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死嗎?”
黎卿捋起那道道怨發,元炁震動間,叫其從右臂上脫落下來,再將其一圈圈的襯在那長恨鬼剪上。
這柄鬼剪的道則法理他約莫摸清楚了個大概,至于更加精深的方面,卻不是此時的他能夠理解得了。
自芥子囊中取出一尊金檀木櫝,黎卿將這鬼剪好生封存入其中,且置入腰間懸掛的黃皮葫蘆中。
望著那顆眼珠子仍在木然轉動著的的頭顱,黎卿輕輕搖頭,也并未將其徹底鎮滅,只沉吟了一瞬,托起萬魂幡便往那閣樓內部而去,再未理會它。
這座閣樓的第三層,光是那一大一小兩方樓臺就占了小半的面積,自雨廊廳室中走進,入目就是一道丹青紙屏,險崖峻峻,滄海橫流,畫中真意縈繞,似是真有澹澹流水撲面而來。
“觀此真意,前府主胸藏錦繡,法意隱蘊,應當也不是尋常的日游鬼神。”
贊嘆一聲,黎卿再將視線投入到了其他地方,廳室往后,右側是一間頗為空曠的景閣,景閣之外正是一方遠觀樓臺。
黎卿的視線穿過那方樓臺,透過欄桿處,直接便能望見冥府斜對面的另一座小院。
那座小院之中,正有一頭兩丈高的白骨骷髏漫無目的地游蕩著:
小院外的街角處,看不見的恐怖存在飛速地朝著右側移動,只在那地面上留著一道道暗褐色的血手印和腳丫印。
“嘖嘖,還真不愧是是幽天啊!四處都是游蕩的鬼祟。”
冥府之間自有約束,黎卿且也不搭理那些個游蕩的厲鬼。
轉身往左面去,兜頭便見這廳室的左側,那是一進類似書房般的靜室,黎卿側過身子,入目便見其中亦是擱置著一道道的丹青畫卷。
靜室內書案一側筆墨收拾的極為工整,上首更有一卷卷玉質的書簡堆疊,當即就令黎卿好感大起。
他當年未出事前,那桂花府華都州青宣別院的書房亦是如此!
稍稍走進這靜室內,當頭便書案中央一頁書信被鎮紙壓住。
大戰結束了,岐山七十二鬼神,無論是日游、府君、還是高高在上的天鬼們,再未有它等的傳說出現!
冥府崩塌之處十有八九,我見到了許多族人的殘軀被埋在那道道廢墟之下,岐山東南這五六座小筑受損的并不嚴重,有許多族人依舊幸存了下來。
冥府的禁制也出問題了,主院崩壞,可這百鬼浮屠禁太克制鬼神了,我們再無法進出各院!天上又有風刀、天火和冰錐落下,或許,我們該修改禁制了……
這封信紙上當頭三段便吸引住了黎卿的注意力。
這位府主居然是八百年前,幽天大戰時代的鬼神嗎?
其上似乎記錄著這冥府幸存的鬼神們所進行自救的過去,黎卿看到此處,當即便揮袖一甩,將那剛剛煉做六丁六甲猖將的兵馬劾召而出,令它等侍立左右。
“玲瓏,你去將那顆日游厲鬼的殘顱收了,莫要毀了,也許,她還有用!”
打發玲瓏猖去看住那尊鬼顱,以防那萬中無一的變故,黎卿直接便坐在了這靜室的案桌前,細細的鑒觀起了這一卷記錄。
這是有關幽天變故的第一手記錄,便是那些常年探索幽天的南國諸道宗、北國各學派,也絕沒有第二份如此清晰的卷宗。
黎卿順著這幾段再度向下望去,卻見這第四段似是隔了很久才被添上去。
冥府法禁乃是我族三祖親手編織,駐世天鬼編織的法禁,陰神府君之下,沒有任何人能夠改寫,這般說來,我們豈不是要被困死在府中 心安小筑的崔延平崔判上官成功脫身了,他那座小筑崩塌小半,禁制不全,這就足以讓他脫身了,他答應要為我們各個庭院中的族人去向遠方求助!
崔判回來了,同時也帶來了一個駭人的消息,整座幽天都被打碎了,岐山八百里像是一塊碎片般,漂浮在幽天虛無之中。
岐山的長者們都去參戰了,此刻的岐山冥府只有崔判一名日游境的鬼判了,他根本無法踏足幽天虛無之中,我們被困死在了這八百里岐山……
黎卿剛讀到此刻,卻是心頭一揪。
幽天碎作了一道道碎片,這八百里岐山僅是其中之一嗎我此刻便是在一片八百里的陰土碎片上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天地還能像是白紙一般被撕成碎片四處漂浮 這般的記錄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譚!
族人,崔判,果然這就是隸屬于崔家的冥府,看來崔氏在六天鬼神治世的時候,亦是一方大族!
岐山有七十二鬼神參戰,這東苑府主又言日游境都只有一位崔判官了,也就是說,岐山崔氏,至少曾經有過七十二位以上的日游境鬼祟,且去參加了幽天大戰?
可,那府君就是陰神境的話,駐世天鬼呢?難道是陽神地仙亦或者僅僅是地位尊崇的稱呼 這卷宗記載的東西有些恐怖,那可是被稱作駐世地仙的陽神啊!
黎卿有些不敢相信,駐世地仙級別的天鬼都戰死在了那場大戰中 搖頭觀望著,下方的記載似是又相隔了很久,久到這府主的字跡都愈發靈動了,她似乎經歷了一段很長的修身養性時期。
當頭第一句話便令嚇了黎卿眉頭一跳!
崔判死了!他那殘留的小半具骸骨勉力爬回了岐山,帶回了這道的消息。岐山域不再安全,有府君乃至天鬼墜落下的殘軀生了邪祟。它們比野鬼兇神還要恐怖,它們會吃鬼神!!
兩百年,我也快要日游了,可現世已經很久沒有舉行過像樣的宗廟獻祀了,是家族出問題了嗎?還是因幽天碎裂,我們再簞饗不到香火獻祭了……
三百八十年,現世的香火已經完全斷絕了,在那一道道廢墟上,我看到族人的殘骸沐陰晦之氣,漸生鬼祟,一道道邪祟在他們的尸骨上完成新生,真是可悲啊!
沒有祭祀,我們的魂精不再穩固,有族人已經魂靈將散,開始失去為人身時的記憶了!
四百四十年,沒有簞饗,但我已經化身日游鬼神了,我將閣中盆栽的紫竹和青華寶樹載在院中,但天上時時墜落的風刀天火著實不美。我雖然無法更改長者的禁制,但我可以立下新的禁制,制法鈴,埋陣基,為東苑設立一道嶄新的結界……
鬼神不饗祭祀,果然會開始失去人道時的幽精爽靈,失去靈神,也就等于生而為“人”的這一部分,徹底喪失了。
“果然,也就是五代大亂的時候,北朝的崔氏生禍,避走江南,也是這一段時間,冥府徹底斷絕了祭祀!”
“那些原本因冥府崩塌橫死的鬼神開始化作邪祟重生,而幸免的鬼神也是在此時,開始淪為厲鬼嗎?”
困擾黎卿許久的問題終于有了答案,他終于知道這遍地的鬼祟是怎么來的了。
死去的族人化作鬼祟四處游蕩吞噬,而她等因鬼神之身被百鬼浮屠禁給生生困在一旁,又無香火供養,也虧得這東苑府主沉的下心修行,日日把弄著庭院靈植,并借此突破日游。
黎卿再往下看去。
這是最后一段,這段墨跡似是相隔了很久很久,原本靈動的筆跡愈發麻木了。
我是東廷苑主崔嬰,前院終于來了新人,這里很久很久很久沒有來人了!但總覺得我已經忘記了很多東西。
我的地下主者誥在臥榻之側,“小神通術五鬼指形”就是書案右首第一卷。
依稀記得,外院是可以進東苑的……
這最后一段,顯然,東苑府主崔嬰也已經開始魂精溢散,顯然就是在殘留有最后一抹意識之時留下了一紙卷宗,以期能讓前院新來的“崔曲兒”第一時間看見。
可鬼母崔曲兒卻是比她們還慘,崔氏在北朝的宗廟早已經被摧毀,逃到南國的崔府一脈連宗祠都沒有,歷代長輩的名諱都找不到了。
崔曲兒是聽聞父兄戰死,闔府盡滅后,縱火燒了府邸,一道白綾上了吊,她也只是孤魂飄蕩,偶然間得了岐山冥府之召,這才趁著前院鬼神消亡之后接替其入主了其中。
鬼母非是鬼神,她并未有完整的人道記憶,但她也非是純粹的厲鬼一流,她還是有著靈識的。
不管怎么說,鬼母崔曲兒仍舊未能入得東苑,而鬼郎黎卿卻是成功進入了此處。
且將那封信紙上的內容好生消化,自那四段隨筆,黎卿對如今的幽天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古之幽天崩裂,無數的陰土洞天破碎,一方方陰土碎片漂浮在殘破的陰冥虛無之地,八百里岐山域亦是其中之一……
“小神通五鬼指形嗎??”
黎卿抬手攬去,當即便將那案首第一卷玉簡拿來,只見其上以北國官文細細譜寫著長達一千三百字的旨要,又在側有紋絲小字的注解,極為細致。
這是以道門五鬼釘頭法和指物騰挪妙術合訂。
此術當在紫府之后,煉度游方鬼祟,取幽精魂靈,凝作五方鬼精靈箓,五陰之靈,不知性命,非鬼非魂,指形得真。
便練度幽精魂靈,化作五方陰箓,一手橫拿,五方陰箓,擅虛空騰挪,擅釘頭施法,擅勾離魂魄,輕可隔空捉拿,重可化五方陰山鎮下。
“倒似是效仿世尊翻掌,五指鎮落之意,稱作小神通,當是足夠了。”
黎卿粗略觀望了一眼這玉簡,輕贊一聲,當即便收入了芥子囊中。
又觀那書信所留,黎卿大步邁入其中正閣,于那臥榻之側,尋得一張金光閃耀的地下主者告地策。
此物便是當日黎卿在圍墻上瞥見的那道金光?
這告地策與黎卿那冥術鬼契有兩分相似,但其中更多的是記載著的是那崔嬰的出身落戶,上到有何座府苑,下到幾個紙人、幾件寒衣、幾顆靈植都記載的清清楚楚。
只是當黎卿右手拈起這卷告地策之時,那原本寶光不斷的策書突然就生了變化。
只見那第一欄的“崔嬰”二字立刻即消,下一瞬“黎卿、崔曲兒”兩道名字突兀的并列在上。
還未待黎卿多作反應,那告地策突然便化作金光一閃,直入黎卿泥丸宮中,卻是訂在了那冥書鬼契的第二頁!
與此同時,黎卿的神念卻是緩緩與這方東苑相融,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視野仿佛憑空攝升到了近百丈,足以俯瞰以這東苑為中心的大片地帶。
這就是冥府苑主的權柄嗎?神念與冥苑相合,宛若天人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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