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只是暫時的。
刷牙的時候,陳諾就恢復了鎮定。
刷完牙,開始洗臉。
洗完臉,用高媛媛給他準備的新毛巾擦干。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北方的洗臉方法,很少用毛巾蘸水擦臉了——直接用流水沖洗,然后毛巾只負責擦干——這么洗,的確比前者洗得更干凈一些,對皮膚角質層的傷害也少。這對一個靠臉吃飯的演員來說,還挺重要的。
他看著鏡子里的男人。
鏡子里的人神情冷靜,眼神清晰,皮膚干凈白皙,鬢角的發絲被水打濕了一點,略顯凌亂。臉部線條分明,輪廓干凈,下巴和唇上有一點青青胡茬長了出來,因此有了一種剛剛從少年蛻變為青年的沉穩。
最奇妙的是,哪怕沒笑,嘴角似乎也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弧度,讓人很難對他產生敵意。
對著鏡子,隨意的抓了幾下頭發,雖然沒有吹洗,但頭發依舊自然順暢的散落開來,柔軟而蓬松,像剛做完造型一樣貼合他的頭型。
這就是他現在素顏狀態。
沒有擦脂抹粉,也沒有任何修飾和濾鏡,但依舊看上去像是用后世的某些軟件加了100多層美顏。
平心而論,比他上一世還要好看。
原因呢?
陳諾一邊刮著胡子,一邊想。
大概是因為這一世沒有經歷太多煩心事。
高考順利,大學如愿。
父母的婚姻也在他的干預下避免了上輩子的悲劇。
他沒有像前世那樣回家啃老,跟老爸陷入曠日持久的冷戰,也沒有一頭扎進泥潭般,從一個女人到另外一個女人床上的糜爛生活。
這一世的他,似乎一直踩在光明那條路上。
少了戾氣。
也沒有了揮霍青春、自暴自棄、害人害己的那一段時光。
于是,相由心生。
洗漱完畢,陳諾回到客廳穿上外套,摸出手機,下意識想要給令狐打個電話。
今年他要參加春晚,因此古麗娜扎和令狐也只能陪著他在BJ過年,之后又要去美國,為此他過意不去,特意提前讓兩人把家人都叫到BJ來過年,由公司負責行程住宿的費用。
他沒有想到央視那邊這么快,所以早上沒有預先安排。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來,令狐,包括古麗娜扎現在都應該在陪各自的家人吧。
他手頓在了口袋邊,想了想,最后又把手機放進去。
反正央視大樓也在朝陽區,離團結湖只有2、3公里,再說叫令狐過來的話,還要等,不如直接下去,自己打個車了。
陳諾戴好口罩,把羽絨服的帽子扣在頭上,回頭看了一眼高媛媛的臥室門,直接就走了出去。
到了電梯廳,很巧,有一家三口也在那里等電梯。
一對30來歲的夫婦牽著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姑娘。
聽上去,夫婦倆正在商量著買年貨的事,那小姑娘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個蘋果似的臉蛋,牽著媽媽的手,聽到腳步聲,轉過臉來,昂起頭看了一眼他。
之后,就一直盯著他不放了。
陳諾把手放在衣服兜里,默不作聲的站在一邊。手在兜里摸到個東西,拿出來一看,原本是昨天晚上在酒吧結賬之后從桌上拿的一顆薄荷糖,忘了吃。
很快,“叮”的一聲,電梯來了。
一家三口走進了電梯,陳諾跟在背后一起走了進去。
電梯廂很小,他低著頭,結果與一雙黑白分明、圓溜溜的大眼睛對上了。
小女孩朝他咧嘴一笑。
一張嘴,陳諾看到她牙還沒長齊,看上去有點滑稽。
陳諾樂了,沖她笑了一下。
這下,小女孩就像受到什么鼓勵一般,笑得更開心了,一伸手就來抓他的手。
她媽嚇了一跳,拉了一下小女孩,“圓圓,你做什么?”
然后抬頭對陳諾笑笑,說道:“不好意思啊。”
陳諾往后退了一步,搖了搖頭。
遠遠還是圓圓,還是媛媛,又或者沅沅,他沒聽清楚。
但無論是哪一個,這個叫做yuanyuan的小女孩并沒有聽媽媽的話,突然那用力掙脫了女人的手,蹬蹬蹬地撲向他。
這一幕,她的父母都愣了一下。
他們家這個小姑娘雖然長得討喜,但性格卻一直很古怪,不論是在幼兒園還是在家,老師或者親戚朋友們別說抱她,靠近一點她都會十分抗拒。除了他們兩個,根本沒人能和她親近。
他們還看過兒童心理醫生。醫生說這是因為孩子缺乏安全感,過度敏感導致的社交回避癥,建議多帶孩子出門,多接觸人群和陽光,否則長大之后就會變成一種很怪的人,那種人晝伏夜出,瘋瘋癲癲,不是什么好東西。
為了避免這個結果,今天他們一家三口出門買年貨,也順便打算帶女兒逛逛街,見見陽光,呼吸一下戶外的空氣。
結果,沒想到剛出門,自家這個平時對誰都愛答不理的,卻突然對一個陌生人表現出如此親近的態度,讓人驚訝之余,真有有些莫名其妙。
“yuanyuan。別調皮。”女孩的父親一把抓住小姑娘,把她摟住了,雙手一舉就抱了起來,用帶著東北口音的普通話,對陳諾道:“不好意思啊大兄弟,她平時不這樣。”
陳諾搖頭道:“沒事。”
男人沖他和善的笑了一下,“你住這嗎?平時好像沒見過你?”
陳諾道:“不,過來找個朋友。”
“噢。”男人的點點頭,也不再問了。
他懷里的小女孩不停地扭動著,還是沒有放棄,嘴里咿咿呀呀,說著不成語句的話,張牙舞爪的。
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立刻換了個姿勢,把小女孩的臉換了個方向,朝向里面。
這可好,小姑娘回頭扭動了幾下,見沒有辦法轉過去看到人,居然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哭起來。聲音大極了,在電梯里震得陳諾耳朵都嗡嗡的。
“叮。”
電梯到了,陳諾快步走了出去。
一邊走,一邊能聽到小女孩的父母一直在安慰,但是小女孩的哭叫聲卻沒有停下來,反而愈演愈烈,那個做媽的似乎有點不耐煩了,罵了兩句,結果小女孩的哭聲更是不得了。
陳諾聽著聽著,不由得在單元門口停下了腳步。
隨后他轉過身去,邁開腿,快步走到剛出電梯的一家人面前。
年輕的母親第一時間發現了他,有點驚愕,女孩父親隨后也看到了,驚訝道:“欸你……”
陳諾沒有理他們。
他看到小女孩正哭得撕心裂肺,滿臉淚水鼻涕混成一團,模樣狼狽極了,就從兜里掏出那一顆小小的薄荷糖。
他拉過女孩的手,把糖放進她掌心,說道:“給你一顆糖,別哭了。”
這一句話,真就像什么靈丹妙藥似的,小女孩哭聲竟然像被按了暫停鍵似的,戛然而止。
陳諾笑了笑,抬頭問道:“她叫什么名字?”
女孩他爹愣愣的沒說話,她媽媽開口了,在一旁說道:“艾思雪,艾青的艾。”
陳諾怔了怔,“不是叫yuanyuan?”
她媽媽笑道:“不是,那是小名。她奶奶給取的。大名不叫這個。”
“……明白了。”陳諾點頭笑了笑。就說嘛,那有那么巧的事。
“艾思雪,不許哭了啊。”說著,他揉了揉小女孩的頭發,朝夫妻倆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了。
而后,居然真的沒有哭聲傳過來。
陳諾的心情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推開單元門,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
陳諾的好心情很快就被北京街頭的颯颯寒風吹得無影無蹤。
尤其是走出小區之后,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讓人一下子有種墜入冰窖的感覺。
更可怕的是,這個年頭的街頭出租車可真難打。陳諾找了個十字路口,等了可能十多分鐘,才看到一輛出租車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下客。
這個時候他被凍得都縮頭縮腳的,見此不管不顧,一個箭步就往前沖去,搶在有兩個女生之前,一下子把住了出租車的副駕駛門。
“啊————”
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氣惱又不可置信的叫嚷,他也有點不好意思,回頭問道:“要不要一起坐?”
“不…………好啊。”
一個長頭發、瓜子臉的女孩子仰頭看著他的眼睛,眨了眨眼,從不到好啊,轉變得挺自然,后說道:“我們去國貿,你去哪?”
央視春晚彩排的地方在老臺址,也就是HD區復興路那邊。
但陳諾去的是錄音室,是在朝陽區東三環那邊的新址,也就是后世舉國知名的“大褲衩”。
大褲衩是在今年的元旦節之后才開始投入使用的。說起來,從04年開始,修建加整改花了整整八年,都跟抗日戰爭一個歲數了,也挺不容易。
國貿跟央視大樓本來就隔得不遠,路線順路,于是三人就一起上了車。陳諾坐在副駕駛,兩個女生坐在后排。出租車司機見此樂呵呵的,根本覺得是天降橫財。
開了一會兒,后座上的兩個女孩子一直在嘀嘀咕咕,之后長發女孩子突然沒頭沒尾的問道:“你是去電視臺干嘛,上班嗎?”
陳諾看了看后視鏡。
有一說一,這兩個女孩的顏值都不錯,長頭發的瓜子臉,大眼睛,長得有一點像范繽冰,而旁邊那個短發女孩則更加俏麗,眉眼間竟有點像他大學班上的王萌。
“不是,”陳諾回答,“去附近辦點事。”
“哦。”長發女孩應了一聲,卻始終盯著后視鏡里的他看,“那個……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特別像個明星?”
陳諾道:“沒有。”
女孩認真地說:“真的很像。我看到你眼睛,就覺得眼熟,但就是一下子想不起來是誰。”
陳諾笑了笑。
“真的。”長發女孩子說道,“要不你把口罩摘一下給我看一下?真的,我現在特別難受,腦子里老是想,但就是對不上。”
陳諾道:“我得了流感。”
這話一出,前面開車的司機師傅立刻偏過頭來多看了他一眼,咧嘴笑道:“小伙子不錯啊,有公德心。”
陳諾道:“謝謝。”
后座上的兩個女孩聽見這話,也不好再多說什么,悻悻地安靜了幾秒,然后便又湊在一起,小聲咬耳朵。
“……陳諾。”
是短發女孩的聲音,很輕很輕,卻像一根細針,猛地刺進了他耳朵里。
但下一個瞬間,長發女孩就笑了:“哈哈哈——你……你真敢想!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中,陳諾偏過了頭,看向他這一側的窗外——
不僅是后世中國人熟悉的“大褲衩”落成了,比起04年他剛到京城的那一會兒,這八年間,京城的變化也是巨大的。
幾乎每段時間回國,他都會發現要不是哪里多個一棟房子,就是那里多了個地鐵站。
但現在,應該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老百姓知道,這還只是一段波瀾壯闊篇章開始的序曲。
剛才那個短發女孩兒的話,不止他聽到了,司機大哥赫然也聽到了,這時接話道:“最近兩年,不是我說,那個叫陳諾的可真夠火的。你說在國內火也算了,居然還能一路火到美國去。嘿,我活了半輩子,這還頭一回見,真夠稀奇的。之前我看了他演的那個美國大片,叫啥來著,我給忘了。那特效,不是我說,真夠牛掰的。”
“盜夢空間?”長發女孩子道。
“對對對,就這個,我那孩子硬拉著我去看,我本來就不想去,你說花那幾十塊錢,看什么電影,不如咱下館子吃頓好的你說是不是?結果沒想到,還真不錯嘿。除了看不懂之外,啥都好。”
長發女孩:“是挺難的,我看了兩遍也沒懂。”
短發女孩也說話了:“我看了三遍。”
司機大哥笑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舍得花錢。要我我可舍不得,不懂就不懂唄,我又不靠那個考大學。”
“哈哈哈哈。”
兩個女孩都笑了。
“你們兩個是去國貿逛街?”司機問道。
長發女孩道:“對。”
“你們看這樣子,是姐妹倆吧?”
“嗯,她是我表姐。”
“我就說嘛,看上去就有點掛相。都還在讀書呢吧?”
“嗯在,我就在BJ讀書,我姐在美國。”
“喲呵,還是留學生啊,怪不得看上去這么洋氣。”
短發女孩笑起來,道:“謝謝您,您說話真好聽。”
“沒有沒有,我實話實說。小伙兒您說對不對?”
陳諾沒敢說話,點點頭。
這個時候他褲兜里的電話響了。
接起來,里面是個女孩子聲音,一開口就是抱怨:“你去哪了?不是說早上回來的嗎?咋現在還沒到啊?”
他低聲道:“有事,晚點回來。”
“啥事啊?”劉藝霏繼續說道。
“有事。”
“你說話怎么這么小聲,你怎么了?”劉藝霏的聲音一下子警惕起來了,“誰在你旁邊?”
“沒誰。”
劉藝霏叫道:“怎么可能!你偷偷摸摸的,你快說,你到底在哪?”
陳諾低聲道:“出租車上。”
“出租車?什么出租車?”劉藝霏不可思議道,“你去坐出租車?”
“嗯。”
“真的假的?”
“真的。”
“你你你,你一個人?”
“對。我晚點跟你說。”
“你真是,你就不怕……?”劉藝霏說著說著,突然一下子笑了,道:“算了,你瘋瘋癲癲的,估計做得出來。那你忙完跟我說,早點回來,我菜都買好了,今天我親自下廚,讓你嘗嘗本小姐最近苦練的廚藝。”
“好。”
電話掛了。
他這一個電話打完,車內又重新沉默下來了。
后座上的兩個姑娘不跟司機聊天,又重新開始咬耳朵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長發姑娘的聲音感覺比之前更大了,“帥哥,你確定你不是哪個明星嗎?我感覺你聲音也好耳熟啊,你現在該不會是去央視那邊彩排春晚的吧?”
陳諾看了看位置,現在離大褲衩還有兩條街的距離,已經快到了,“不是。”
“真不是嗎?可是我真的覺得你聲音挺耳熟的。”
陳諾道:“真不是。”
司機師傅哈哈笑道:“姑娘,你這就說錯了,小伙子肯定不是去春晚彩排的,因為春晚彩排壓根兒就不在那兒……”
司機解釋了一通,后座那倆姑娘總算偃旗息鼓了。
“對了,你們說那個陳諾今年會上春晚不?”京城的司機就沒有一個不是碎嘴的,只要話匣子打開,那根本關不上,一個又一個的話題,攔都不攔不住,“兩天看新聞,說啥都有。你們知道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一個準信兒?”
“會,肯定會。”這是坐在陳諾正背后的短發女孩的聲音,“他不參加春晚他從美國回BJ干嘛,他肯定就是回來參加春晚的。”
司機笑道:“那就不興人家回來探親?”
“他又不是北京人,他來BJ探什么親?他西川的。要過年了,他來BJ肯定是工作,肯定是為了上春晚。他在美國那邊還有很多頒獎禮,這次盜夢空間入圍了很多獎項,他不去參加卻回了國,只有這一個可能。”短發女孩很肯定的說道。
“哈哈,那可好。其實我也希望。估計他在的話,到時候我家孩子能陪我們一起好好吃頓飯,看看電視。不然吃完餃子肯定去打游戲。你們知道最近出了個新的電腦游戲,叫什么聯盟?知道不?我孩子最近放了假,整天就玩。”司機又道。
“不知道。”長發女孩子回答一聲,隨后嘆了口氣,“不知道他是什么節目。什么時候才公布春晚名單啊,煩死了,名單不公布,我心里還是不踏實。”
短發女孩道:“放心吧,肯定沒問題。”
“我覺得有問題。昨天網一新聞都說,已經是第四次彩排了,可他還是沒有參加。要是如果真的要上,這還來得及嗎?”
“為什么來不及?說不定他現在就正在練……”
短發女孩兒的話沒有說完,司機師傅就慢慢的踩了剎車,將車停在了路邊。
“到了。”
“嗯謝謝。”陳諾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誒誒誒,小伙子,錢呢?”
陳諾都不知道多久沒有自己給過錢了,心里又一直裝著事,壓根兒就沒有想起來。聽到這話,他腦子頓時一懵,馬上摸衣服內兜。
呼,幸好,錢包在衣服里呢。
掏出來一看,里面花花綠綠的一疊,他想起來了,這是上次去金球獎提名晚宴之前取的,準備以防萬一給服務員小費的錢。
他把車門拉上,說道:“那個師傅,我這里沒人民幣,只有美元,你看可以嗎?”
“啥?美元?”司機師傅有點小吃驚。
“對,你看。”陳諾把錢包一攤開,湊到司機師傅面前。
“嘶——”司機師傅看了看,倒抽了一口涼氣,“我靠,還真的是一張人民幣都沒有。好家伙,你這是有多少啊?你是剛從美國回來啊?”
這個時候出租車里靜悄悄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諾感覺背后涼颼颼的。
他掏出一張,遞給師傅,道:“行嗎?師傅?不好意思,確實沒來得及換。”
司機看了看手里的100美金,又看了看他,面色遲疑著說道:“可以是可以,但有沒有小一點的,這么多,我大早上找不開啊。”
“不用找了。”陳諾松了口氣,說道:“我幫后面兩個美女一起給了。”
司機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吐出來,緩緩點頭道:“好嘞。”
“那行,拜拜。”陳諾當即推門下了車,找了一下方向,就往大褲衩的大門走去。
剛走了沒兩步,忽然身后傳來一聲尖叫:“陳諾——!”
他回頭一看,正是那個短發女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把后排車窗搖了下來,整張俏麗的小臉紅撲撲的,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怎么回事。
“陳諾!是不是你?”她又叫了一聲。
緊接著,另一個腦袋也探了出來,是那個話挺多的長發姑娘。她比短發女孩還不像樣,聲音都在發顫:“陳諾——真的是你嗎?是你,對不對?”
陳諾看著她們,把口罩往下拉了一點,揮了揮手,然后轉過身,快步離去。
半小時之后,一間嶄新的錄音室里,擠滿了十幾號形形色色的人。
還有一些進不來的,就擠在門口,圍了一圈,外圍的有幾個個子矮小的踮起腳也看不到里面,急的在那里蹦蹦跳跳。
“好了好了,跟本次錄音沒有關系的,全都出去。”哈文不耐煩的說道。
隨后一陣喧鬧,錄音室的門關上了。里面終于只剩下相關的幾個人,可以正正經經的開始了。
哈文道:“先聽歌吧。老張,開始放。”
一段指彈的吉他旋律響起,趙磊想要不緊張,但呼吸卻不受控制的有點緊,心跳也有點加速。
因為他無比確信,此時此刻,就是他命運的分叉口。
很快,一首歌放完了。
哈文道:“這是第一首歌,名字叫《畫》,陳總,你看怎么樣?還是聽完再說?”
“聽完吧。”
“行。老張,放第二首。”
比起第一首,第二首顯得粗糙些,尤其在人聲和編曲方面略顯稚嫩。趙磊昨天徹夜未眠,和錄音師一起熬了一個通宵,總算在今天早上趕出了樣品,這首歌雖然遠未達到完美,卻已是他的極限。
陳諾在聽的時候,心中卻泛起一絲疑惑。
《成都》這首歌在這個時代已經面世了嗎?如果已經出了,那趙磊怎么還會在酒吧駐唱?而且他越聽越覺得,這首歌和他記憶中的《成都》存在不小的差別——旋律、和聲、甚至幾句歌詞的走向都略有不同。
這種差別連他這個不太懂音樂的外行人都能聽出來,可想而知已經改動了不少。
曲終。
所有人齊刷刷看向陳諾。他沉吟了一下,還是開口:“我覺得第二首不錯。”
“啪!”
哈文拍了一下桌子,道:“我們也是這么想的。既然這樣,那事不宜遲,要不要現在您就開始練?明天下午就是我們最后一次彩排了,到時候就會錄制備播帶,只能辛苦一下您,在這一天時間內,把這首歌練出來。”
哈文的態度比之前倒是好了不少,一口一個您啊您的,而且也沒說錯。
前年他參加春晚的時候,就因為時間緊沒有錄制備播帶。說起來,央視真的是冒著天大的風險。萬一現場出了什么事故,在全國人民的面前開天窗,那肯定是新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放送事故,估計臺長都要出來鞠躬道歉。
“好,那開始吧。”陳諾點頭。
哈文立刻吩咐道:“林老師,你先跟陳總講譜子,陳總你先對著譜子走一遍。”
話音剛落,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走上來,抱著吉他坐下,攤開曲譜,開始講解。
陳諾認真聽著。
幸好,當年在拍《如果·愛》的時候,他學過不少音樂知識。后來自唱《山楂花》的時候,也有一定的實戰經驗。否則此刻真面對密密麻麻的五線譜,他怕是連對拍都跟不上,更別提唱準旋律了。
不過在滿屋子的專業人士看來,這首歌本身并不復雜,林老師講得飛快也是理所當然。
畢竟,這首歌本就是C大調,四四拍,旋律穩定,節奏平緩。對于業內人士來說,看著譜子練上半小時,就能八九不離十彈出來。歌的部分更是如此,旋律不跳、換氣技巧要求不高。基本只要音準在線,稍有點音樂基礎,跟楊靡劉藝霏差不多的水平就能唱。
講了大概十多分鐘,林老頭就說道:“大概就是這樣,很簡單的,要不要現在你來過一遍?”
呵呵。你特么的。要不是老子上輩子練過無數次……陳諾神色不變,點頭道:“行。”
哈文道:“趙磊,你有沒有想說的?”
趙磊此時可能比自己上臺唱歌還緊張百倍,絞盡腦汁道:“這首歌本身并不難,難的是里面的那種情緒。那種情緒才是我寫在歌里,希望能打動人的東西。所以,您唱的時候,最好代入那個場景。”
頓了頓,又道:“愛情,遺憾和懷念,還有人間煙火氣。我大概就在歌里寫了這些東西。”
錄音室里短暫安靜了一會兒,陳諾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就像哈文說的,他明天就要錄制春晚的備用帶。今天還得回家吃飯、睡覺、做愛……實際上能留給他練習的時間少得可憐。因此每一次試唱,他都必須全神貫注,全力以赴。
陳諾走進錄音室的隔音間,戴上耳機,閉上眼睛,讓自己慢慢沉浸進去。
換作別的歌,以他目前對音準的掌控和演唱的經驗,想在短時間里唱出層次與情感,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成都》是個例外。
那是他熟悉的城市,有著熟悉的街道和熟悉的名字。
那里裝載著他的無數回憶。
愛情,遺憾和懷念——這對他來說,都是他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幻想。
至于人間煙火氣,他剛才一路走來見到的算不算?
當他睜開眼的時候,只覺得一切準備就緒。
對著隔音玻璃外的調音師點了點頭,耳麥里的伴奏旋即響起。
他張開嘴,對著話筒慢慢的唱了起來。
“讓我掉下眼淚的不止昨夜的酒,
讓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溫柔。
余路還要走多久你攥著我的手,
讓我感到為難的是掙扎的自由。”
這一段,他沒有刻意去裝飾聲音,也沒有強求情感的渲染,輕輕唱著,就像是坐在成都的街頭。
唱完,他換了口氣,跟著心里的感覺,稍微加重了一點感情。
像是在唱一陣深秋的風,綿延的雨。
一只那年他沒能拉住的手。
“分別總是在九月,回憶是思念的愁。
深秋嫩綠的垂柳親吻著我額頭。
在那座陰雨的小城裡我從未忘記你,”
唱到這里,他眼前浮現出了一個人。
不是那個波西米亞風的女人,是另一個人,另外一張臉。如果換做是她。
那個時候,他還會毫無眷戀的放棄離開嗎?
陳諾在停頓了一個拍子后,繼續唱了下去,而下一句歌詞就是他心里很多東西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