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輛顛簸在茫茫戈壁灘上的老舊吉普車,車身被風沙磨得有些斑駁。
車廂里擠著兩個人。
駕駛位上是個年輕司機,后座上坐著個戴手銬的光頭男。
兩個人中間隔著一道鐵柵欄。
年輕司機模樣俊朗得有些過分,嘴里叼著一根煙,煙霧在他臉上繚繞。
他單手握著方向盤,目光筆直地鎖住前方那條模糊的公路,眼神冷冽又略帶疲憊,像一只抓到了獵物即將歸巢的鷹。
風從車窗的一條縫隙鉆進來,吹得他額前的碎發亂舞。
他深吸一口煙,手指輕巧地一彈,煙蒂劃出一道弧線飛出窗外,隨即熟練地搖上車窗,拍掉肩頭的煙灰。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透著一股漫不經心,又熟稔之極的味道。
因為他每天都會重復這個動作很多次。
三年來,他在這條戈壁無人區里的公路上,開著車,來回巡視著,抓捕盜獵者。
今天也沒有什么不同。
后座的光頭男懶散地靠著椅背,試探著開口:“哎,給我來根煙唄。”
司機沒吭聲,從煙盒里抽了一根,點燃遞了過去。
光頭男咧嘴笑笑,搭話道:“你說你這么帥,干啥這工作啊?剛才那一下差點沒把我嚇死,你知道不?”
司機還是沉默著,表情平靜得就像沒有聽到。
光頭男自顧自地說下去:“我說,穆罕默德你知道不?阿拉伯王子。這隼啊,就是我給他抓的。一百萬。”
他頓了頓,道:“這樣,你五十萬,我五十萬,咋樣?”
見對方沒反應,他沉默了一下,繼道:“算了算了,要不你放了我,一百萬全歸你!”
吉普車猛地一頓,停在沙塵漫天的路中央。
司機終于轉過頭。
轉頭的動作慢條斯理,
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夾,就從光頭男手里奪過那根還沒點燃的煙,夾在指間把玩了一下,丟出了車窗外。
他隨后,拿起車載對講機,手腕一抖拉長了線,湊到光頭男風嘴邊,按下通話鍵,用一口夾著川味的普通話說:“你對著它再說一遍。”
語氣平淡,他的眉梢微微上挑,嘴角似笑非笑,整張臉在沙塵昏黃的光里顯得竟透出一點危險的味道。
對講機里傳來模糊的人聲。
光頭男愣了愣,顯然是有點沒想到。
剛才要煙給煙的時候,他還以為有機可乘,但現在,年輕人的眼神告訴他,他錯了。
這不是一個可以收買的人。
因為他看他的眼神里,居然透著一股恨意。
為什么?
光頭男深深地看了司機一眼,緩緩往后座一靠,呵呵笑了起來,
“帥哥,你是個好人。”
頓了頓又瞇起眼,帶著點自嘲又有點挑釁地補了一句:“不過,好人不一定有好報。”
司機的笑容也跟著收斂下來。
沒接話,松開對講機,轉過頭,準備繼續開車前行。
就在這個時候.
“卡。”
監視器前的寧皓有點不舍的對著對講機說道。
在劇本中,這時會有一輛重型越野猛的對著司機撞過來,把整輛車撞翻。
但那已經是下個鏡頭的事了。
真是看不夠。
寧皓現在真心覺得,王嘉衛有事沒事喜歡讓演員多來幾遍,不僅僅是追求狀態,更有可能是,在監視器里看那些頂尖的演員們演戲,真是一種享受。”
把對講機貼在嘴邊,對現場導演吩咐道,“讓各組歸位。再來一條。叫勃子放松點,鏡頭里看上去有點緊了。還有,叫道具組把風吹小點。”
“好的,導演。”對講機里沙沙的電流聲里傳來了回音,而后聽到了一聲:“再來一遍!”
隨著現場導演的大喊聲,整個片場瞬間熱鬧起來。
戈壁灘上風沙呼嘯,烈日炙烤著這片荒蕪之地。
陳諾和黃渤坐的那輛老舊吉普車,此刻被牢牢固定在一輛重卡的拖車架上。
這也是拍攝車內鏡頭的慣用手法了,吉普車并不真的開動,而是由重卡拖著,看似司機在開車,實際也就做做樣子。
同樣,鏡頭里看似孤零零行駛在荒原里的吉普。
實則周圍也是擠滿了劇組人員,就連陳諾那被風吹亂的碎發,也是道具組用一臺黑色大風扇,窗戶外面往里面對著猛吹出來的效果。
這個時候,重卡拉著吉普緩緩往回開,要回到剛才的啟始位置。
負責用風扇灌風的道具組小李打開車門,遞過來兩瓶放箱子里冰鎮過的礦泉水,說道:“諾哥,來,喝水。我用水給你吹吹,這天兒太熱了。”
陳諾也沒有客氣,笑著說了聲“好,謝了”,把水遞了一瓶給后座上的黃勃,
黃渤接過水,跟著道:“往我這來,對著我這吹!”
也難怪黃勃大呼小叫這個表現,只因在這中午時分,太陽直曬之下,車里真的是太熱了。
他還好,風扇一直對著他在吹,后座上的黃勃基本跟在蒸籠里沒區別。
來之前,他只做好了吃沙子的準備。
但沒想到,他的戲從甘肅改到了XJ。
除了吃沙子之外,還要在這離火焰山不足一百公里的地方接受這等考驗。
6月份的XJ哈密,雖然還有到達7,8月那種體感五六十度的瘋狂程度,但是白天3640度的高溫,也足夠讓人吃一壺了。
幸好這只是客串,也就一天的戲,沒有把小黑妹帶來,否則,人家小姑娘肯定要被曬得更黑了。
等到劇組的化妝師過來手腳麻利地開始來給他補妝抹粉,
扛反光板的助理和舉收音桿的錄音師也汗流滿面的湊了過來,一邊蹭著道具組的風扇,一邊夸道:“諾哥,演得太棒了!”
“那丟煙頭的動作帥爆了,我這輩子都學不來!”
“不光帥,最后那眼神絕了,我還以為真有卡車撞上來!”
“這才是影帝!”
陳諾真是服了,無奈道:“40度的天氣還要拍馬屁啊你們。可惜我不管賬,不然肯定給你們發點獎金。”
一群人都笑了起來,助理和錄音師哈哈道:“沒拍,這絕對真心話!”
“是,絕對真誠!”
其實或多或少,還真有點這么回事。至少在這短短的接觸時間里,劇組的工作人員沒一個不覺得大跌眼鏡的。
陳諾是誰?
用道具組一個剛從陳凱歌《趙氏孤兒》劇組轉過來的工作人員的話說,那是“黃某明的爺爺”。
甭管從哪個角度看,那個在《趙氏孤兒》里演男三號、不知道怎么入了凱哥眼的家伙,跟人比起來,估計連提鞋都不配。
可現場相處起來,感覺卻像是完全反了過來。
那位對外作秀時嘻嘻哈哈,好像平易近人,可一拍完戲,鼻子恨不得翹到天上去,跟劇組底層人連句話都不屑說,仿佛多開口都掉價。
反過來,這種真有資格耍譜的大腕,甚至耍起譜來都讓人覺得天經地義的大老板,卻跟他們這些片場牛馬打成一片,嘻嘻哈哈的沒一點架子。
這讓人咋不感嘆一下下人和人的不同呢?
這時,另外一個道具組的小伙子跑了過來,笑嘻嘻地遞給陳諾一根新煙:“諾哥,給。諾哥你不抽煙,要不要我幫你抽?”
陳諾接過煙,斜了他一眼,笑著說:“算了,我對吃男人口水不感興趣。”
“哈哈哈哈。”
圍著的人全樂了,笑聲在風沙里傳開。相互看看,都能看到彼此眼里的感嘆。
這是真沒拿大家當外人啊。沒想到啊沒想到,那些從《風聲》劇組傳出來的小道消息,居然他媽是真的。
這誰想得到?
這里的笑聲也吸引了推車上的其他工作人員,紛紛圍了過來問發生了什么。
相互傳傳剛才的事之后,大家都在笑。
有個錄音組的一個壯漢錄音師憋不住,又開了個玩笑:“張賀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想讓諾哥吃你口水,知不知道有多少女星排隊交錢想干這事?”
這句話一說,氣氛頓時有點凝固。
但是隨著陳諾最先笑了起來,一群人的表情也都一松,跟著哈哈大笑。
黃勃也在其中,但心里卻一直在琢磨。
寧皓說他演得太緊,他其實自己也覺得,這一遍拍下來。心里一直繃著的。他暗自發狠道,操,放松點,有點出息行不行黃勃!
一群人聊著笑著,陳諾在其中吹著風扇,慢慢的抽著煙,
等到重卡開回原位,他的包口煙也剛好把一根煙抽掉了一半。等再抽兩口,就可以彈出車窗。
隨著助理導演的一句“各就各位”,聚在一起的各組人員隨之散開。
負責主副鏡頭的兩個攝影師就位,一個在車內做特寫,一個扛著笨重的攝像機半蹲在拖車前方,鏡頭對準前窗。
攝影助理在一旁舉反光板,盡力柔化刺眼的陽光。
而那個說黃色笑話的壯漢錄音師則站在另一側,把收音桿伸進車窗。
場記手里舉著場記板,站到鏡頭前,清了清嗓子,脆聲喊道:“《無人區》,第十九場,第二鏡,第二次!”
她利落地舉起場記板,對準鏡頭,“啪”一聲打下,然后把場記板一收,迅速退到一旁,
現場導演道:“開始!”
重卡再次前行,拖車緩緩開動。
吉普車內,陳諾靠在駕駛座,單手方向盤,碎發被風扇吹得凌亂。
這一次,風沒那么大了,于是他臉上那股冷峻更明顯了。
冷峻的臉色,
就像他現在正身處寒冬臘月,來天山的寒流凍結了他臉上的表情。
跟幾分鐘前需要風扇救命的人判若兩人。
這是因為。現在的他不再是一個怕熱又怕冷的演員,
而是一個游走在荒野中,不分寒暑的人民警察。
叫陳諾出演警察,其實是中影那邊給出的主意。
說的是如此有助于過審。
寧皓覺得有道理,也就更改了原本的計劃。
2010年6月15號這一天,《無人區》的拍攝日程安排上,就只排了關于這個警察的兩場戲。
第一場抓捕的戲,一共三四個鏡頭,花了一個小時多點就拍完了。
目前這是第二場戲。
這場戲在連續卡了兩次,拍到第三次的時候,黃勃的表演也已讓寧浩挑不出毛病,但是他猶豫之后,還是叫著再來一遍。
不是故意整人,是因為鏡頭里的另外一人,隨著磨合,感覺居然越來越好了。
這個警察該怎么演,寧浩和陳諾事先溝通過——他要對方演出一個聰明警醒,對盜獵者深惡痛絕,在罪犯面前冷漠甚至冷酷的年輕刑警。
人是昨晚到的,角色是晚飯的時候溝通的,結果今天早上11點開拍前,對方就遞給了他一份1000字的人物小傳。
小傳上勾勒出了這個警察短暫的一生。
姓名xxx,從小到大在班上都是數一數二的成績。
初二的時候性格大變,從原本的陽光開朗,變得有些陰郁。
高三畢業,本可去大城市讀大學,過安穩生活,卻出人意料地選擇留在家鄉,讀了一所當地的警校。
在警校中,xxx的各項成績依然優異,最后得到了留在市局里工作的機會。
結果他拒絕了。
他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卻主動申請來到這片無人區,成為了一名游走在生死邊緣的刑警。
今天,是他在這片荒野的第三年零九十三天。
黃渤是他抓的第十三個盜獵者。
今天,他會和他的父親在11年前一樣,以身殉職,死在這片茫茫的無人區中。
他有個女友,是個舞蹈老師,兩個人的感情很好,計劃著明年結婚。
女友在HM市里開了個小小的工作室,教孩子們跳舞。
并不知噩耗將至。
他娶她的那一天,不會再來了。
陳諾拍完第四遍,寧皓覺得不能再沒完沒了,就宣布收工。
晚上,寧皓開了禁酒令。
陳諾買單,請全劇組的人吃了一頓烤全羊。
梁朝瑋也來了。
這是兩個目前被譽為華語影壇最具有天賦的兩個男演員的頭一次見面。
梁朝瑋似乎也沒有覺得現在被一個后生晚輩壓過一頭,有什么丟臉,尤其是陳諾跟他的老婆以及老板都有著不錯的關系。
兩個性格都不算外向的人坐在一起聊了一會兒,那感覺可別說有多尷尬了。
尤其是旁邊還有個拍攝花絮的攝影師,扛著個攝像機一直拍。
是夜,陳諾喝得大醉。
第二天早上醒來,陳諾翻開手機,看到寧皓昨晚凌晨3點發來一條短信:
“喝大了,這會兒凌晨才清醒了點,想了半天,還是得跟你說聲謝。這地兒條件太糟,熱得要命,前陣子大家伙兒沒少嘀咕。包括選角的事,不是我不愿回去,是怕我一走,他們覺得我偷跑回去耍滑,士氣更崩。你這次來,昨晚我瞧著,大家狀態都回暖了。真挺感謝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
陳諾盯著這條肉麻兮兮短信,覺得壓根不像寧皓平時的風格,估計是真醉得不輕。
他也沒多啰嗦,回了一句:“從明天起發高溫補助吧,每人每天100塊。這比我跑來一百趟都管用。中影那邊要是有話說,就說我定的,這點小錢別摳。我先撤了,回京再聚。”
去機場的路上,陳諾又接到了一條佟莉婭發來的短信。
他看了看,直接撥了電話回去。
丫丫發短信是來質問他的。但是又怕他身邊有人,于是只發了條短信。
短信內容是,從新聞上看到他去XJ拍戲的消息,于是,問他為什么不說一聲呢?
等電話接起來,陳諾直接說道:“我就過來一天,拍完戲我就回了,有什么說的?”
“哦,沒有啊,我,我就問問。”電話那頭的聲音一下子輕快起來了。
“你那邊怎么樣了,簽約了嗎?”
“簽了!”那邊一下叫了起來,“導演居然真的同意了。不僅我沒有想到,周哥說他也沒有想到,居然陳導這么好說話。”
聽到佟莉婭這么說,陳諾有點詫異。
他之前提什么不拍吻戲,不搞這個那個,完全是出于男人的獨占欲。
甚至他都已經做好了佟莉婭被那邊PASS的準備。
沒想到陳思成居然答應了?
這絕對不正常。
不是說愛情戲就一定要有吻戲,而是……佟莉婭是誰啊?憑什么提這種條件?愛情戲不拍吻戲?憑啥?她天仙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過陳諾這個時候也不想潑佟莉婭的冷水,笑呵呵的說道:“恭喜恭喜,什么時候開機?”
“8月份,劇本我都已經拿到了。我看了看,這次我演的是個幼兒園老師。我想了想,這兩個月時間,除了熟悉劇本之外,我還準備像上次你教我的一樣,去找個幼兒園體驗一下生活,你覺得呢?”
“很好,加油。”
“嗯!”
佟莉婭這個徒弟是真的上進啊,跟陳諾的某個師父完全不同。
聽到陳諾說要回隆安休息一段時間,劉藝霏是二話不說也準備跟著罷工,甚至準備跟他回去玩幾天。
直到陳諾提出終極問題,這次回去他肯定要回家里住,那么,她要是跟著回去,住哪?
劉藝霏這才不得不偃旗息鼓。
擺平了劉藝霏之后,陳諾在回川度假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要辦。
那就是跟齊云天好好談一談。
他雖然真的不太想干這事,但現實又逼得他不得不這么做。
之前在他的勸說之下,齊云天確實回家去住了一晚上。
但是,回去住的這一晚上,讓齊云天和李邇徹底鬧崩了。
雙方大吵一架之后,還各自說了狠話。齊云天趁李邇齊逸飛上班去了,把東西都搬到了紫玉山莊自我買的房子里,差點把他爹的心臟病都氣發了。
試問這種情況下,他又怎么還能袖手旁觀?
于是他決定,在6月19號跟齊云天好好聊聊這事。
無論如何,不可能讓李邇跟齊云天真的老死不相往來。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