將紙箋撕了去。

  王夫人本還笑吟吟瞧著,見此變故頓時納罕道:“老爺……這是何故啊?”

  “何故?”賈政勃然起身道:“你教的好兒子,竟寫些濃詞艷賦,話里話外滿是兒女私情,他才多大年紀?”

  不待王夫人回話,那賈政已然拂袖而去。王夫人看著碎成一地的紙屑不禁眉頭深鎖,奈何她不曾讀過書,自是瞧不出詩作中的兒女私情。

  因大兒子賈珠便是‘耽于女色’方才英年早逝,是以王夫人于女色一事上,對寶玉管束得極嚴。此前碧痕與寶玉戲水,王夫人生怕壞了寶玉身子骨,便尋了個由頭將其打發出了府。

  還有那一臉狐媚子相的晴雯,也是生怕帶壞了寶玉,這才也被王夫人攆了出去。

  如今聽聞賈政所言,王夫人頓時憂心起來。略略思量,探手將玉釧兒招了來,道:“你往綺霰齋瞧瞧,若是襲人在,你悄悄將她喚來。”

  玉釧兒應下,便往綺霰齋而去。王夫人心下愈發不安,蹙眉落座默默等候。誰知還不曾經玉釧兒領著襲人回返,便有周瑞家的匆匆而來:“太太,前頭來了工部、兵部兩主事——”

  王夫人訝然道:“老爺去了夢坡齋,你只管去報就是了,怎地報在了我這兒?”

  周瑞家的卻道:“這……那兩位主事不是來尋老爺的,卻是來尋遠大爺的——我打發婆子往園子里傳話兒了。”

  “啊?”王夫人愈發愕然,心下不明所以。當下緊忙命周瑞家的往夢坡齋傳信兒。誰知過得須臾,周瑞家的回返卻道:“老爺說了,定是因著那膠乳營生的事兒。今兒個有監察御史建言朝廷理應多采購膠乳輪胎,料想那兩位主事就是因著此事才來尋遠大爺的。”

  王夫人唏噓不已,暗忖無怪妹妹盛贊陳斯遠有陶朱公之能,本道這膠乳營生沒了聲息,誰知這才幾日,眼看著又要生發了。連朝廷都要采買,說不得那勞什子膠乳輪胎來日定能大行天下。

  只是她如今一心想著奪權,對這等營生事兒卻并不在意。只吩咐前頭好生答對,眼見玉釧兒領了低眉順眼的襲人來,王夫人便叫襲人到跟前兒來問話。

  不提內中情形,卻說這工部、兵部二主事一并而來,最先得了信兒的卻不是王夫人,而是管家的鳳姐兒。

  鳳姐兒一邊廂打發周瑞家的知會王夫人,一邊廂打發婆子進園子告知陳斯遠看,另一邊廂緊忙催著賈璉往前頭答對招待。

  臨別之際鳳姐兒動了心思,叮囑賈璉道:“二爺用些心思,過會子遠兄弟來了,二爺便在一旁仔細聽著……說不得這營生咱們也能摻上一股呢。”

  賈璉方才正與多姑娘調情,本待入巷,誰知驟然被鳳姐兒叫了來。膽戰心驚之余,難免興致大壞,因是只含混應了便要往前頭去。

  鳳姐兒見此,頓時蹙眉道:“二爺莫忘了那百草堂!”

  賈璉頓時面上訕訕,這才賠笑道:“放心,我一準兒聽個仔細,過會子細細與你說來。”

  當下這才抖擻精神而去。

  眼見鳳姐兒兀自愁眉不展,平兒便湊過來道:“奶奶,二爺提著精神呢,料想定能聽個仔細回來。”

  鳳姐兒嗤笑一聲兒道:“他?與媳婦子廝混是一個頂倆,待要辦正經事兒,又有哪一回成事兒了?”頓了頓,瞥著平兒道:“我就不信你沒聽過風聲!”

  平兒低聲道:“若說風聲,自是聽過的。可我又不曾拿了真憑實據,怎好與奶奶分說?”

  鳳姐兒冷哼一聲,也不與平兒計較,只自個兒嘀咕道:“瞧著吧,說不得改明兒我須得自個兒去見見遠兄弟。”

  東北上小院兒。

  鶯兒與門前的婆子別過,匆匆入得內中。此時薛姨媽正與寶釵說著話兒,寶姐姐心下納罕,她前一回在姨媽王夫人面前好生夸贊了一番寶兄弟的詩,又將謄抄的紙箋留下,怎么這些時日還不見動靜?

  因她心有所屬,又停了冷香丸,是以與寶玉相處起來便愈發不耐。她如今可是巴不得姨夫賈政惱怒之下,干脆禁了寶兄弟往園子來,如此自個兒也省去了許多煩擾。

  鶯兒進得內中,草草斂衽一福,說道:“太太、姑娘,方才得了信兒,前頭來了工部、兵部的兩位主事,說是因著那膠乳營生的事兒來尋遠大爺呢。”

  寶釵聞言頓時笑道:“今兒個邸報上便寫了的,想來定是朝廷來尋遠大哥訂購輪胎了。媽媽如今這顆心可算能放下了。”

  薛姨媽故作釋然笑道:“菩薩保佑……那可是三萬兩銀子呢,刨去拆借的,咱們家足足投了兩萬兩,再如何仔細也不為過。”

  她這些時日,隔幾天便說擔憂膠乳營生,打著往城外工坊去的幌子,私底下偷偷與陳斯遠在那大格子巷私會。

  對那膠乳營生,薛姨媽雖也有擔憂,卻不似明面上那般急切。此番得了準信兒,薛姨媽心下是又歡喜又為難。

  歡喜的是,大事底定,有朝廷前頭,來日膠乳營生不愁;為難的是,這往后該尋什么由頭與小良人相會?

  母女兩個歡喜一番,薛姨媽就道:“是了,前兒個遠哥兒與我說,他身邊也沒個得用的人手,便想著讓老掌柜往鄭和島待上幾年。我本道還能緩上一些時日,如今看來,卻是耽擱不得了。我的兒,你看此事——”

  寶釵就道:“老掌柜最是忠心,咱們家的營生也多賴其打理。這貿貿然打發去了鄭和島,難免離心離德。我看媽媽不若多許一些頂身股,其后再說動老掌柜南下。”

  “合該如此。只是他這一走,咱們家別處的營生——”

  寶姐姐悠悠道:“媽媽若是不放心,不若將那不大賺錢的營生也一并發賣了就是。”

  “這——”薛姨媽極為心動,又一時拿不定心思。女兒勸說,此前小良人也畫了大餅,怎么算都是膠乳營生更有前途。奈何如今那些營生都是亡夫留下的家業,這虧欠的發賣了也就罷了,賺錢的怎能輕易發賣?

  見薛姨媽拿不定主意,寶姐姐又道:“若媽媽不愿,不若與嫂子商議商議?”

  薛姨媽頓時眼前一亮:是了,那兒媳曹氏素來端莊嫻靜,老宅里被其打理得井井有條——說不得便也能將那些營生打理了呢?

  薛姨媽不禁頷首笑道:“不錯,改明兒我與你嫂子商議商議。”

  寶姐姐噙笑頷首,心下得意不已,想著自個兒可算能幫到他了。

  東跨院。

  聽聞朝廷來了人,唬得賈赦以為宮中又有旨意降下,緊忙穿戴齊整在外書房等候。誰知余四轉頭來報,來的只是兩個主事,賈赦喪氣之余不禁蹙眉思忖。

  連寶姐姐都瞧了邸報,又怎會瞞了他大老爺去?

  那邸報所載乃是昨日之事,結果今日朝廷便來人尋陳斯遠……且來的不只是工部,還有兵部。

  賈赦思量著,按說這膠乳營生怎么都能賺吧?奈何股子價碼太高,此時入手實在得不償失……那該如何施為,既不賣股子,又能把銀子賺了?

  正思量著,忽有婆子入內道:“老爺,太太請老爺去后頭敘話兒呢。”

  “嗯。”賈赦應了一聲,腹誹道:“婦道人家就是沉不住氣。”

  說罷,到底起身往三層儀門而來。須臾進得正房里,便有邢夫人巴巴兒迎上來,道:“老爺,我聽說朝廷來人尋遠哥兒了?”

  賈赦點點頭,面沉如水道:“遠哥兒運道好,有監察御史盛贊膠乳輪胎得用,圣人龍顏大悅,這才命工部采買三萬輪胎試用。倒是沒想到兵部也來了人……像是因著往返西域靡費太多之故?”

  這中原往西域又何止萬里?一趟走下來,十輛車能完好留存下兩輛就已不易。若更換了膠乳輪胎,說不得靡費得能稍稍少一些?

  不待邢夫人歡天喜地,又有王善保家的來報:“太太,大喜事,遠哥兒才見了兩位主事,誰知又有戶部郎中來尋遠哥兒了,這會子正在前廳敘話呢。”

  “啊?”邢夫人歡喜著不解道:“老爺,這戶部郎中怎么也來了?”

  賈赦思量半晌道:“這戶部每歲須得往各處押運錢糧啊,自然也少不了馬車。”

  小賊好本事!六部來了一半兒,可見這膠乳營生定然生發了!

  “誒唷唷,這可是喜事。王嬤嬤去瞧著,等遠哥兒出來,快請來東跨院!”

  王善保家的笑著應下,扭頭飛快而去。

  邢夫人本待展揚一番,又見大老爺賈赦面沉如水,自個兒面上一僵,這才訕笑道:“這……朝廷衙門可不好打交道,也不知遠哥兒這回能不能賺回本兒。”

  賈赦落座道:“回本容易,想要大賺卻是難了。嗯……嗯?”

  賈赦怔住,忽而合掌道:“是了,老夫怎地忘了這一茬!”

  誰說不摻股子就不能做這膠乳營生的?如今膠乳才四分銀錢一斤,正是便宜的時候,他大老爺斥資囤積一批,來日趁著價碼高再發賣出去,豈不既不用摻股子,還能大賺一筆?

  誒呀呀,四分銀錢一斤,只要漲到六分銀錢,他大老爺就能賺一半兒啊!

  邢夫人見其時而咬牙,時而歡喜,頓時心下忐忑。為小賊計較,到底忍不住問道:“老爺?你這是——”

  賈赦回神兒,拍案而起,仰天大笑道:“哈哈哈,遠哥兒才賺幾個?老夫略施小計,說不得比遠哥兒賺得還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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