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池是魂道奇觀瑰寶,育有幽火寶蓮,甲子分誕子株一枚,最是能祭煉護身之寶。
寒衣君步履在前,足點虛空,緩步漫行在這幽冥火沼之間,細細打量著這方傳說中的奇觀。
言至那伴生蓮兒時,寒衣君素手一搖,不知從哪方冥火深處攝來一朵淡雅剔透的紫蓮,此物瓣分二十一品,中有靈紋古篆似脈絡一般發散而開,盡顯其不凡。
“對你......或許有用!”
回首眺望著這側面輪廓略顯柔和陰郁的青年,寒衣也不知該如何分說,直將那枚紫蓮輕輕推到黎卿身前。
“給我的嗎”黎卿眉頭一挑,伸手托起那枚蓮臺,頗有幾分疑惑。
“嗯!八百載孕育,此處應該有接近‘長生藥’級別的蓮花寶料,但應該是已經被采割過了......”
寒衣女君靜靜地望著黎卿的側顏,述說著此間情況。
瑰寶級的奇觀,一方幽冥洞天般的存在,龍宮沒理由也不可能會放過。
伴生之寶,采割也就采割了,她并不在意,只需此物安然回歸,“豐都天”便有了再進一步的資格。
黎卿聞得此言,卻也是眼瞼微垂,不知如何回答。
龍宮......這恐怕是天都大地上底蘊最雄厚的圣地了,幾乎擁有著覆滅一朝的勢力,強如豐都天,能趁機收回“幽獄火池”便是天幸。
沉默了半響之后,黎卿終是調轉口風。“我們該怎么做,才能將這無邊火沼送回豐都”
畢竟,這樣的奇觀,說是瑰寶,卻已經堪比一方洞天了,其中還有諸多禁忌,想要輕移,談何容易。
至少,他是沒有任何辦法能收取這方“火池”的。
“龍宮本沒有什么能看的禁錮秘法,無非是以困龍索鎖住了火沼命脈,卸了此索,我自有辦法。”
“倒是你,后續有什么打算么”
顯然,寒衣君在入得這方幽冥火池之后,似乎突然對這火沼不上心,反倒關心起黎卿來了。
這讓他實在詫異,不知道這位女君何意。
“唔......此行完畢便回山門,鬼君還有指教否”
五指托起那枚幽蓮,黎卿右袖一轉便將其收入了腰間葫蘆之中,再抬起頭來,看看這“豐都天”到底打的什么算盤。
東海之行可實在算不上安穩,看似不過尋常討債,實則這豐都、北海、龍宮之間的博弈,稍有不慎便能輕易令一方仙門粉碎,哪怕是大道宗都難以抵擋。
如此的險境,涉及陰神上品大真人,若非事先知曉,黎卿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此刻,這區區幽蓮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我家娘娘是在提點你,練氣就練氣,修北陰便修北陰,緣何這般擰巴”
寒衣君未出言,反倒是一道小小身影自幽暗中落下,化作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兒躲到這女君衣擺后,朝著黎卿扮個了鬼臉,老氣橫秋了起來。
這愛哭鬼,可還沒忘了黎卿上次嚇唬她的時候。
天邊開道的八百靈鬼此刻亦是受到了寒衣君的諭令,各自遁往八方幽垠,六尊陰神級別的衣鬼俯瞰幽魂火下,逡巡片刻,確定了命脈所在后,鬼手猛地拉至千百丈長,似是十二道通天柱悍然打進火沼深處,徹底動搖了這座火 池奇觀。
咔嚓嚓......
刺耳的摩擦聲起,五串巨大的青金鎖鏈便這般被那靈鬼生生從火池之下拖拽了出來,而那鎖鏈的另一端,顯然是釘穿了的火沼命脈。
黎卿靜靜眺望著那寒衣靈鬼的動作,也不與那哭包鬼還嘴,只待著寒衣鬼君的下文。
“你很有天資,去修仙練氣吧,去逐長生罷!”
“不然......你和她,越來越像了。”
下方靈鬼卸鎖,冥火翻騰,不時紫煙裊裊,翻飛作骷顱人面之影,真是好似司火獄。
北陰一脈不是生路,冥約鬼契非為正書!
何為鬼哉三缺有失,七魄不在,本我未存。
這本就不是給生人的路,這是贈予死去之人的新路。
圜首望著那愈發柔和到接近完美的側顏,在寒衣看來,這并不是黎卿的本相。
他......與鬼母在互通命魂,正在喪失一切的情和欲,唯留有一道“執”愈來愈盛。
也就是說,黎卿正在往“鬼”靠找!
當然黎卿身上或許還摻雜著什么其他東西,寒衣君也說不上來,但她知曉受冥婚者,絕不會有太好看的下場。
畢竟,“冥婚”與她的“鬼祭”一樣,本就是最古老的六天儀軌之一。
黎卿自己或許是發覺不了的,在外人看來,他的側顏在某個角度已經無限趨向于鬼母,乃至他的性情亦將在某個未來與鬼母完全重合,成為一雙真正的殊世鬼神。
無生無死,古井無波,卻秉持著恐怖大詛咒的鬼神!
想來,以面前這青年尚且矜傲的性子,也絕對不想成為那樣的木偶鬼塑吧 “誰”黎卿輕挽起云袖,以此躲開那位女君毫不掩飾的目光。
“貧道修的,本就是一元道......吧”
話音還未到最后,卻漸弱了下來,顯然是黎卿意識到了什么。他猶記得入道時的第一論:夫人生于地,懸命于天,天地合氣,命之曰人………………
但似乎,他已經有段時間未曾入府誦讀氣經寶卷了。
寒衣君深深地望著面前的男子一眼,她相信這位小道人會做出取舍的,也無非時間早晚而已。
至于為何此刻出言,明明岐山多一位無悲無喜、無生無死的‘鬼菩薩”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要讓寒衣來說,無它,看的順眼罷了,畢竟這小家伙本就生得一副好看的皮囊,誰人會不趨向于“美”本身呢 待得六葬衣鬼長手解縛困龍索,徹底將這座瑰寶解放之時,原本平靜的幽魂火沼突然狂暴顫動了起來,一道道幽紫氣焰疊作洪流滾滾而來,而在那幽暗之中,紫氣隱隱,化生為道道人面骷魂,竟然整座虛空都開始扭曲。
恐怖的氣浪宣泄開來,將大地上最后一絲余溫吞噬,它要暴動,要吞噬一切生魂!
這就是先天瑰寶幽冥奇觀,亦是一座足以覆國的大災殃。
寒衣君雙眼微瞇,也不顧黎卿現在如何作響,直將袖中那枚準備了許久的黝黑木櫝祭起。
無聲的黑暗霎時間化作一方旋渦,連區域中的歲月與虛空道則在一觸碰到這旋渦之時竟都被悍然吞噬,更遑論那龐大的火沼 冥盒一出,那方幽獄火池便似是受了不可違逆的諭令一般,不住地被拖拽入那黑暗旋渦之里,好似,那原本就是它的歸宿。
此寶一出,海塹天墟上的兩位龍宮大真人皆是眉頭暴跳,只覺舉頭三尺有神明,莫名的窒息感自四面八方襲來,似是隨時能將他等拖入萬劫不復。
連蒼龍竟都不知“豐都天”手上還有此物!
“天鬼老祖的瞳蛻么......”
那就難怪了,難怪他們有底氣討回幽獄火池。
六方天鬼可不是尋常的駐世陽神,甚至曾有人言,他們中有人已經觸摸到了“仙”的那面窗戶紙,幾要號稱萬世陰天子。
即便是遺留下來的一寸遺蛻,放到天河八百世界,也能掀起血月當世,厲鬼復蘇之禍來。
也就天都大界有陰世,魂道律、鬼道則,經緯交織,方能容得下此物。
“祖君!”
后續的龍子諸王齊齊跟隨那老君法身之后,遠遠打量著那一尊虛無冥日。
六天冠族,真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族夷魂滅之后,竟還有這般底蘊!
這女君不聲不響,手中握著這般兇物,若是方才真在水晶宮中撕破臉來,后果將不堪設想。
即便龍宮本也就也從未想過盡吞他等寶物......
這面豐都、岐山進展順,可無界刀山之處,北海黎族卻是另一番結局了。
陰司地獄有刀山,蒼然立冢骨作刃,生人止步,死者難行。
便是黎族真魔入山,也須得盡受戕穿之痛。
正如此刻那白骨刀山之中,紫靈魔血已經染至了半山腰,一尊尊魔子族裔,雙腿莫名地就被橫貫諸多創口,寸步難行。
“退下吧!”
黎老魔一掌拍碎了那劃開了鎖骨的白刃,揮手便勒令族中兒郎撤出此地。
他等總歸不再是泰蔭天那個蒼嶺黎氏,魔身真血,連這白骨刀山都再容不得。
路不同,自然再享不得幽天的恩庇!
可我偏要拿回這座白骨山來。
黎家老魔雙眼瞇起,那紫色的瞳孔豎開,冷冷俯視著山巔六道捆龍索。
千丈鎮魔相隨著他這一動再次開啟,滾滾魔氣赤煉灼人,與其身側旋作紅龍兩卷,與四方骨林甫一接觸,那白骨蒼刃便被片片磨碎,而這老魔更是一路撞入了無界刀山之頂。
他并無豐都那般收取手段,但陰神上品的魔血足以讓他強行破開一切。
蒼巔金鎖鎮山,逸散的法禁已然固化衍作八易陣紋,可想這座捆索的古老,然赤煞真魔張狂無兩,千丈之相登臨山巔,兩肩抗駕火煞云,抬手便拔縛龍樁。
其手段,遠比寒衣君的八百喪鬼富有沖擊感。
真魔千丈,巍然通天,雙臂擎天之勢,一掌打破天墟,碎開虛空孔洞,與那釘入空間的節點深處,力拽縛龍柱,只手勒定金蛟索。
拳碎虛空,道盡顯,只是于那虛空縫隙之中粗暴地順藤摸瓜,便強行將那捆龍索的根都掘了出來。
這家伙,魔焰滔天,真魔之相猶如遠古大地上行走的神明般令人窒息,竟然是連龍宮這六道捆索都要強行拔去,看的群賓心頭打鼓。
“祖君!”龍宮有老王見其霸道行徑,著實有幾分急躁,壓下嗓子喚起了老龍君。
捆索并非尋常,乃是蒼龍隨身,龍宮也找不出幾道來。
這名同樣恐怖的龍宮祖君法身矗立,蒼老的聲音尤為篤定,有力地打斷了族人的擔憂。
而亦是此刻,那白骨山上的巍然魔身恰好拔盡困龍索,徹底解開這座白骨刀山的束縛。
可,還未待眾人看清那老魔如何收取此山,異變突生。
這座萬仞刀山一出樊籠立時獠牙盡顯,遍地白骨成林,林中骸骨倒掛,死亡的氣機無形交匯,只在萬分之一個剎那,無邊殺機盡諸加身,于海墟眾人看來,便是突兀之間,那老魔喋血,數道白骨脊刃以不可知的方式自虛空,
刀山各處化生,生生貫穿了那大真人境老魔的真身。
此山大兇,連這等老魔的身軀竟都被輕易撕裂。
你道龍宮為何要以困龍索縛住等那臨近末路的天鬼又為何指明要蒼龍鎮壓 “怎......此寶竟如此桀驁”
群賓之中有真人驚惶。
陰神之中,鴻溝幾可以天塹為計。
尋常陰神散人,不過法意初成,神識籠罩百里,雖是強大,但終究不過一時雄杰。
而達到陰神上品的大真人,或有本相千丈,陰神在天,乃至萬里斗法,神鬼皆驚,或能掌托福地,肩抗神山,字面上地將一方州郡都玩弄于股掌。
黎老魔這等人物,以真魔本相為身,拳碎虛空,打落法寶,竟這般輕易就被破開防御,實在可怖!
“帝魔之血還魂身,黎族非鬼是為魔,怎能再掌控無界刀山”
有知情的老王低聲慢語,訴出此中秘聞。
這無界刀山的白骨林中,埋葬著的有不少可是天魔骨,讓它聞到了黎族魔血的味道,自然有著強烈的肅殺反抗。
非我龍宮使絆子,而是它不認你黎族!
諸王望著那吃了一道悶虧的老魔心中暗笑,正欲出言結束之際,卻見那老魔狂妄至極,背后一雙遮天魔翼猛地張開,百里紅云火煞猛然擴張,幾將整方天地染作煉獄。
“哈哈哈,好好好!不愧是老祖宗的隨佩,夠狠,夠烈。”
這老魔上覆紅云如天煞,下不懼魔血瓢潑,強自將那入肉的白骨脊刃扭斷,竟是躬下身來,雙臂撼力,生生負起了那座恐怖的白骨刀山。
千丈魔軀挺如天柱,赤煞延綿卷作紅綢,扛刀山,束骨林,上接紅云千百里,竟是一步一步往諸修走來。
他膽敢要肩抗刀山,橫跨二海,就這般往北冥而去!
“元老頭,東西老夫且拿了,謝禮來日必定奉上。”
黎家老魔托負刀山,眉頭青筋暴起,一身紫血都還未干涸,可誰也不敢小瞧他那略帶著幾分喘氣的狂笑。
就這,他還敢挑山過海,真不怕被人半途堵路,鎮殺在茫茫大海中央 老魔,實在狂妄!
可即便此刻其身創不止一處,久久無法愈合的傷口觸目驚心,也無有一人敢擋他的路。
龍宮這位老君亦是同樣垂下眸來,默然不語,他也實在不想搭理這頭瘋狗。
最起碼,死也別死在我東海。
砰砰砰 千丈魔相一步一步踏著海墟北上,黎族諸子立刻快步追上,儼然一副緊張模樣。
雖說黎族手段比起豐都寒衣君狼狽了些許,但那以絕對的蠻力強行鎮壓的場景更顯威勢,反倒黎卿與那寒衣君二人,幽幽托起一簇慶云出得海墟之時,只見千里范圍一片空曠,唯有天際線處一抹艷紅的血河有些亮眼。
“元家諸君,此物吾且先送歸豐都,若有暇,可入幽世一敘......”
寒衣君掌托木盒一座,稍稍頷首輕喚諸王,也未待他等回禮,陰云卷動青天,眨眼便作青光一線,遁往天邊而去。
而那位岐山郎君,亦是從頭到尾與其同乘一云,幽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