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正式開機前的這個晚上,詹姆斯·普利茲克開著車,把陳諾載到了新奧爾良海邊的一個廢棄碼頭。
面前是黑茫茫的一片大海,兩個男人倚立在車頭。
“刺啦”一聲。
詹姆斯打開了一罐啤酒。
戶外飲酒在新奧爾良,除了法國區之外的地方都屬于違法行為,抓到之后,會處于200到500美元的罰款。
但詹姆斯顯然并不在乎,而陳諾猶豫了一下,也接過來了他的酒。
兩根明晃晃燈柱就像兩把利劍,在兩個男人身邊刺向了漆黑的海面。
“我爸那時候的公司總部就在這里,我小時候就在這里長大。”詹姆斯道,“我從不跟那些富家子弟玩。我更喜歡一個人跑來這個碼頭。”
說著,他一仰頭,喝了一大口,“后來去了紐約,新澤西,加拿大,我也一直忘不了這里。知道一個人在這看海看一天的感覺嗎?那會讓你尋得靈魂的棲息之所。”
陳諾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絕對不是海風吹的。太幾把惡心了這些文青。
詹姆斯又道:“我也在這里愛上了電影。小時候,我除了來這里看海,就是在家看電影。我爸有一個超大的放映室,他有很多錄像帶,《公民凱恩》、《教父》,還有《星球大戰》全部都有。”
陳諾呵呵一笑,點頭道:“我也是。我家雖然沒有放映室,但我爸也有很多錄像帶。有時候我放學早,到了家沒人,我會偷偷從他衣柜里拿出來看一會兒。”
“他為什么要藏在衣柜里?你爸不準你看電影?”詹姆斯詫異道。
陳諾道:“這倒也不是,你不懂…………嗯,你繼續說你的吧。”
詹姆斯發了一會呆,又喝了兩口酒,“現在我要拍攝我人生中的第一部長片。這毫無疑問,是我一直的夢想。我本來認為我已經準備好了。就像你們,像你,理查茲,包括珍妮絲。”
“從這幾天的劇本圍讀里,我都能看出來,你們都準備好了。”
“但……今天晚上,媽的,我發現自己怕得要命。”
陳諾笑道:“就像我跟那個墨西哥佬一起走在MidCity里一樣怕?”
“哈哈哈哈,是的,差不多。”
詹姆斯也笑了,“但是,你有錢給自己請一個頂級安保團隊,保障你的安全。讓那個想要搶你的墨西哥佬,現在回去他的鄉下抱著老婆孩子哭泣。但我呢?我一閉上眼,就仿佛能聽到我的那些哥哥姐姐對我的嘲笑。他們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沒有一個人認為我的電影會成功。”
陳諾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也有錢請奧斯卡影后來你的處女作里演脫衣舞女。”
“哈哈哈哈哈哈。”詹姆斯·普利茲克大笑起來,“說得也是。”
陳諾安慰道:“放心吧,詹姆斯,從你的名字就能看出來,你以后肯定能做一番大事。”
詹姆斯喝了一口啤酒,呵呵笑道:“真的嗎?你覺得詹姆斯·勒布朗今年能拿到總冠軍?”
“呃……不覺得。我其實說的是詹姆斯·邦德。”
“哈哈哈哈!”
詹姆斯·普利茲克的笑聲在黑暗的海面上傳出去很遠,他一把將啤酒罐拋進了大海。
“去他媽的熱火!只有孬種才會報團取暖,真正的勇士會單槍匹馬地戰斗到底,直到最后的勝利。”
新奧爾良是美國東南部的一座海濱城市。
這里氣候濕熱,文化多元,以爵士樂發源地、狂歡節、法式街區而著稱,也因為它靠近墨西哥灣的地理位置,從19世紀起,便吸引了大量非法移民在此定居和工作。
這些非法移民,被新奧爾良本地居民稱之為“ghosts。”(鬼魂)
卡西安就是這樣一個來自中國的鬼魂。
他在十多天前懷揣著發財的夢想,和同村的三個村民一起躲在貨輪的集裝箱里漂洋過海。
最終,他到達了目的地,而他的同伴都死在了途中。
在付了蛇頭的錢之后,卡西安已經一貧如洗。
睡了幾天街頭之后,他終于找到了一份在一個中餐館的后廚中幫忙的工作。
攝影機開始運轉,現場的燈光聚焦在狹小而逼仄的中餐館后廚。道具師開始噴煙,讓空氣中看上去彌漫著油氣。
陳諾站在灶臺前,側面墻壁上掛著幾把油膩的鍋鏟,灶臺上堆滿了要切的蔬菜。
他身穿一件破舊的灰色T恤,袖子卷到手肘,正低頭切著一個胡蘿卜。
他的手法并不算太熟練,并且手指上還帶著幾道新鮮的劃痕,像是被刀劃傷過。這都是之前在披薩店當口罩小子留下的傷疤,在這里也算是免了化妝師的一番功夫了。
“咚咚咚。”
菜刀和案板之間發出沉悶的聲響。
鏡頭從案板上的雙手慢慢上移,聚焦在他的臉上。
定格了兩秒鐘。
隨著導演詹姆斯·普利茲克的聲音,
花白頭發的伊朗裔攝影師從攝像機后露出了笑臉,朝陳諾笑道:“OMG,這真的讓我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陳諾勉強笑了笑,在入戲之后,他一般不喜歡閑扯。
這時詹姆斯·普利茲克走了過來,“陳,這次試試稍微放慢一點切菜的節奏,卡西安剛到這里,他應該更緊張一些,手上的動作可以再猶豫一點,表現出那種對新環境的陌生感。”
旁邊的道具師迅速上前,重新整理了一下案板上的蔬菜,確保一切恢復到拍攝前的狀態。燈光師也調整了一下燈光的角度,讓陳諾臉上的陰影更深一些。
“各就各位。”
戴瑞斯·康吉攝影機重新運轉,鏡頭再次聚焦在陳諾的雙手上。他開始切胡蘿卜。
這一次,他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回憶著自己剛去披薩店,第一天的那種生疏感。他切菜的每一下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還有對周邊環境的警惕和不安。
他忽略著鏡頭,讓自己沉浸在口罩小子的人設中。
鏡頭慢慢上移,捕捉到他低垂的眼瞼和緊抿的嘴唇。
后廚里的其他演員也配合著陳諾的節奏,背景中傳來鍋鏟碰撞的輕微聲響和主廚的吆喝。
“很好!CUT!”詹姆斯·普利茲克從監視器后站起身,拍了拍手,“大家休息十分鐘,準備下一場。”
這是《DROP》開拍的第一天。
全劇組都還在磨合當中。
最終工作了8個小時,但并沒有完成當天原定于五場的拍攝計劃。
作為導演的詹姆斯·普利茲克對此并不在意,依舊在六點準時收工。之后還召集劇組的工作人員去找個地方喝一杯。
陳諾婉拒了。
他已經跟戴瑞斯·康吉說好,晚上一起找個地方吃個飯,敘敘舊。
跟《藍莓之夜》一樣,這次《DROP》劇組也是實景拍攝,但租用的這家中餐館是在更加繁華的華人街上。附近吃的喝的都挺多。
雖然周邊商戶都知道有新戲在這里開拍,但是,當陳諾選了一家餐廳,帶著古麗娜扎、令狐和戴瑞斯·康吉走進去的時候……
餐廳里的氣氛還是瞬間轟然。
哪怕當他們坐進包廂,也能聽見外面紛紛雜雜的議論聲。
等到興奮的服務員出門,戴瑞斯·康吉摸了摸越發禿頂的頭,笑道:“我必須承認,當初我在藍莓之夜第一次拍你的時候,可絕對沒有想到今天。”
“我也沒有想到。”陳諾這個時候還是不想多談,微笑著道:“別說我了,戴瑞斯,你這幾年怎么樣?還好嗎?”
“還不錯。”戴瑞斯·康吉頗有幾分得意的說道。
伊朗裔的攝影師談起了他這幾年的工作經歷。
藍莓之夜之后,他沒有再接什么文藝片,而是趁熱打鐵,轉向更大制作的商業電影。
連續參與了《午夜巴黎》、《變形金剛2》、《摔跤手》這些A級電影的拍攝,還拿了“美國攝影師協會獎”“英國電影學院獎”等等攝影類大獎的提名,雖然沒得獎,但絕對可說是混得風生水起。
這次詹姆斯·普利茲克找到他的時候,他最開始還并沒有看上。
“其實我當已經收到了ANGLI的邀請,正準備簽合同,angli有一部新戲,也是4月份開拍,感覺拍攝方式挺有挑戰性,我很感興趣。而普利茲克?我只知道一個普利茲克建筑獎,我還真不知道哪個導演叫這個。”
“最開始我經紀人給我說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
在拍《藍莓之夜》的時候,陳諾就知道這個老頭是個心直口快的性格,而這個時候聊起天來果然滔滔不絕。
他聽到李安找戴瑞斯·康吉拍戲的時候,心里不由一動。
李安這個時候拍的,應該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沒錯了。
不出意外的話,這部電影在頒獎季簡直是所向披靡,也將在2013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給李導演帶來第二座奧斯卡最佳導演。
算算時間,很有可能和昆汀·塔倫蒂諾即將和他合作的華工撞上。
到時候也不知道鹿死誰手。
萬一,只是說萬一,昆汀拍出來的華工比黑奴更牛逼,讓李安導演最終在奧斯卡的大舞臺上鎩羽而歸,那廣大灣灣同胞的心豈不是要破碎了?那可怎么得了啊?
“……但是,后來我從經紀人口中聽到了你的名字,我才知道,好吧,真正棘手的選擇來了。”戴瑞斯繼續說著。
“這兩年我已經賺夠了錢,我現在只想要拿到一座奧斯卡,彌補96年的遺憾。我今年已經56歲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扛不動攝影機了。現在拍的每一部電影,都對我來說,非常的重要。”
“來這里的原因有兩個。”戴瑞斯的眼神很認真,“一方面,因為藍莓之夜是我非常得意的作品,它沒能入圍奧斯卡,讓我非常難過。”
“另外一方面,比起AngLi,我更愿意相信你的表演,能讓我的鏡頭熠熠生輝。”
古麗娜扎聽不懂英語,但她知道這個老頭是拍藍莓之夜的攝影師。《藍莓之夜》那個舉世皆知的鏡頭就是出自他之手。
當看到花白頭發的老頭子一下子嚴肅起來的時候,古麗娜扎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怎么回事。
難道是說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啊!聽不懂的感覺太難受了。晚上回去一定要加班背單詞!好好學英語!
聽到老頭這么說,陳諾以茶代酒的跟老頭碰了碰,說道:“希望我今天沒讓你失望,戴瑞斯。”
戴瑞斯·康吉跟他碰了碰杯,笑道:“哈哈,沒有。”
“那就好”
“實話說,第一個鏡頭,你切菜時那個樣子,讓我想起了丹尼爾·戴劉易斯在《布拉格之戀》里修鞋的那場戲。如果我是導演,我絕對用第一條。”
“不過,他堅持認為還要再來……”
說到這,戴瑞斯頓了頓,很認真地看著陳諾說道:“陳,我認為,或許你應該跟他聊一聊。我覺得他有點緊張。”
緊張嗎?肯定是緊張的。
拍攝人生中第一部長片的導演,和一個初來乍到的移民。
他們都需要時間,去適應,去調整。
卡西安就像一只鬼魂,在陰暗的廚房和狹窄的地下室里,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最初,他如同在新奧爾良這座城市里,千千萬萬做著美國夢的人一樣,幻想著某一天飛黃騰達,成為人上人。
但慢慢的,他不這么想了。
他現在只想活下去。
如果有個前提,那就是找一個女人再活下去。
不過,在目前為止,他離這個目標還很遠。
每天繁重的工作壓在他的身上,讓他根本沒有辦法接觸外界,也沒有辦法去找女人。
他唯一的業余活動,就是看著上一任租客在地下室里留下的澀情畫報,坐在床墊上打飛機。
陳諾演繹這個場景時,帶著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真實感。
他穿著一個破爛的背心,坐在破舊的床墊上,肩膀微微佝僂著,一只手翻開泛黃的畫報,注視著上面那個全裸的金發女人。
最開始鏡頭給了他一個特寫。
可以看到他半瞇著的眼睛,緊繃的下巴和微微抽動的嘴角。
剛剛道具師灑上去的水,在他的臉上一滴滴的往下流,就像這真的是在一個悶熱的夏天,密不透風的室內。
戴瑞斯·康吉注視著取景器,穩穩的把攝像機順著陳諾的側后方慢慢的拉開。
因為白熾燈投下了大片大片的陰影,陳諾的身體在鏡頭里被切割成明暗交錯的塊面,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緊繃的肩線和手臂的輪廓。
看不出到他下半身具體的細節。
但是,他顯然正在到了關鍵時候,因為他的胳膊動作越來越快。
臟兮兮的地下室里,他的呼吸聲也越來越粗重。
終于。
“嗬。”
隨著一聲低低的悶哼,男人開始顫抖,與此同時,他的頭猛地向后仰去,在幾個猛烈的抖動之后,能夠看到,他整個人身體里原本充滿的那股勁兒,一下子像是被抽空了。
他呼呼的喘著氣,雖然身體依舊坐著。
但是,他塌下來的肩膀,慫下來的屁股,都能讓人感到,他整個人都軟了。
這場戲并不是裸戲,陳諾上身穿著背心,下身穿著短褲,他也沒有真個來個現場表演。
所以并沒有清場。
古麗娜扎也以陳諾的助理身份留在了現場。
看到最后,古麗娜扎心跳簡直像擂鼓一樣,撲通撲通一直跳。
尤其是聽到陳諾最后的那一聲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呻吟……她雖然沒有照鏡子,但她敢肯定,她的臉肯定紅透了。
天哪,真是太澀情了。
雖然啥都沒有露,但是從頭看到尾,真就像看了一部日本電影一樣,太太太太太……受不了了。
要不是看到他的褲子穿得好好地,她真的會以為他在那個啥呢。
不過,雖然心慌意亂,但好在她還沒忘記自己的職責,當導演一喊cut,她就拿著手里的大毛巾飛快的跑了過去,披在了陳諾的身上。
陳諾這時完全就還沉浸在戲里,一點都沒有出來。
感覺到身上多了件東西,他抬起頭,看了漂亮的新疆女孩一眼,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一扯,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陳諾這個時候完全沒有出戲。
而他這個卡西安的眼神,那就太有殺傷力了。
古麗娜扎哪怕只是對視了一瞬,手一抖,腿都有點軟。
她連忙低下頭,一顆心卻怎么也平復不下來。
接下來,陳諾又演了兩次,詹姆斯喊了過。
看完這幾次之后,古麗娜扎倒是有些適應了,沒有再臉紅。
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
這角度,什么都看不見啊!
但是她又不能亂走。
哎,說起來這到底是部什么片子啊?!女孩迷迷糊糊的想著,十八禁嗎?黃片嗎?到時候會在電影院放嗎?
要是真的會在電影院放,那到時候……古麗娜扎覺得自己的話,是肯定會買票去再看一遍正面的。
同時她又稍微幻想了一下,國內他的那些糯米看到剛才這一幕后的反應。
她想著想著,忍不住偷偷笑了出來。
真想看看到時候電影院會是啥樣子啊。
珍妮,是卡西安所在的這個中餐館老板的女兒,十九歲,正在新奧爾良的杜蘭大學念書,會說粵語和英文。
第一次見面,珍妮就愛上了卡西安。
那是一個忙碌的周五晚上。
中餐館里人聲鼎沸,訂單不斷,珍妮剛從學校回來,決定過來幫忙。她端了一大疊吃完的空盤子到后廚,而進廚房的時候,她和剛好出門的卡西安正面撞了一下。
廚房的門口。
眼看文詠杉就要摔倒,陳諾一下子扶住了她的腰。
“OMG,嚇死我了。”文詠杉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
陳諾說著有點口音的英語:“對不起,是我的錯。”
“不,是我的問題,我走得太快了。你是誰?我怎么沒有見過你?”
“我叫卡西安,我是新來的。”
“卡西安。”文詠杉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看著男人的臉,臉上驟然出現了一點笑容,“我叫珍妮,很高興認識你。”
2小時43分鐘之前,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然后2小時43分鐘之后,他們就滾在了一張床上。
沒錯,要是有人奢望像詹姆斯能寫出重慶森林那樣的劇本,那就大錯特錯了。
簡單粗暴的美國佬,并沒有太多談情說愛的耐心,更不懂什么叫欲拒還迎的曖昧。
僅僅是珍妮對剛才見到的英俊幫工有點好感,所以等到下班,借著感謝的名義,想要邀請卡西安去喝一杯的情節,在詹姆斯的眼里,便形成了強有力的上床動機。
不過,幸運又不幸的是,詹姆斯并不打算給予中國女孩太多的表現機會。
兩人之間的激情戲僅僅局限于接吻,擁抱還有相互撕拉的衣服。
“噢,你就住在這里?我家的地下室?”
女孩被男人帶下了地下室。
“是的沒錯。謝謝老板愿意租給我。”
“哈哈,他?算了吧。不過現在看上去還行,挺干凈的。對了,你什么時候來我們餐館的?”
“兩周之前。你要喝什么嗎?我這里只有啤酒。”
“就啤酒吧。”
文詠杉帶著一點好奇,東張西望的打量著四周。
陳諾從地上的床墊旁的塑料袋子里,拿出一罐啤酒丟給了她,隨口問道:“你多大了?”他的目光隨著啤酒,落在了女孩的身體上。并沒有停留在臉,而是在女孩的胸口和大腿上逡巡著。
文詠杉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一瞬間,她似乎有些退縮了,但馬上她又挺起了胸膛,坦然道:“19,你呢?”
“我24。在美國好像19歲不能喝酒吧。”
“所以呢?你會阻止我嗎?”
女孩挑釁的看著他。
這幾年,不止是陳諾保持了水準,戴瑞斯·康吉的運鏡手法也一如既往。
鏡頭平穩的推進,從文詠杉的側臉開始,捕捉她微微上揚的嘴角和那雙大膽卻又帶著一絲羞澀的眼睛。
暖黃偏黑的色調籠罩著整個地下室,昏暗的光線勾勒出她白皙臉龐的輪廓,在詹姆斯·普利茲克的監視器畫面中,仿佛一朵白蘭花在陰暗中綻放陰暗的地下室。
之后,鏡頭順著她的視線移動,聚焦到陳諾的臉上,男人的臉在燈光中忽明忽暗,難以分辨他內心的想法。
但是,他的側臉輪廓在鏡頭中卻宛如最高明的畫匠才能畫出的素描。
這一幕,無需言語,就能讓一切邏輯通順起來。
為什么女孩會跟他來到這里?
為什么一切會進展得這么快?
為什么她會如此大膽地挑逗一個幾乎陌生的男人?
詹姆斯·普利茲克覺得這張側臉就是最好的答案,無論威尼斯還是戛納的評委,應該都對此無話可說。
果然啊,把戴瑞斯·康吉這個老家伙請來絕對是最最正確的選擇,自己查閱資料的時候,看的那本法國最著名的電影雜志《CahiersduCinéma電影手冊》上,寫得也一點錯都沒有。
這個伊朗老頭鏡頭下的中國年輕演員,的確是比暮光之城更加誘人。暮光只能吸引小女孩,而藍莓之夜里的杰瑞米,才是男女通殺。只可惜當初藍莓太過小眾太過生澀罷了!
詹姆斯·普利茲克咬著手指,這是他緊張入神時的習慣動作。
在劇本上,他在這里只有寫著卡西安內心掙扎,欲火與克制交織。欲望是底色,而克制則是顧忌著女孩的身份,會不會讓他丟掉工作。
至于說愛?
不好意思,對于一個朝不保夕的非法移民來說,愛情過于奢侈了。
所以他會如何表現呢?
接下來,陳諾揭曉了答案。
監視器里,最開始男人的上半張臉在黑暗中,脖子在光線里,上面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隨后,他往前微微走了一步,讓整張臉露在了鏡頭之中,可以看到他眼神正在慢慢上移,仿佛剛才是再看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是哪?
還用說嘛?看到這一幕的男人女人都會明白,不是高聳的胸就是裙擺下的腿,還能是哪?
最終來到了文詠杉的眼睛,四目交匯下,他低聲道:“我不會阻止你,但你確定要喝?”
詹姆斯看著監視器上的畫面,死死的咬住了食指,之前一整套表現的手法并不出奇,但是,這個眼神真是讓他難以自已。
他覺得全世界應該只有黑色瞳孔才能夠作這樣的情感敘事,否則為什么加里·奧德曼,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布拉德·皮特也不曾在他的印象中做到?
它在鏡頭中看上去如此的深邃而富有層次,神秘又優雅,仿佛藏著無數的話語和復雜的情感,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潭。
這讓他甚至感覺有些嫉妒了。
下一個鏡頭里,面對陳諾的疑問,文詠杉茲的一聲,干凈利落的打開了酒罐。
用挑釁似的目光盯著男人。
這就是她的回應。
好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在戴瑞斯·康吉的鏡頭里,就像一場紅色的幻夢,一切都發生得那么猝不及防又順理成章。
燈光師在這個時候調整了頂燈的色溫,投射出一片曖昧的紅色光暈,讓一切都變得光怪陸離起來,地下室的墻壁上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
最開始,戴瑞斯·康吉搭了個梯子,用上了他在藍莓之夜里學會的技巧,從床上往下拍。
在地下室角落一臺老式收音機傳來的爵士樂的伴奏下,在那個破爛床墊上,男人和女孩正在接吻滾動,相互粗魯撫摸。
陳諾的感官在這時全部被調動起來了。
他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這一場戲里。
這絕對要感謝文詠杉。
作為一個沉浸式的演員,他想要演好一場戲,最需要的就是感覺。
感覺對他來說,像是畫龍點的睛,像天外來的靈犀。
為了找到非法移民的感覺,他不惜去蒙上臉,到新奧爾良的市中心,跟一些真正的非法移民們相處,去和他們徹夜暢談,以了解他們在想什么,他們從何而來。
而在這場戲里,他的感覺來自于文詠杉眼里那大膽而羞澀的愛意。
他和她不就是這樣嗎?
在第一次的偶遇之中,在僅僅幾個小時的邂逅里,因為一杯酒,最終就有了之后的一切又一切。
可面對這個內向又熱情的香港女孩,這個曾經為了他跨越山和海奔赴而來的女人……
他呢?
心里的感覺跟卡西安何其相像?
面對愛得奮不顧身的人,他們的心里或許都宛如冰冷的雪山。
當戴瑞斯·康吉換了個角度開始拍特寫的時候,陳諾這個時候很大部分都忘記了他是在演戲。他感覺得到,文詠杉也一樣。
為了今天的這一幕,他們這幾天都宛如路人一般,不說話不接觸。
而最終,他們相互之前積壓的熱情和欲望如同火山一般,在這鏡頭前迸發。
要不是他腦子里最后的一絲理智依舊存在,如同韁繩一下拉住了狂奔的野馬,那還真說不好會發生什么。
一男一女在鏡頭中唇齒相接,在戴瑞斯·康吉的感受中,不再是藍莓之夜里,那分隔陰陽的雙魚。
而是兩條饑渴的魚,在沒有一滴水的沙漠之中。
相濡以沫。
漫長又短暫的這一場激情之后,陳諾終于聽到了詹姆斯·普利茲克的聲音。
當他從文詠杉的身上翻身下來,坐在床上,和女人對視一眼。
他相信,在這一刻,他們兩個人的心靈是相通的。
文詠杉披上了古麗娜扎遞上的大毛巾微微笑起來,他也忍不住笑了。
這個時候,胖子導演看完了回放,正在用力地鼓掌:“這就是我想要的,太好了,PERFECT!過!”
這一天,至此終于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
在經過之前磕磕絆絆的十多次的NG之后,陳諾和文詠杉終于在最后一個的鏡頭里,一次就過。
從這一晚開始,劇情中卡西安的境況終于有所改變。
在珍妮的懇求下,她的老爸中餐館老板終于交給他了一個新的差事。
那就是送餐。
這對于餐廳老板來說,有一定的危險性。因為一旦有交通違法被警察攔下,到時候拿不出合法證件,不僅人會被遣返,餐廳也會面臨高額罰款。
所以,卡西安只會被安排在晚上出去。
但是外賣員更高的時薪和難得的自由,已經足以讓男人高興得無以復加了。
在陰暗的地下室里,被子蓋著兩人的身體,陳諾一邊親吻著文詠杉柔嫩的嘴唇,一邊充滿柔情的說道:“謝謝你,珍妮,我會報答你的。”
文詠杉癡癡的回望著他,眼里的愛意宛如實質,她搖了搖頭,說道:“NO,我不需要你的報答。我愛你。”
陳諾愣了一下,隨后微笑起來,“我也愛你。”說著,他輕輕的吻了下去。
按理說,在這個時候,詹姆斯·普利茲克就應該喊停了。
但是胖導演延緩了兩秒,因為在這個特寫的接吻鏡頭里,他突然看到女孩的眼角滾落下一行淚水。
他不知道這是文詠杉這輩子第一次在聽到陳諾說我愛你的反應。
于是他驚嘆于女孩演技的復雜性,和瞬時的爆發性,喃喃道:“FUCK。這就是來自中國的演員?”
在當晚和老攝影師的聚飲中,詹姆斯提出了這個問題,結果引來戴瑞斯·康吉的哈哈大笑。
戴瑞斯·康吉正要分享一下自己知道的香港八卦。
突然,他又停住了。
看了看詹姆斯,回頭看了看周圍的其他人,老攝影師決定還是閉上嘴。
或許在幾年前,他能毫不猶豫的告訴王嘉衛,他戲里的男女主角絕對上過床。
但現在,可不一樣了。
他可不想把他所知道的消息到處亂傳,最后傳到某人的耳朵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莫欺少年窮啊。如果戴瑞斯是個中國人,他一定會這么感嘆。
“確實,珍妮絲她演得很好。”戴瑞斯最后只是說道,“但今天拍完之后,更讓我欣慰的是,你更加放松了。”
“這樣很好,面對陳這樣的演員,其實有時候你只需要等待就行。你給他足夠大的發揮空間,而不是對著他的表演指手畫腳。”
“無論是他,還是之后的塞隆,我個人的建議都是這樣。讓他們自由發揮。
“別這樣看著我,我說的是真的。你知道王嘉衛?”
“對,那個香港導演。他其實什么都不會,他就是只是找一些好演員,然后讓他們自己演,最后挑挑揀揀的剪輯在一起,僅此而已。”
火車會晚點,我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