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令一道無面紙猖回島外莊園中送了封信,黎卿便以天南煉氣士的身份在素衣道觀中暫居。
南國的仙門五方,尤其是江南、江北、東海三道的上宗,總歸是互相念著情分的,自太一道退走而來的素衣道亦是如此。
這素衣道駐元心島地脈,有紫府道基四尊,練氣上品有十一人,山門上下統共百余人的樣子……其中大部分都年齡偏小,似是才剛剛入道不久,乃是以太一道降真峰的十來名弟子為骨,另立的法脈。
在這觀中不拘自由,黎卿只待了一天,便能感受到素衣道門人對南國仙門的期盼。
此素衣法脈且算是極有朝氣……
宿居道觀間,黎卿捧著那記載著陰府雜談的玉符沉思了良久。
太一步靈虛,法脈仙峰被奪,尤志氣不改,在此海外肆意逍遙,朗笑不爽。
為何?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根本為何,一身神光如高天紫薇般耀目,抬指便是天涯咫尺、移星易宿。
法脈仙峰被奪,他當真不恨被迫走海外,他當真不記仇?
可他已經是紫府上基!
假使再近一小步,半出陰神,那百川朝海的太一道便會有源源不絕的道人親自來登門,道歉冾合,請他歸宗。
他若是居海外真證得陰神,那霸占了降真峰的一切,包括那仇人滿門上下,都會成為他的賠禮,成為他掌心最具有價值的資糧!
道人本身就是修行界最大的價值。
這里是天都大地,一切規矩都因覺得的力量而定,也同樣因為不可抗的力量而蕩然無存。
黎卿觀這位師兄,心中怎能不有所震動?
“太一道,步靈虛!”
“至少黎某也不能被這般人物比下去太多了吧?”
否則,那他可就是真給鬼母丟臉了啊……
將那近日來的沮喪與迷茫一掃而空,黎卿卻是有了入道以來的第一個追趕目標。
且似那太一步靈虛,乾坤弄法意,只手移天山,先成為一尊紫府上基再說。
將那素衣觀的人情壓在心底,黎卿卻是琢磨起了那座澎海陰府來。
那是前朝甚至比前朝更古老時代的古澎國宗廟,按天子祀七,諸侯王祀五,卿大夫祀三,士人祀一……
這澎海陰府應當是某位古諸侯的宗廟,或是諸侯國覆滅之后,伴隨著滄海桑田沉入了海底!
歷來也曾有所顯現,但無人能夠入得深海。
在這素衣道來了澎國之后,素衣道主步靈虛親身入澎海,立下了避水輪天結界,每三年的秋潮退卻之日,那結界撐開,可容諸多道人入那澎海陰府探索。
這十來年中,此陰府已經成了名揚列國海域中的一筆談資!
而澎國素衣道執掌的陰府權柄,亦讓他等成為列國之中聲名鵲起的法脈。
看到這里,黎卿卻是不由得驚嘆起這位素衣道主的手段來了!
這澎海陰府幾乎成了素衣道手中的一座“福地”。
列國中想要入這陰府一探究竟的道人、鬼神,自然須得先入元心島素衣道掛單,恭恭敬敬地奉上禮供……
而那澎海陰府卻與五方仙門所擁有的福地不同,這是一座真正的陰府。
日游、夜游級鬼祟不絕,陰府中依舊供奉有諸多古老的冥道重器,稍有不慎便沾染詛咒,觸動災厄降臨,連紫府道基隕落的記錄都有!
“五廟劃府么?”
步靈虛給的這一道玉簡十分詳細,陰府大致方位都標注的清清楚楚。
但陰府內部,鬼祟游蕩,原始鎮物橫生,非練氣圓滿則寸步難行。
黎卿枕在窗臺一側,開始為兩日后入那水下的陰府之行綢繆!
且將那南斗延命瓊華燈盞掛在案臺,黎卿卷起兩章尸皮紙來,掣元炁若金針,沾染上那玉盅的鬼血,卻似是篆刻浮圖一般,將那張上品的尸皮紙作刻錄一道表文。
文中起始敬山鬼,合天道,請自然,落款玲瓏號為猖君。
一紙猖兵,以上等表文刻下調令,其中鬼血與其靈性契合,更令它等兇性肆意。
黎卿將這兩道表文書成編,取了一縷白線,將其掛在墻壁一角。
慘白的皮紙,暗紅的鬼篆,在那冷白燈光的映照下,陰氣與靈氣交織,仿佛那字跡之間隨時會有鬼血滴下來。
這是能一氣驅策玲瓏猖君伴五路猖兵的山鬼表文,其中諸多鬼篆不是別的,皆是為那六尊紙猖加持法力,且收束它等的規矩與行動的抉擇。
似這般禳祈表文,若是祭表的道人鬼篆有靈而內容縝密,得表文加持,那一支兵馬能幾與鬼神無異,有種種不可思議之威能。
黎卿這還是第一次依據《山鬼藏謠律》,祭煉出這等的山鬼篆文來。
有了這兩章鬼篆表文,足夠他在那陰府一行堪用了。
且將這兩章表文掛在靈燈一側,黎卿點燃香爐,將那裊裊青煙于兩章表文上撫過,心頭卻是默誦著那通幽之法,山鬼之篆……
這一支紙猖兵馬乃是黎卿手中的第一道底牌,山鬼云雨蕩、鬼蜮陰霾生,兵馬隨身,足以勘擋紫府之下的任何對手。
這兩日間祭行諸法,觀中不大,卻極為清凈,無人打擾黎卿修士,唯有每日間的鸞雀爭嘴、靈鹿呦鳴!
直至,第三日。
黎卿將兩卷祭山鬼表文收入囊中,合上窗,推開門去。
與原本素衣觀的素衣裝舉不同,那素衣女冠顏丹綾已然換上了一身絳真法衣,紫腰收束,未結冠,而是發帶將那青絲扎在腦后,鬢角唯留兩綹似柳葉刀般的鬋發垂下,極為颯爽!
但黎卿一眼便看了出來,那是件祭煉出了諸多護身法禁的法衣,可稱為護身之寶。
“黎道友,這幾日可還安好?”
“此行,怕是你我二人需得做個伴了!”
顏丹綾立于垂花門前,輕笑一聲,卻是招呼著黎卿一同出去。
兩人笑言著自觀內出得山門,卻見那山門正殿下,已經有諸多陌生的面孔聚集在了此處。
此為諸列國中的修士,奉上了六斛珍寶,掛單素衣觀,亦是想要入那澎海陰府好生搜刮一二。
“顏師姐,黎道兄!”
兩人還未出得前山,卻是又有一名青年男子乘著一頭數丈大小的白孔雀迎了上來。
這是素衣道的又一名煉氣上品!
“關師弟。”
“這位是關師弟,黎道友,此行觀中的練氣境便是你我三人同行了!”
望向那自白孔雀上跳下來的道人,顏丹綾輕聲介紹道。
這位關姓道人約莫二十三四的面貌,但望之修行的并非內景煉神,或者說并非純粹的內景煉神一道。
此道人更似是修行的丹鼎一脈,輔佐以煉神法,練得五臟若有神,精氣神三寶具存,氣機張揚。
黎卿微微頷首與二人示意,但還未來得及更多的交流,那觀中便有磅礴的神光沖天,眨眼間化作錦瑟云團,停在山門上空。
“諸君,時辰到了,動身吧!”
卻是觀中的紫府騰云而起,攜觀中欲往澎海陰府而去的諸道一同動身。
近百丈大小的錦云鋪空,黎卿三人與諸多列國道人或掣起真氣、或祭起法器、或凌空踏斗,大步登上那云團。
及至黎卿踩在那似虛還實的慶云時,只見這錦云上,零零星星的聚了有八九人。
兩尊紫府素衣道人,余者六七人,盡皆是煉氣圓滿之輩。
這一行的陣容并不算龐大,寥寥數人得那錦云托起,駕風騰霧,從元心島出,直往海外而去。
此刻正逢秋潮褪去,海風不定,自云頭往下去,這澎海上波光粼粼,倒也有別樣光景……
元心島往北三百里,乃是一片平靜的海域,其中突兀地豎立著數著一根根巖筍,似是構筑了一方結界。
錦云騰霧,一路向北,徑直入了此方海域。
海域中的一根巖筍之上,見青霞擁簇著錦云,自穹空中緩緩飄來,那巖柱上盤膝而駐的三五道人當即將目光眺望而去。
“幾位上道可是來了!”
有老叟駕空,升至與這錦云齊平,朗笑著朝眾人迎來。
再隨著那錦瑟云團的收斂,緩緩化作一面三丈的云臺之時,這上下的諸多道人卻是同時看清了各自身影。
云臺之上,首先便是兩位紫府煉神道人。步靈虛再看不上這等小玩意兒,便由觀中兩位師弟同控這座水下陰府的結界鑰匙,兩位素衣道紫府身后,則是七名練氣圓滿的修士。
而下方巖筍之上,紫府居然有也是四人,捎帶著一名練氣圓滿的中年,想來就是那兩道的主事了。
澎國關、李兩家各來了一尊紫府,此行倒是李家的當家家主下了決心要入那陰府中闖一闖,澎國李氏的老家伙愛孫心切,這才請示了那素衣道主,將裴九與管道人當做外援邀請了進來。
這座陰府可是危險的很,即便是紫府道人們也須得小心翼翼。
而在那李家莊園猶豫輾轉了多日的裴九,此刻掌心拎著一挺葫蘆,驀然得見那錦瑟云臺上的黎卿,險些一口酒噴出來。
“這小子怎么到處找面子的?”
這走私海外臻萃的黑船被他強行登船,也就容了他,怎得那近些年來名氣頗壯的素衣道也給了他一張面子?
裴九百思不得其解,這小子怎么的一路混得比自己還好!
“咳咳……聽說素衣道,也是南國來的。”
管道人在側卻是輕咳了一聲,提醒裴九那其中的聯系。
澎國李氏以陰府為餌,邀他二人同行,素衣道亦是將那南國仙門的黎卿稍帶上了,這般情況怎么看都應當不算是太壞吧?
可惜,云臺上那位錦衣道人并沒有給他們選擇的機會,只見其掌中令牌一揮,當即將那道避水輪天結界激活。
下一瞬,那水面之下突然有靈光沖天而起,以九方巖筍為基,方圓千丈的海水皆為結界之力所排開,整方海域上,突兀的出現了一個以九方獠牙為基、似是水母巨口般的一個空洞。
“此去陰府,規矩便不再陳述了,諸君只得遵守一個規矩,相競之時,先到手者得,愿賭服輸爾!”
錦衣道人目光似是利劍般自此行的諸多道人身上掠過,下一瞬,那結界便再次膨脹,化生作一個方圓十余里的護罩,將這海上海下一座龐大的區域籠罩,露出水面的,也僅僅是一小部分。
再望去,原本海域上的眾人,卻是早就被傳送入了陰府之中……
待得黎卿察覺到那挪移結界的存在,再度睜開眼來,卻已經是到了一座幽暗的島嶼上。
這島嶼似是極為荒蕪,地面都還有些潮濕,然若是定睛細察,便會發現在那巖石上,山隙中,有珊瑚海星之類的東西殘余。
抬頭望去更是一面無垠的幽暗!
這里是澎海之底,那座陰府便是在此處的沉島之中。
舉目四望,原本方才還站的極近的道人們早就不見了蹤跡,也不知此刻到了哪里。
黎卿右手一翻,將那盞南斗延命靈燈提起,玉莖提燈,瓊華氤氳,似是能驅散任何黑暗的冷白燈光自幽暗中升起,為他指明著前路。
還未前行幾步,黎卿自那山石的一角見到了一塊似是生著褐色青苔的裂碑,碑文上的古篆已經被腐蝕的模糊不清了,但黎卿還是很察覺到其中的辟邪之意。
這是一座鎮碑,應當是幽天冥府前那兩尊狻猊像一般,承擔著鎮宅的作用。
鎮碑者,則應是鎮壓著這所陰府的八方?
脊椎龍骨中陰氣彌漫,隨著經脈直通眼竅,轉眼間,黎卿的雙眸便化做了一雙陰瞳,陰冷的逡巡著這座昏暗的水中島嶼。
噠!噠!
幽靜的海淵中卻是唯有黎卿的腳步聲在四方回響,仿佛整座島嶼海淵中,再沒有了其他生靈一般。
“鎮碑應該是正對著四方,我從南來,面對石碑,那這石碑的背面就是陰府的核心所在了?”
借助四時方位,且確定了前進的方向,黎卿便裹著天府玄元氣,迎著那冷寂的幽暗,緩緩地往這水下島嶼的中央靠近。
還未走多遠,黎卿便在那山石的一旁見到了三五件掛起來的紅衣!
突然,黎卿腳步一頓,四方幽幽腳步聲卻仍舊在僵緩的蕩漾著。
“這似乎是第二次見到了?我在重復著一盞茶前的動作?”
只是第二次見到那一簇血衣,黎卿立時就敏銳的察覺到問題,他居然中了鬼打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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