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朦朧中的霍山縣是美麗的。
附近的山雖然是禿的,但茶山卻是綠的,土地上的作物也是有顏色的。縣里白墻青瓦的房子,布滿青苔的石板路,還有流經的淠河,河邊有人戴斗笠穿蓑衣弄著魚竿垂釣。
安寧、祥和、美麗。
在這樣的時候,有這樣的感覺,是奢侈的。
外面到處在打仗,皖北、山東在鬧饑荒,清廷還在調動軍隊阻敵,百姓們被過境的兵匪禍害的不成樣子,離亂的百姓們惶惶去往有糧食的地方逃亡,還有人趁機買賣婦女兒童,有人大肆做起了米肉的生意。
當然霍山縣也不是真的這么祥和,只要看看城外的一大堆的窩棚以及其中形銷骨立的百姓們,就又被拉回到現實中了。讓人知道,那才是真實。
霍山縣的百姓們知道外面在打仗,知道外面鬧饑荒,但也沒太多的憂愁驚慌。畢竟誰家里還沒個青壯呢,都給王大爺做事,都知道山里的匪窩能住上萬人。可以說現如今的霍山,除了礙眼的知縣等人,全都對做土匪有著相當的自覺,甚至還期待呢。
因為自從聽說了武昌被破以后,王言就已經給霍山百姓下令,從今年開始就不繳稅了。而這兩年在王言的帶領下,霍山百姓們的日子過的都很不錯。當然都積極的擁護王言。
在這一基礎上,王言擺明車馬要當匪,那么占到了便宜,過上了好日子的百姓們當然是愿意的。幾千人的兵力,遍布各處的產業,山里堆滿了的糧食,都是霍山百姓們的依仗。
所以他們都很從容……
留在這里的蘇紫軒看著霍山的一幕幕,明顯的感受到了百姓們的無所畏懼。
她找到了在河邊垂釣的王言:“你手下的這些百姓,都等著打仗呢,一點兒都不怕,我沒見過這樣的百姓。”
王言搖了搖頭:“那是因為沒有辦法。都是世代在這生活的人,能有活路那就不愿意離開。我們糧多、人多,怎么也不像沒活路的樣子。這兩年立功的、戰死的,我都給了不少的獎賞,優厚的撫恤,生前身后都有著落,他們自然不怕拼命。”
“太平軍也不怕拼命!”
“真不怕嗎?只不過是被卷著一起,不動腦子罷了。”瞥了她一眼,王言轉而笑呵呵的說道,“一個多月了,你說的那些英雄豪杰怎么還沒動靜?都在天國里過好日子呢?”
“打了兩年多,沒有一天安生日子,眼下終于有了喘息的時間,當然要好好休養生息,積蓄力量再行北伐之舉。”
“舒服是給死人的。莫說一個月,就是一天也是至關重要。享受了安寧,就沒了志氣。我聽說你們剛開始定下的目標,就是要在江寧定都,天王還說江寧是小天國。這樣不對,一開始就應該想著在京城定都才是。
眼下北邊好幾個地方都鬧饑荒,加上南邊逃出來的流民,太平軍就應該一鼓作氣渡江北伐,卷著這些人一起北上,一直打到京城去。”
蘇紫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既然你想的這么明白,你怎么不動手?你手下都是軍官種子,挾著那些遭災的百姓不是難事兒,你怎么不往京城打呢?”
“我當然有我的打算。”
“那不知小女子能不能聽聽大爺的打算?這應該不是什么不能說的吧?”
蘇紫軒說的不錯,確實并非是什么秘密。畢竟想做事就要有動作,有動作自然也就被人察覺。尤其是這種造反的事兒,肯定是藏不住的,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王言含笑點頭:“確實能說,但我不告訴你。”
“沒想到一向深沉的王大爺竟然也這般無趣,專門逗弄小女子么?”
“說到底我也才十八歲,是哪里讓你感覺我深沉的?真說起來啊,你還是第一個說我深沉的人。”
“是嗎?那別人都怎么說?”
“當然是說我是沒腦子的莽夫,遇到事情就殺人,說我難成大氣候。”
“多大的氣候才是成了氣候?你手下幾千人,鏢局遍布數省之地,已經是當今一等一的大鏢局。若果真是沒腦子的莽夫,又如何能有今天的成就?不遭人妒是庸才,照我看,那幫庸才就是看你搶了他們的生意,在背后編排你出氣呢。”
蘇紫軒哂笑,“我知道你們順風鏢局打的每一仗,都是別人不講道理、規矩,不遵守約定,之后你們才動刀子。這些人習慣了占便宜、欺負人,被你們給殺的嚇破了膽,可不是就得說酸話。”
“你說我的好話,我也不告訴你。”王言哈哈笑起來,直接轉移了話題,“說吧,這次又找我干什么?”
“你不是說天國應該盡早北伐嗎?北伐之事已經議定,要在你這邊經過。大爺,你與天國從來都不是敵人,清廷才是!我們完全……”
王言擺了擺手:“想要經過你們就過,沒人攔著你們。至于說咱們是不是敵人,這不在我,都是你們決定的。是你們不放心,非得讓我歸附你們。這還不算,是不是歸附了還得讓我帶頭去沖鋒陷陣,還要分我的權?得把我手下的兵都給弄走?
過又害怕我在背后捅刀子,打我又覺得不值當,騎虎難下,是吧?”
“大爺是真誤會了,咱們天國最講平等,大家都是一樣的,來了就是兄弟,就是一家人。”
“你自己信嗎?那天王怎么住皇宮,下邊的百姓沒地方住?”
“你這是強詞奪理了,大爺,天王是天王,豈能跟尋常百姓等同?”
王言微笑搖頭,沒有再爭辯,說回了正題:“想讓我投你們是不可能的,要過就過,要打就打。”
“天王最重人才,大爺,你來了天國定能封王。”蘇紫軒還在勸,許諾著各種條件。
“那你說為什么給我那些優厚的條件呢?還不是因為我有現在的勢力?讓他們投鼠忌器,不敢妄動。既然我已經有了這份能耐,為什么非要找個爹放到自己頭上,聽人指揮,任人擺布?要說什么前程,我養更多的人,自然有更廣闊的前程。”
王言提起魚竿,一條魚正在鉤子上掙扎,他摘了魚放進魚簍,轉頭看著蘇紫軒,“蘇小姐,就是讓我當天王,我也不稀罕。還是我自己發展起來才是正經。”
“那你起兵啊。”
“這不是又說回去了?我自有打算。”
“那不知道對王大爺來說,美人計好不好用?”蘇紫軒伸手搭在王言的肩膀上。
“別人沒用,你嘛……”
在蘇紫軒嘴角微翹的期待中,王言淡淡的說道,“也一樣。”
“大爺真無情。”
“是你無情。”王言搖了搖頭,指著遠處的流民,“我要是在那,你能跟我說這些?怕是看都不會看我一眼。美人計是給有錢有權的貴人使得,不是給飯都吃不飽的百姓使得。蘇小姐以為然否?”
“我是真看中大爺這個人,你就是從那些人里走出來的。”
“你覺得那些百姓之中,走不出什么大人物?要不你去看看,有沒有看中的?”
“大爺真討厭,非得說的那么明白?”
“就怕揣著明白裝糊涂。”王言瞥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你們天王是重視我,還是不重視我,讓你來跟我逗悶子呢?虧著我不是真土匪,要不然上次來你就當壓寨夫人了,說不好這會兒都懷上了。要不你別走了,既然那么看重我,你更應該在這支持我,給我辦事,不比天王差。”
“大爺就會拿小女子取樂。”
“爺還沒樂上呢。”
蘇紫軒嫵媚一笑,而后起身走人……
作為一個大型勢力,霍山縣這里的一舉一動都是被人注意的。自從聽說了武昌被破以后,王言就開始收縮了一部分力量。等到上次蘇紫軒來過以后,就不掩飾的加大了動作,一副準備打仗的樣子。
但是一個多月沒有什么動靜,王言于是就又分了一些人出去繼續做事賺錢。而就在他開始分散兵力的時候,蘇紫軒又來拉攏了。這是消遣他玩呢。畢竟一來一回的,人力物力消耗不小。
蘇紫軒的又一次來訪,當然是拉攏,但同時也可以當成是警告,天國真要來打你了呦……
等到王言又一次的召集外面的人手回來,天國也可以不來,主動權掌握在天國手里。尤其現在天國其實很安逸,因為這一路沒有遭到太多的艱難險阻,不到三年的時間就已經劃江而治了,針對王言這樣的地方勢力,他們更從容不少。
當然這是因為他們沒有迫切的北伐的心思,甚至包括后來的北伐一路打到津門,都是出乎他們預料的。交手兩年多,他們已經知道清妖不怎么樣,但沒想到在中原的清軍更差勁……
不過王言召集人手回來,看起來是回防,但實際上是對人手安排的一次調整,可不是從哪回來的,走的時候又回去了,同時也是回來繼續進修一段時間,是在亂世來臨之前進一步的統一思想認識。
統一思想,保證組織度,在任何時候都是最重要的事情,何況是在當前這個要徹底亂起來的時候……
沒兩天,新任的霍山知縣呂默成求見。
要說起來,原本官府里的熟人都走了,新來的班子是相當難受的。雖然都客客氣氣的對他們,但他們說出去的話沒人聽,就連衙門里的吏員也是一樣,只有拿銀子收買手下,這才能知道一些本縣的消息。
當了那么多年的官,知縣給手下的吏員使銀子的可是聞所未聞,簡直倒反天罡!但他們又能如何呢?也只能保住可憐的自己,在凄冷的午夜里默默哭泣了……
“下官見過大爺。”
校場中的書房,呂默成見到了在這里處理文書的王言。
勢力大了,各地的問題匯總到他這里來當然很多。有人事、財務,還有經營,以及地方利益等等事情,哪怕他組建了秘書處培養了人手來處理問題,但總有很多事要他親自處理。
“可不敢啊。你是大老爺,跟小人一介草民稱下官,實在是折煞小人了。”話雖如此說,但王言卻是沒有看呂默成,更沒有起身見禮,只是弄著毛筆寫信。
“大爺說笑了,在這霍山,您老人家就是上官。不,就是出了霍山,您老人家也照樣威風凜凜。在下以下官自稱,也是應當應分。”
“坐吧。”
呂默成哈吧著笑臉道謝,坐在那里給上茶的小伙子客氣點頭。
這時候王言寫好信,擱了筆,看著呂默成:“說說吧,大老爺,找我什么事兒?”
“下官給大爺道喜了啊。”
“哦?何喜之有啊?”
“大爺召集鄉勇,保境安民,朝廷聽聞大爺如此義舉,封大爺做廬州總兵。大爺或許不知,這是正二品的大官兒啊,就是安徽巡撫都沒有大人的官兒大。”
王言笑吟吟的:“是嗎?那我要是當了總兵,說話他聽嗎?”
“呃……這個嘛,大爺,您老是武官,巡撫是文官,互不統屬。而且巡撫還要給大爺的軍隊籌措軍需,有時候也得給大爺提一些建議嗎……”
呂默成說的很委婉。他不敢直接說總兵在巡撫面前就是個屁,也不敢說能指揮得動巡撫,要不然王言真歸順了朝廷,發現指揮不動巡撫怎么辦?那不還要找他的麻煩?那他不是死定了么。
“老呂啊,你不實在,跟我不交心啊。”
“大爺,我沒有!我沒有啊!我一點兒沒騙大爺啊!”
王言好像很失望的搖頭:“那你說說,這個時候朝廷給我封官兒干什么?”
“打太平軍……”
“你再說說,都要給我二品官兒了,怎么沒有夠分量的人來呢?讓你一個七品的知縣給辦了?而且扣扣搜搜的,什么好東西沒有,給個破官就讓老子帶著弟兄們賣命了?壓根就沒拿老子當回事兒,想讓老子賣命,還不給實在的,拿老子當狗打發呢?你也是真敢來,不怕我氣急給你砍了?”
“誰不知道,大爺最是講道理,萬萬做不出此等事。”呂默成說著好話,陪著笑臉,“下官也是沒有辦法,上面交代的,下官也不敢不辦。畢竟下官也不是一個人,還有父母高堂,叔叔兄弟,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要不然啊,下官真想給大爺做事。”
王言笑了,揮了揮手:“回去吧,給你的上級回信,就說去你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