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莉婭出門之前照了一下鏡子。
或許是錯覺吧。
佟莉婭覺得，跟三天之前比，鏡子里的這一張臉，似乎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微微皺眉，手指輕輕撫上臉頰。
這三日在小鎮發廊的時光，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現。
小小的發廊里其實一共有三個女人。分別是老板娘媛姐，學過舞蹈的麗麗，還有個舟舟。
不過聽媛姐說，舟舟只是偶爾會來。但直到佟莉婭走也沒有見到她。
發廊前面做著洗頭理發的營生，后頭有幾間昏暗狹小的隔間，才是做那種事的地方。
而且，她去第一天的傍晚就見到了。
當時她上衛生間回來，無意間路過后面隔間時，透過那扇半掩的破門，
看到昏黃且閃爍不定的燈光下，一個滿臉油光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床邊，松垮的肚皮隨著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
他的上衣隨意地扔在一旁，袒露著肥厚的胸膛，麗麗正坐在他腿上，扭動著身體。
房間的門縫處，彌漫著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氣息，竄入她的鼻子，讓她有點想吐。
佟莉婭只看了一眼，就逃也似的快步離開了。但那一幕場景，就仿佛在她腦子里生了根，那股刺鼻的味道也一直在她鼻端縈繞。
二十多分鐘之后。那個肥胖的男人一邊系著西裝褲上的皮帶，一邊從后面走出來，嘴里還嘀嘀咕咕著什么。
男人走后十分鐘，麗麗也一臉自然的出來了，看到發廊的小電視上正好在放神雕俠侶，望著楊過，笑著說了一句什么。
佟莉婭沒聽清是因為，莉莉把那種刺鼻氣味從房間里帶出來了，讓整個發廊都充斥著那股味道，她有點受不了，又不好意思捂住鼻子。
后來她問了問媛姐，這才知道，原來發廊沒有洗澡的地方，她們每次只能用一種消毒噴霧進行清潔。
那個味道，正是那種噴霧的氣味。
今天下午，她離開的時候，媛姐站在發廊門口送她離去。
佟莉婭走出很遠，回頭看去，還能看到那一身紅色的連衣裙，也仿佛還能聞到那氣味。
當時，她耳邊仿佛響起陳諾對她說的那句“……你要想演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起碼你要見過淤泥吧？”
佟莉婭不敢確定她是否見到了。
但她可以確定，她聞到了。
這就是她這三天的經歷。
時間非常短暫，對她而言，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又好像很多東西都改變了。
回來后，她腦子里被很多亂糟糟的想法填滿了，各種情緒都堵在胸口，
好友顧璇給她打電話報喜，說是拿下了華藝一部電影的女主角，她都沒什么心情多說。
她晚上吃了小半碗面條就吃不下了，回到了房間，一分一秒，好不容易挨到這個時候。
晚上7點半。
他收工回來了，也是往常她去找他的時間。
佟莉婭看了鏡子里的自己最后一眼，把領口往上提了提，隨后她取下房卡，走出房門。
結果一出門，她就正面撞到了一個面熟的年輕男人。
男人看到她，愣了一下，而后盯著她的臉一直看。
她低下頭，正準備走，他突然伸手把她攔下，問道：“你是……我在劇組看見過你，你叫什么來著？”
佟莉婭不準備回答。
她知道這個人在這個劇組，她見過他，她也認識他。
不僅是因為他是某個大人物的兒子，也因為他在中戲極其出名，讓她曾經懷著好奇和恐懼，在網上看過他的照片。
雖然……情有可原，但是，真的很可怕。
所以她不想和他在私下有任何交流。
“對不起，我有點事。麻煩讓一讓。”說完，她貼著墻邊就溜了過去。
張墨看著佟莉婭的背影，挑了挑嘴角，抬頭看了看佟莉婭剛出來的房間號，默默記下就走了。
佟莉婭一口氣從二樓跑到四樓，跑得氣喘吁吁，見后面沒人跟來，才稍稍松了口氣。
這個時候，有兩人準備下樓，見到她之后，沖她笑了笑，問道：“去找諾哥啊？”
佟莉婭下意識的回道：“嗯，對。”
隨后那兩個人走了，她才反應過來，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哦也對，她和他天天開著門在房間里對戲，四樓住的人，應該來來去去都看得到。
只是她那個時候太專心了，沒有注意太多。
佟莉婭心里涌起一股難以分辨的復雜情緒，說不出來是什么。
等走到了404的門口，等了幾秒鐘，平息了一會兒心情之后，她才敲了敲門。
過了一會，門開了。
不是預想中的人，而是另外一個很英俊的短發男人站在門口。
齊云天，他的經紀人，煥然一新的總經理。
在她們這些中戲學生口中，算是可以跟唐人的蔡總，華藝的王總，唐德的吳總相提并論的人物了。
之前在XJ的旅程中，他全程都在，可是佟莉婭卻幾乎沒有跟他說過什么話。
一是因為他只是跟在那個人身邊，很少說話。
二是，他看她的眼神也一直都像現在這樣，似笑非笑。
她有點怕他。
她露出一個微笑，說道：“對不起，齊總，我不知道你在。我等會再來。”
“誰啊？佟莉婭？”里面有個聲音傳來。
似笑非笑的眼神一下子變了，變得有了溫度，他說道：“對。”
然后他說道：“你進來吧，等會我就走了。”
說完他拉開門，側開身子。
佟莉婭很想說，沒關系，她就住樓下，等會再上來就行。
但是對方一開口，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哦了一聲，從他身邊擠了進去。
她有點同手同腳的走到房間里，見到陳諾正站在窗邊，身上穿著一身樣式簡單到沒有樣式的短褲短袖，是他代言的那個運動品牌的衣服。
幾天沒見，他表情有點嚴肅。看著她的眼神，有點像是她小學的那個數學老師。
賀老師即將抽人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她都會埋下頭，彎腰趴在桌上，生怕被看見。
但現在，佟莉婭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把胸口挺高了一點，站直了一些，還露出了兩顆虎牙。
隨后，她聽到身后傳來一聲關門聲。
“你先坐會。”
佟莉婭笑得挺甜，像是好久不見的老友，陳諾雖然心情不算好，但也擠出來了一點笑容。
沒有商量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齊云天擅作主張把人放了進來，他也不覺得有什么。
只是女士在場，之前的那些污言穢語倒是不方便再講了。
繼續之前的話頭，他看向齊云天道：“總之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查出來是誰。之前那些攻擊劉藝霏的人，找不到幕后黑手也就算了。那些論壇blog什么的，注冊一個賬號就能發言，的確不好查。”
“但是，這次不一樣，媽個……嗯，去把那個最先發這個報道的記者找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齊云天往旁邊看了一眼，說道：“那問出來之后，你準備怎么做？”
陳諾也看了一眼佟莉婭。
這女的今天穿了一條淺藍色的裙子，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在床邊，不知道為什么，還有一點點的紅云。
瞅那樣子，哪里像什么妓女？
說是處女他都信。
陳諾也是服了，感覺一番苦心都是白費了。
去那種地方呆了三天，怎么還是和之前差不多？
陳諾在心里搖頭，繼續和齊云天說道，“如果是那個記者無中生有，那就和他法庭見。賠不死他也磨死他。”
“但是，萬一真的要是劇組里的什么人跟他說的……..那我肯定不可能去殺了人家對吧？到時候，嗯…….”
他又看了佟莉婭一眼，“把人找到，給人家道個歉，問問我哪里做錯了。實在不行，我給他寫個保證書，保證以后一定改。”
齊云天笑了一下，點頭道：“行。”
陳諾又道：“話說回來，這件事好查。之前的那些東西，不好查，但我們也要繼續查。我總感覺，從那個楊……什么的那件事開始，一直到劉藝霏這回，都是同一批人在搞事。”
“我真想知道是誰。”
“那個王宗軍之前打電話給你說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到底是真泯還是假泯，要搞清楚。”
“我甚至還有點懷疑……是不是鷹皇的楊老板，給我來了一招詐眼法。明里送文詠杉他爸進醫院，暗里準備送我進地獄。我在這準備替他賺錢，他想讓我去死。”
齊云天道：“我知道了，之后只要一有消息我就告訴你。對了，有一件事跟你商量一下，我想叫劉藝霏回來了。”
“哦？”
“這段時間找她代言的商太多了。之前的話還好說，可是，李靜今天說寶格麗的人找來了，到公司來和她聊了挺久。報價也很有誠意，準備2000萬簽她三年……”
“行了。”陳諾打斷道，“別說了。大哥，你搞毛呢？商量？這需要跟我商量？趕緊啊，馬上叫她滾回來啊，你開什么玩笑呢？”
齊云天笑道：“她現在不是你女朋友嗎？現在這么火，還不是因為你？她的事，我總要跟你這個男朋友通個風吧。”
陳諾擺擺手道：“得了，你別給我扯這些。2000萬，別說她不是，哪怕她真是我親老婆，也得回來給我趕緊把合同簽了。”
“我們現在有多差錢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說了，你現在馬上就給她，還有她媽打電話，讓她們今天回來。
齊云天看了看手上的天梭表，“現在打？佛羅里達那邊，現在應該還不到早上6點……”
“都快6點了？！那你還不趕緊？再等一會，今天的機票都要賣光了。”
“……我手機沒帶。歐克歐克，我現在馬上就去，哎，你別踢人啊。”
不踢才怪！
之前也就算了，現在風波也差不多過了。要罵也都是在罵他了。
2000萬啊，這個沒心沒肺的，不趕緊叫那些牛馬回來干活，還有空跟他開玩笑！
佟莉婭聽著陳諾連踢帶推的把齊云天轟出了房間。
她低著頭，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她跟她姐姐，還有小姐妹顧璇，也會這么打打鬧鬧。
她還在想著呢，突然，耳邊就聽到咔嚓一聲。
又一次，門關上了。
陳諾忘了關門開門的事，因為他就一個腦子，還不太怎么好使。
好使會去考藝考嗎？
早特么重生之大國重器我和半導體了，還用得著干華娛？
他腦子還在想那2000萬，想著那些死黑子，一下子就忘了關門開門這一出。
陳諾真的很想不通，他與人為善這么多年，為什么，為什么還會有這么多人跟他過不去？
難不成這個世界真的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嗎？
“…………你說呢？”
“啊……啊？你說什么被人騎？”
心里不爽，難得發一會兒感嘆，居然唯一一個聽眾還在發呆，好像他是在跟空氣說話。
陳諾也懶得再說了，一屁股坐在床上，說道：“算了，當我沒說。好了，現在你來說吧。”
陳諾坐下來的時候，床和佟莉婭的心都震了一下。
一張床。
不僅關了門，還在一張床。
雖然他在那邊，她在這邊，但是……終究是一張床。
佟莉婭不知不覺把大腿夾在了一起，雙手用力絞在一起，指骨都發白了。
“發什么呆呢？說話呀。”
“哦……哦。”
別亂想了，別想了！人家肯定不是那個意思！
佟莉婭再三告誡自己，深呼吸了一下，開始整理腦子里的思緒。
隨后，她開口了。
這一開口，就沒收住，不知不覺的說了好久。
她一邊想一邊說，顛三倒四，翻來覆去，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才把一直憋在她心里面，堵得她難受的那些東西，一股腦兒傾瀉了出來。
最后，她懷著一種郁結疏通之后的輕松感，輕吁了一口氣，慢慢的說道：“……我覺得她們真的很可憐。連洗澡都不能洗。我，我，我反正真的沒辦法想象，那是一種什么感覺。換做是我的話，肯定……我不如去死了。”
停頓了一下，她用錫伯族語說了一句話，“rnolpanalinbeyeusinkümüskünajiganlarakürseli。”是族中的薩滿經常說的，意思是愿山川河流保佑可憐的受苦之人。
說完了。
房間里陷入了一陣靜謐。
佟莉婭看著前方黑黢黢的電視機屏幕，發了一會兒呆，隨后才一點一滴的，把思緒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目光慢慢有了焦點，隨后她想起來……
現在她是在哪！旁邊的是誰！她又是在干什么！？
這一下，佟莉婭一下子臉都紅了，覺得好尷尬。
一不小心說了這么多廢話，說了這么久……她到底哪來的勇氣讓陳諾給她當樹洞？
一直沒聽到他的聲音，是不是都聽得不耐煩，睡著了？
那也太丟臉了。
佟莉婭趕緊扭頭一看。
結果一轉眼，便和一雙澄澈而專注的眼睛四目相對。
在那一瞬間，她的心宛如被什么東西重重的砸中了。
大家說得對，該存稿。我這兩天存存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