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雯坐在工位上，看似正在認真整理著他們公司這個即將上線的“騎士直播平臺”的各項排期，但是，她的心思卻完全不在上面。
面前的21寸電腦屏幕上，大大的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主播的確認檔期、首播主題活動策劃、內容分類主題、技術內測時間以及最終上線順序等等內容，可她的眼睛卻一直視而不見，時不時的往上面移動，看向辦公區里面，那個拉上了窗簾，關上了門的房間。
不是她的集中力有問題，事實上，現在整個辦公室，坐在座位上的每個人，都不可能有什么注意力無法集中的困擾，對他們每個人來說，在區區八個小時時間里，集中注意力，心無旁騖的做一件事，實在是太簡單不過的一件事。
然而，此刻李雯雯目光所及之處，每個人都和她一樣。他們會在電腦前忙上幾分鐘，便會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朝著那個方向凝視一會兒，隨后又重新埋下頭去。
沒辦法，
就在一個小時前，當那個真的只在電影和雜志上見過的人，驀然走進了辦公區的時候，先前她口中那套北大南大，同事老板的理論，包括她自己在內，誰還記得？
在那一瞬間，
當面對那個男人的揮手時，
這個房間里，他們這些北大學生，從小到大的“別人家的孩子”，拿的獎狀證書，都能擺滿一面墻的天之驕子們，
當時的反應，和那些初中都未必畢業，人生中得到的最大獎狀可能是QQ等級的月亮太陽的追星族們，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這一點不奇怪。
因為她說的，從小看他的電影長大這件事，聽起來好笑，但真的一點不夸張。
他們這些8590后，哪怕沒有去電影院看過小丑，但是，大多數人都曾經在愛德華·卡倫的絕世容顏之前迷得心神皆醉，又或者為《盜夢空間》的奇幻瑰麗而震撼難言。
即便個別同學家境不好，又或者為了讀書心無旁騖從沒進過電影院，可是，取代了《新白娘子傳奇》和《還珠格格》，如今每年暑假依然會在各大地方臺重播的那部武俠劇呢？
誰沒曾經在一個個悶熱的午后，守著電視機，只為看他那一身白衣的樣子？
他們這些北大學子，說一千道一萬，其實一個個也都是二十來歲的青春少年，如今能親眼見到電視機里的某個虛幻形象變成真人出現在眼前，又怎么可能鎮定得下來？
李雯雯就這么一會看著電腦屏幕，一會盯著會議室。
之后過了一會，他們公司的技術老大劉奇走了出來。
說起這位，整個北大估計都沒有人不知道的。
陳諾的老鄉，同一個考場的鄰居，更是北大信科院各個教授的掌中寶。前幾年，他憑借一己之力，為不受重視的學院拉來了百萬獎學金。
雖然平時說話和待人都有些古怪，但是，北大里不怎么缺這種人。而包括她在內，大家其實都挺喜歡這個學長的，主要是這人已經跳出勾心斗角的學霸界，達到了學神的程度，和大家都不存在競爭關系了，因此他身上的那些古怪反而成了一種特立獨行的魅力，讓人覺得這位大牛高深莫測，卻又有點可愛。
劉學長一出來，就開始整頓起技術部門的紀律，三言兩句，大家都不敢再開小差，老老實實的開始工作起來。
李雯雯也不由得心中一凜，不敢再開小差，目光重新落在了眼前的電腦屏幕上。
只見眼前的每個格子里都用不同顏色的標注起來了，紅色代表待定檔期，綠色代表已確認排期，深藍色則是已簽約主播的首播計劃。
現在表格里的這些主播，無一例外，都是她親力親為，一個一個去談下來的。作為一個從零開始的新型平臺，這聽起來并不容易，但是李雯雯做起來卻感覺挺簡單的，剛開始還有些困難，因為那些YY或者各種論壇上的游戲高手們，要么會認為她是個騙子，要么就覺得她是在編織一個天方夜譚的神話故事，
但后來，當她掌握訣竅后，工作就變得異常順利了。畢竟，說服這些初中輟學打游戲的主播們簽約，可比說服北大那些固執的教授們給學生活動撥錢，或者平衡學生會里各方勢力的利益容易多了，也就跟寫一篇不帶一個錯別字的萬字論文，或者在期末周連熬三天夜，最后拿到全系最高分相差無幾。
“李雯雯，你進來一下。”
就在她剛開始投入工作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李雯雯愕然抬頭，驚訝道：“齊總，你叫我？”
“嗯。你進來。”
“哦好的。”
李雯雯答應一聲，有點不明所以的站起來，跟在劉學長身后，走進了會議室。
之后，最開始的些許忐忑和緊張，在幾分鐘之后迅速的消散了。
隨后，北大中文系近幾年最為有名的才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陳諾覺得，和劉奇的交談最困難的不是別的，而是要時時刻刻克服此人言語中經常流露出的攻擊性。
就像是什么，
“已知英偉達最新發布的TeslaK40GPU，一臺大約是五千五百美元，我需要2000–2500塊，所以陳諾，你該知道一共是多少錢了吧？”
MD，他知道個蛋啊！
只知道大概就是1000多萬2000萬吧，幾秒鐘的時間之內，又沒按計算器，還能咋地？
真不愧是聽他念一遍，就能把九位qq記下來的人才。
不過比起幾乎是一個人，花了幾年時間，就有可能把上輩子扎克伯格耗費無數人力物力都搞不定的算法搞出來這件事，記個qq號，倒也不算什么了。
現在的問題是，這家伙是真的搞出來了嗎？有沒有必要砸大幾千萬來驗證這人的可靠性？
陳諾雖然已經有了主意，不過事到臨頭，還是決定讓過熱的大腦稍微冷卻一點。
他沒再理會劉奇，而是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聽了十多分鐘，一聲不吭的馬尾辮女生，笑著道：“李雯雯，不好意思久等了。”
李雯雯回過神來，微笑道：“沒事，陳總。”
“其實齊總一直都在跟我提起你，說你十分能干，他來公司的時間少，上上下下的事情，其實都是你在打理，而且處理得非常好。”
“謝謝陳總夸獎，不過，陳總，雖然你不常來公司，但是其實，在公司里所有同學的心中，您才是公司里的靈魂，而齊總呢，則是骨架。沒有你們二位，我無論做什么，都沒有辦法將公司上下捏成一個人。”
看看，看看！
都是北大的，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
這個時候，陳諾可能對投不投錢可能還有1的變數，但絕對是已經100的想要將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生留下來了。
當即笑道：“其實我讓齊總把你叫起來，也是想要跟你聊一聊未來你的職業規劃問題。我聽齊總說，你是準備研究生畢業后，去準備考公？”
李雯雯點頭道：“是。”
陳諾笑道：“有沒有可能留下來？”
李雯雯回答：“有。”
陳諾道：“確實，你有疑慮也很正常，我承認，公司目前看上去似乎并不太正規，做的業務你可能也不是很看得懂，但是……呃，你說什么？”
“陳總，我說我對公司未來的發展很有信心，我愿意留在公司。但是，同時我也希望得到一個合適的職務和合理的報酬，一來，這樣可以讓我能夠讓我發揮我自身的長處，更好地為公司奉獻自己的價值，二來，也能讓我在工作中獲得快樂與成就感，不負過去的青春和韶華。”
陳諾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轉頭看了齊云天一眼，這跟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他當即問道：“你想要什么職務？”
“在正式入職前，我希望能夠保持現在的職位。入職后，我希望擔任總經理助理，再經過兩年時間，我希望公司對我進行考核，讓我有機會成為齊總的副手。”
“副手，是副總的意思嗎？”
“是的。陳總，我今年已經23歲了，兩年后我就25歲。我相信在那個時候，我的性格會變得更加成熟，并且通過兩年時間的磨礪，我的能力應該也會有一個長足的進步。我認為25歲得我，完全可以去挑戰這個職位。當然，如果在工作中，你和齊總對我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又或者最后我沒能達到你們的要求，我也會主動降薪降職，或者主動遞交辭呈，絕不給公司帶來任何負擔或困擾。”
聽完李雯雯的話，陳諾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媽的，這就是北大生的求職方式嗎？他上輩子也面試過不少人，比如售樓小姐啥的，有的他也覺得挺能干的，但是，這一比起來，那都是啥啊！
不過，副總啥的？
是不是有點步子太大了？畢竟，要是真的按照他的想法運作起來，這家公司以后可比什么煥新強大太多了。這么一個20多歲的小女生，真的搞得定？
他正在想該怎么回復李雯雯，
劉奇突然插嘴道：“李雯雯，你錯了，根據人在20多歲時期的發育速度，你現在成長潛力曲線已經開始趨于平緩，你在兩年內能力達到瓶頸的可能性高達75。”
李雯雯道：“學長你才錯了，您只關注平均曲線，但我的數據點，從3歲開始，就一直位于標準差之上。
我是前北大學生會副會長，我的組織能力和資源調度能力，在校內已經接受了最復雜最嚴苛的實踐考驗。
在您看來，人的成長是線性的。但在我看來，人的成長，在遇到一個能將能力指數放大的平臺時，會是指數級的增長的。
兩年時間，足以讓我從熟悉體系到構建體系，這和年齡無關，只與智商和學習效率相關。
學長，您既然相信你的張量分解模型可以在兩年內超越傳統算法，為什么不相信一個高效率的人腦，能夠在兩年內超越崗位要求呢？
還是說你，其實并不相信你的模型能夠成功，而只是在用對我的質疑，掩飾你對你自身技術的不確定？”
陳諾聽得嘴巴都張開了，
只見劉奇搖頭道：“你不懂，我的模型是肯定能夠成功的，我已經在數學和邏輯上完成了無數次的推導與驗證，它的理論基礎是無懈可擊的。”
李雯雯笑了笑，說道：“可能是這樣。
但是，數學邏輯上的無懈可擊，這并不等同于工程上的萬無一失。
因為您的模型，你剛才自己說了，還需要兩千塊GPU，千萬級的用戶數據和兩年到三年的時間來進行訓練，其中任何一個環節的資金、數據或時間鏈斷裂，都會導致模型無法成功。從這個角度來說，你的無懈可擊和必然失敗，從項目管理學的風險系數上說，并沒有任何區別。
劉奇學長，你說我說得對嗎？”
會議室里安靜下來。
陳諾看著劉奇張口結舌的樣子，當即把自己有些張開的嘴巴閉了起來，問道：“小李同學，你……聽得懂啊。”
李雯雯笑道：“陳總，雖然我是中文系的學生，但我不僅僅只學中文。在課余的時候，我也曾經出于好奇，去旁聽過信科院的王教授的課程，自學過一些高等數學和統計學的課程。
當然，在這上面我不如您和劉奇學長精通，不過，《模式識別與機器學習》我看過，還瞎琢磨過其中關于貝葉斯、隱馬爾可夫模型與序列預測的部分。
而最關鍵的是，剛才劉奇學長講的其實并沒有涉及多么專業的知識，有些細節部分也是避重就輕，所以，我想只要不太傻的人，都應該聽明白他在說什么。
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我其實有點懷疑，劉奇學長是不是說了實話。他的模型真的有這么可靠嗎？我想陳總你應該慎重一些。”
“我說的就是實話，不是我避重就輕。”
陳諾頭一次在劉奇臉上看到一種可以稱為‘憤憤不平’的表情，“是陳諾……”
“對，是我。是我小看了你，李雯雯同學。”陳諾打斷，笑著說道，“我本來是想借此機會，讓你看到公司的光明前景，所以讓劉奇說得簡單一些，沒想到原來是我小看了北大中文系的才女，哈哈，不要見怪，我相信小劉的研究應該是沒有騙人。”
李雯雯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難怪我剛才聽你們討論的東西感覺如此簡單。陳總，謝謝你，但其實完全用不著。你們完全可以討論得更加深入一些。雖然我可能會有聽不懂的地方，但是我一般用耳朵聽到的東西，95以上都能夠記下來。之后等我晚上回去寢室上上網查查資料，就可以弄明白了。”
“呵呵，早說嘛，咳咳。”
陳諾咳了兩聲，道：“齊總，我覺得李雯雯同學很不錯，你呢？你要不要發表一點意見。”
齊云天說道：“那我就說兩點，第一點，李雯雯你既然說項目管理學的風險系數上說，這個模型的成和敗都是五五開，那你認為，接下來我們應該如何去做？是放棄嗎？說你的看法。”
李雯雯道：“當然不能放棄。我剛才對劉奇學長的質疑，我其實帶了一點情緒，但其實從學校的風聞和我在公司里呆的這近一年時間對劉奇學長的觀察，我認為他撒謊的可能性很小……”
“那是當然，我從不說謊！”劉奇一下子高興了，插嘴說道。
“……但是不排除他夸大其詞的可能性。”李雯雯又接著說道。
劉奇的臉色一下子重新垮了下去。
李雯雯視而不見，繼續說道：“所以我建議，我們不應該立刻投入巨資去組建GPU集群，而應該先利用我們現有的服務器資源，集中資源在‘騎士直播’的初期用戶中，做一次AB對比測試。讓劉學長的算法和我們原本準備的推薦算法進行小范圍的數據對抗，用真實的用戶數據，來驗證劉學長模型在商業應用中的實際表現，再決定是否進行下一步的巨額投入。”
操，自己怎么就沒想到呢？
陳諾頓時醒悟了。
居然他原先還在想是不是還是要去找張一米合作一下，用他的今日頭條來訓練數據。
但是，明明這個齊云天莫名其妙搞出來的直播平臺，就是個還不錯的算法驗證和數據采集工具啊。
只要吸引過來看直播的人夠多，平臺每天瀏覽量足夠大，那么，完全可以當做模型的數據訓練場來使用。
齊云天點頭道：“不錯的建議。那第二個問題，如果我們要買20002500塊TeslaK40GPU，一塊5500，一共要花多少美金？換算成人民幣呢？”
李雯雯立刻說道：“1100萬美元到1375萬美元之間。如果按照現在6.15的匯率計算，就是人民幣6765萬到8456萬之間。”
“很好，我沒問題了。”齊云天轉頭道，“我覺得李雯雯同學對職位的要求可以考慮。陳總，你說呢？”
陳諾皺著眉頭，沉吟了一會，問道：“雯雯同學，你不是文科生嗎？怎么感覺數學挺好？”
“我是文科生，陳總。”李雯雯搖頭道：“我數學很差，一直是我的短板，當初高考才考了143，差一點就拖了我的后腿。”
“我……………………好的，李雯雯同學，你剛才的要求我同意了，歡迎你留下來，期待你成為公司副總的那一天。”
“謝謝你，陳總，我也很期待。”
天剛黑下來，陳諾就開始佟莉婭的牧馬人，回到了天竺壹號。
佟莉婭本來做了一大桌子菜，正撐著下頜，心不在焉的看著電視發呆，聽到門外傳來的汽車聲，一下子站了起來，跑到落地窗邊往外看。
一看到車停穩，從駕駛座上下來的人，她頓時轉身開門，立刻沖了出去。
但沖了一半，她就剎住了腳步，站在花園里，沖對方微笑著，露出了兩顆小小的虎牙。
陳諾走過去，說道：“做飯沒有，餓死了。”
“做好了，都有點冷了，我等會進去熱一熱。”
“算了，不用熱了，將就吃。之前有人才說我這個人很難將就，我決定改一改。”
佟莉婭一下子笑了，轉頭看去，問道：“你出去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心情很好呢？”
陳諾也笑了，說道：“的確有好事。發現了一個人才。對了，你高中學的理科還是文科？”
“文科啊。”
“那我考考你，如果我們要買某個東西一共20002500個，而這個東西一個就要5500美金，那么，如果加起來一共要花多少美金？換算成人民幣又是多少？”
佟莉婭道：“這個你都不知道？我手機放在桌上沒拿出來，馬上我回去就給你算。”
陳諾點頭道：“不用了，嗯，看來不是我的問題。確實文科生和文科生，那的確是不一樣。”
“啥意思？”
“沒啥意思。哇，好香，這是什么，XJ烤羊腿？你怎么做的？”
“嘻嘻，用烤箱啊，雖然沒有明火烤得好吃，但是，應該味道還不錯，我烤過幾次了。”
確實不錯，不僅僅是羊腿，一桌子的新疆菜都味道很好，讓陳諾吃得肚子都溜圓，佟莉婭看著眼睛都笑得找不到了。
女人雙手迭在下巴上，看著他，輕聲溫柔的問道：“你這次能多住幾天嗎？”
“這次？不行，我明天就得走。”
“哦。”佟莉婭扯了一下嘴角，努力不讓自己心里的失望表露出來。
陳諾看了她一眼，說道：“我要去一趟非洲……”
這次陳諾就把之前沒說的說了出來，佟莉婭聽得捂住了嘴巴，張大眼睛，說道：“這么嚴重？那你到時候多陪她幾天，在那邊散散心。”
陳諾笑了一下，道：“呆不了幾天，就要回來繼續吃你的烤羊腿。”
“啊！”佟莉婭頓時露出驚喜交加表情，“真的？”
“嗯，沒辦法，有事情要做，不然我也想多在那邊玩幾天。”
“嘿嘿嘿嘿。”佟莉婭雖然知道這樣不對，但依舊控制不住的發出一陣傻笑。笑了一會兒，她才感覺有點不好，心里害羞，臉也有點發燙，為了掩飾，又問道：“你要做什么事？要不要我幫忙？”
陳諾哈哈笑道：“你要幫忙？行啊。我等會在你筆記本上下一個游戲，你趁這幾天的時間好好的練一練，再買個好點的耳機和話筒，到時候我算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