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嘍,山姆,oh我的山姆,是你嗎?山姆·懷特,我二十年的老友,《好萊塢報道》的資深記者,是跨越了九個時區就讓你失憶了嘛,還是說去年圣誕節的小禮物不夠讓你滿意?你是不是已經忘記在LA有一名你真誠的朋友正在等著你的電話?”
“呃,哈維,你誤會了,事實上我現在才從影節宮里出來,我正準備給你打過去。你吃午飯了嗎?”
“謝謝關心,現在是LA時間是下午4點。我想我已經吃過了。所以呢,山姆。你要告訴我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我不知道,哈維,畢竟今天有2000多個人,把盧米埃坐得滿滿當當,而我覺得里面可能有1800多個都是記者或者我的同行.”
“哇偶,等等,聽上去那個小子的電影在戛納受到了不少關注。這是怎么回事?”
山姆·懷特緊了緊衣領,避開了正在散場的人群,站在停車場的樹蔭下,低聲對著手機另外一邊的人說道:“我只能說你和我都低估了那個小子在戛納的影響力。”
“詹姆斯是對的,要不是他三年前的報道把焦點引導到艾瑪·斯通上來,加上那幾個中國評委的投票,很可能2006年他就捧起了戛納。”
“事實上,從前幾天我就給你說過,只是你沒有放在心上。從我13號來到這兒,我就經常聽人談起他。尤其是在一些外國導演中間,他們都很喜歡他在藍莓之夜里的表演。”
“總之,你打賭之前,真該再了解多一點的。親愛的哈維。”
聽筒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隨后一個低沉沙啞的嗓音說道:“別讓我感覺這么糟,山姆,你說得好像三年前跟現在他拍的是同一部電影。”
“別擔心那些底層輿論,我70年代就在戛納和威尼斯跟他們打交道。我絕對比你更了解這些人。”
“他們的記性并不比女人好多少。知道嗎?上一秒喜歡這個包,下一秒她們就喜歡那個包。”
“所以,現在的關鍵是,你覺得他這次做出來的包到底怎么樣?會讓女士們動心,從而傳到有些人的耳中去嗎?”
山姆·懷特道:“我覺得很好。”
接著,電話里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十來秒之后,聽筒對面傳來聲音:“哈嘍,山姆,你還在嗎?”
“呃,我在,哈維。”
“那是我剛買的iphone3gs壞了?喬布斯那個狗娘養的難道賣的是一堆垃圾?為什么我聽不到你的聲音了?”
山姆·懷特摸了摸鼻子,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圣誕節的時候,他就肯定不會收下那兩個小禮物。
“呃哈維,我覺得可能不是apple的問題,是我說完了。”
“說完了?就那一句話?”聽筒里的男人尖酸刻薄的捏起嗓子,模仿起他的聲音,“Ithinkit'sgreat?motherfuker山姆,我每年給你那么多美元,每年圣誕還要給你送兩個可愛的babygirl,可不是他媽讓你今天來給那個中國狗雜種歌功頌德的,明白嗎?”
山姆懷特皺緊眉頭,說道:“哈維,注意你在說什么,OK?我不是你的屬下,也不是那些任你發泄的婊子。要么你就像個成年人一樣跟我對話,要么我們今天晚上就到此為止。”
電話里再度沉默了幾秒鐘,再度傳來的聲音很明顯冷靜了許多,“山姆,現在請你給我一個理由。你記得你去之前是怎么告訴我的?你不是向我保證,你會為了我的500萬美元戰斗到底。怎么剛才聽上去,給我的感覺,你已經像是中途島的日本侏儒?”
面前有幾個人一邊談論一邊走過,他們的話語沖過夜風傳入了山姆·懷特的耳中,讓他暫時忽略了話筒里煩人的聒噪。
“要我說,一個俗套的故事。”
“是的,讓我想起了《第六感》。”
“還有《搏擊俱樂部》。”
“包括《致命ID》,對吧?”
“.都是一個類型。但是.沒有達到它們的高度。”
“是的,他.很勉強.”
“除了演員.要是沒有我會很驚訝它能夠進入主競賽單元。”
“那你覺得.誰更好?”
“haha,你在希望什么,我不會給你驚喜的”
“哈哈哈,我只是”
“是的,然后嘲笑我.”
幾個男人漸漸走遠了,話語也聽不到了,不過山姆·懷特作為資深影評人,加這次好萊塢報道的特約作家,十分清楚他們聊的是什么。
聽筒里的噪音結束了,山姆·懷特認真說道:“哈維,你錯了,我沒有。雖然我剛經歷了一場漫長的鼓掌,從那個比《無恥混蛋》還要長三分之一的致敬儀式里走出來。”
“我也剛看到蘇菲·瑪索和貝魯奇像是今晚就想爬上那個中國小子的床一樣,迫不及待的去向他示好。”
“哪怕我親眼目睹昆汀、馬丁斯科賽斯還有AngLi看上去都恨不得向世界宣布,第62屆戛納電影節的最佳男主角非他莫屬。”
“哈維,我也沒有喪失斗志。”
“我依舊像是珍珠港炮艦上的水手,哪怕腳下的輪船都在冒火,我也敢對著那些該死的太陽旗開槍。”
山姆·懷特顧不得話筒對面的男人是自己長期的金主,以及好萊塢的大人物,口中的話語就像連珠炮一樣,一口氣把想說的全都說了出來,
“你根本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么。韓國人的整部電影的確就像我們之前所想,那就是一部徹頭徹尾的商業片。他根本不懂什么叫藝術性。”
“但是……但是可惜你不在現場,否則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我敢說,2000個人里面,無論是誰,都沒有想過,在100分鐘的平庸之后,在影片的最后,奇跡發生了。”
“兩分鐘,僅僅過了兩分鐘。兩分鐘之前,這部電影還只是一段朽木,兩分鐘之后,它就被注入了圣靈一般的靈魂。”
“雖然這部電影可能還是只值60分,但是,它的60分,和別人不同,它鑲嵌了一層金邊!”
“到散場的時候,你知道誰才像中途島上的日本猴子嗎?是那些跟他一起角逐戛納最佳男主角的男演員們!真可惜你沒有在這兒目睹他們的臉色,否則你絕對不會把你精妙的比喻用在我的頭上!”
對方一下子被他的長篇大論干得再度沉默下去,這次沉默的時間尤其的久。以至于輪到山姆·懷特懷疑自己的諾基亞了。
他看了看諾基亞N97那360x640的高清屏幕,確認手機仍在通話中之后,問道:“哈嘍,哈維,你還在嗎?”
“是的我在。”
“唔,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辦。山姆,很多年來,我一直很相信你的判斷。我們也達成過很多成功的合作,對吧?所以你能不能更加冷靜客觀的評價一下這部電影,并建議我應該怎么做。”
山姆·懷特站的有點累了,往租來的那輛雷諾轎車走去,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哈維,你能換個賭注嗎?比如金棕櫚、最佳導演或者最佳女主角也行。”
“我想不行。”
山姆·懷特聳聳肩,說道:“好吧。那我這么說吧。假如賭金棕櫚,我愿意壓上自己全部的身家。最佳導演?也差不多。女主角?大概一大半。男主角?我不知道。”
話筒里的聲音很詫異:“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有可能我一個子兒也不會壓,也有可能我會去搏一搏,因為那至少是1:100的賠率。相當于你在拉斯維加斯,在輪盤上用一萬美元壓一個單數13。雖然這個數字看上去就不吉利,很像魔鬼的召喚。但是,如果我妻離子散,還負債累累,我發誓我會的。反正都是一顆子彈的事。”
“.shit,山姆,難怪你能當影評人,你這個比喻可真他媽的……好吧,非常顯而易懂。我知道了。”
“哈維,那我明天”
“該怎么寫就怎么寫,保留你的權威性,別讓別人認為山姆·懷特已經成了一個不分好壞的另類……不管怎么樣,還有伊莎貝爾·于佩爾,看看這個女人會不會給我們驚喜。反正,等到他和華納的新片,那個時候才是關鍵。”
“OK,我明白了哈維。只是那棟棕櫚灘的房子怎么辦?”
“沒關系。”
“但是,那可是棕櫚灘!”
“我知道,但房子不是我的。”
奉俊昊并不知道自己居然有一天會為語言的事情困擾。
中韓英法四種語言的感謝,好像還不足以應付他所遇到的熱情。
在首映禮的這個晚上,奉胖子聽到了各色各樣的恭維,整個人就像飛上天的氣球,在云端飄飄蕩蕩。
首映禮結束之后,理所當然的又和自己的韓國同胞一起去喝了一場酒。
不過這次是痛快的酒,酒宴上贊郁哥的眼神讓他忍不住比平時起碼多喝了三成,到了最后真是人事不省,也完全不知道宋康昊他們一共動用了多少人馬,才把他這個200多斤的大胖子給抬回了酒店。
第2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天色大亮,看著外面的明艷的陽光,哪怕頭痛得想把它割下來,但奉俊昊的心情依舊好得出奇。
他沒有太過著急,因為他一貫認為,享用美食最美妙的時刻不在于吃的那一刻,而是在之前等待的那些時間。
那些心情和情緒才是真正的美味佳肴。
他躺在床上瞇起眼睛,細細的回憶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一點一滴。眼前仿佛又浮現了那些操著不同語言,笑容可掬的可愛的人們圍著自己的場景。
雖然很多時候都聽不懂,不過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說的話一定比蜜糖還甜。
用了差不多15分鐘來享受期待,
之后奉俊昊拿起不知道誰幫他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就給他助理打了過去:“東洙,醒了嗎?”
“醒了,哥。”
電話里傳來的聲音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興奮,不過,奉胖子并沒有在意,“《screen》買來了嗎?”
“買來了,哥。”
“好,現在給我拿過來。”
“好的,哥。”
更奇怪了,他的這個助理平時話都多得不得了,但今天不知道為什么,居然有些言簡意賅的意思。
估計是昨晚喝的太多,可能有些頭疼吧。
奉俊昊起了床,
185的大胖子,嘴哼著當今超火的“geegeegee,babybaby”,雙手叉腰,跳著狗腿舞,一搖一晃的進了衛生間,
和十五分鐘之后,坐在沙發上,那個揉著眼睛,一臉呆滯的癡肥男子完全是兩個人。
在他面前攤開的雜志內頁上,有一張印出來的母親海報。
海報一如既往的充滿了奉俊昊喜歡的故事性,尤其是陳諾那雙眼睛,讓他從設計當初,就拒絕多余的元素,認為就這么放上一母一子,已經足夠了。
而后出來之后的效果也很好,昨天都有幾個阿拉伯導演夸他的海報像沙漠里的金沙,看上去十分漂亮。
但是,在這么漂亮的海報旁,明晃晃的2.6分,卻是那么的丑陋。
“怎么可能?”奉俊昊喃喃道,“2.6,怎么可能?東洙,你說,這怎么可能?”
助理東洙眼睛都不敢看他,而是一直盯著雜志上面的分數,“是這些人他們不懂電影,你完全無需放在心上,哥。就像昨天晚上樸導演說的,生活就像一盤夾心巧克力”
“.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味道。東洙啊,你多看點電影吧,這不是樸導演說的。好了,我沒事,我只是有些驚訝。”
“讓我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奉俊昊搖了搖頭,從天堂到地獄的眩暈和沮喪中打起了精神,拿起來雜志。
“這是一部奇怪的電影。
從電影題材上看,是一部懸疑犯罪為外殼,深度挖掘人性與社會問題的電影。
而無論是懸疑性,還是對人性的挖掘深度,在戛納電影節眾多優秀作品中都不算特別突出。
甚至劇情邏輯性也有所欠缺。
影片里部分情節的發展和轉折過于突兀,在很多關鍵時刻,都缺乏足夠的鋪墊和合理的解釋,使它的連貫性和可信度都受到一定影響。
我可以說,假如僅僅就影片本身來說,它平庸得讓人提不起勁頭,充其量能夠入選一種關注單元,絕對摸不到主競賽單元的門檻。”
奉俊昊看到這兒就有點看不下去了。
昨天的宿醉像是死而復生的殺人魔王,開始用電鋸鋸他的腦袋,整個耳膜都感覺嗡嗡的。
他閉上眼,靠在沙發上有氣無力的說道:“東洙啊,我不想看英文了,你翻譯成韓語給我聽吧。”
“好的,哥。”延世大學畢業的助理,精通韓法英三種語言,翻譯一篇小小的影評自然不在話下。
只用了十分鐘不到,就把整篇影評翻譯出來并且念完了。
“.影片中母親的形象過于強勢和極端,演員金惠子的表演也有點生硬,對人物性格和心理轉變不夠細膩深入,讓我只看到了一個偏執的,有些戀子情節的單親母親。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奉俊昊這個商業導演所想要表達的思想,但這毫無疑問的讓我對整個故事的情感共鳴大打折扣。
更不用說導演在其中的某些橋段故意引人遐想,實在是有些令人作嘔。
哪怕電影結構上的一點點閃光也不能壓蓋它在整體上的失敗。
這部電影的確是一部佳作。
但它又不是那么好。它就像是一塊腐朽的木頭,聞著就讓人難受,但同時它上面開出的花,又可能是最美麗的。
你想要賞花,那就必須忍受惡臭,這就是讓人無奈的地方。”
說來也巧,首爾人東洙剛用一口標準的韓語念完了影評,另一個發音不太標準的人就打來了電話。
“哥,你看今天的《screen》了嗎?他們怎么能這樣,簡直太過分了。”電話里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憤憤不平。
以至于奉俊昊忍不住重新看了看手機屏幕,沒錯啊,屏幕上的的確確寫的名字是“陳諾我的弟弟”。
那為什么會是這樣的語氣?
難道他看的《screen》跟剛才東洙這個老實的狗崽子念的不是同一本。
難道剛才自己聽到的,所謂“那兩分三十二秒,可能是盧米埃播放過的數千部佳作中,最為美麗的兩分三十二秒”是東洙編造的?
還是說,“從三年前的紐約到今年的韓國鄉下,可以讓全體戛納電影人放下心來的是,他的靈性還在。”
“順便說一句,去年12月份以來,在無數報刊雜志上,大肆宣告,陳已經淪為好萊塢又一犧牲品的那些人里,并不包括本人。”
“我歷來認為陳絕不是那種曇花一現的天才。否則,在柏林將這顆山里的原鉆吹拂去面上的塵灰之后,他也不會最終在三年前的戛納被打磨成鉆石。”
“作為被戛納首先發現的一名天才,22歲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年輕演員,又怎么可能一夜之間在暮光中沉淪如此,不會演戲?”
“只能說,他把握住了商業和藝術之間那一條微妙的平衡線。真想知道,當初那些大肆抨擊的人如果看了《母親》片尾這兩分三十二秒,會怎么說?”
“不用去聯系劇情,不用去分析導演的隱喻,那都不值得。有機會走進影院的人,只需要在最后時刻做好準備,欣賞本人認為近十年來,最具有藝術性的一段電影表演,就足夠了。”
這一段令人惡心的溜須拍馬,說的是另外一個人?
奉俊昊認為當然不是。
可是,對方打來電話的這個時候,居然還是表現出憤憤不平的樣子,在奉俊昊想來,理由毫無疑問只有一個。
奉胖子有點感動,覺得胸口有一團熱氣在激蕩,他說道:“沒關系,我的弟弟,他們不理解也無所謂,電影怎么樣,我們自己清楚就好。只要,你站在哥的一方,就足夠了。”
奉俊昊的話剛說完,對方就怒氣沖沖的說道:“怎么會沒關系?哥,那上面寫的什么?說惠子老師的表演生硬,不夠細膩和深入?”
“這個叫約翰·斯圖勞特的狗崽子到底在寫什么東西,其他的就算了、但關于金惠子老師的這一段,我堅決不認同!哥,要不這樣,你直接去投訴他們,讓他們把雜志全部收回來燒掉!”
奉俊昊沉默了幾秒鐘,隨后說道:“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的。那就這樣,我們閉幕式見吧,我的弟弟。”
明天白天還有一章。
被各位大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