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是萬歷的大伴,是王府的管事,這么多年兢兢業業的給裕王辦事,也是很受信任的。
如今裕王即位成了隆慶皇帝,馮保這個潛邸的舊臣自然也隨之一步登天,現今已經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接了黃錦的班,領著廠衛。
“哎呦,王閣老,你也真是的。大家都看出了是陛下讓我來拉架的,怎么就不能裝糊涂,糊弄過去就是了,非得挑明了再氣一氣高閣老?”
“老東西有點兒狂了,先帝在時尚不能一言而決天下事,他當個首輔就跳起來了?”王言笑呵呵的看著馮保,“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馮公公?”
“怎么聽著閣老的話是對咱家說的呢?”馮保也笑了起來,“閣老近日所作所為所言,也不似先帝之時那般了。咱家也得提醒閣老,先帝是主子,當今也是主子,可不敢慢怠了誰。”
“你這話好沒道理,先帝時我就抽嚴世蕃,罵嚴嵩,罵徐階,打韃子的時候,更是在內閣罵他們。那時候我還沒入閣呢。而今入了閣,能參與決策,那不是正好天天罵他們嗎?
馮公公,你也是明白事理的。很多事情究竟對誰好,對誰壞,究竟是誰在得利,你也能看得明白,分得清楚。這么多年了,王言是如何立身的,你也知曉。你說說,我能不罵他們么?”
王言背著手,看著馮保,“至于我先前所言有沒有對馮公公說,公公是誤會了。我就是在說高拱,在說張居正,他們現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他們才是慢怠陛下啊。馮公公,你說先帝在時,他們誰敢生事?”
“那倒是我誤會閣老了,閣老一片忠心,一會兒我定然如實告知陛下。”
馮保轉而說道,“聽聞是閣老送老祖宗去的吉壤?閣老當真高義啊,這個時候還愿意抽出時間來親自走上一遭。作為老祖宗的干兒子,我得感謝你啊,閣老,給你作揖了。”
“哎,我與呂公公、黃公公也都是十幾年的交情了,這些年也沒少幫我,如今他二人告老,我怎么也不能眼看著他們受欺負。虧著是我送了這一趟,要不他們是真遭罪了。
陳洪的心眼兒太小了,先前我進宮的時候,專門堵在西苑門口等著,給我說了一堆有的沒的。你可得小心啊,馮公公,什么時候著了陳洪的道,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閣老放心吧,我都有數的。”
“那就這樣,有事咱們隨時溝通。這到了年底啊,事情就是多,我這個給大明算賬的賬房,真是片刻不得閑啊。別的衙門還要堵我的門,就想明年的預算做的多一些,今年虧空的錢讓戶部給補上,你看看,狗日的,都是讓我掏錢的,就沒有一個是想著怎么讓我多賺的。
娘的,一說這個我就來氣。馮公公,你評評理,老子辛辛苦苦拿命拼出來的大好機會,將整個大明都給犁一遍輕輕松松。結果讓他們把事兒給辦的不上不下,還要說我的毛病,怪我太較真兒,不懂變通,不顧大局……
賺錢的時候他們攔著,要錢可是要痛快,你拿點兒,他拿點兒,大家都發財了,就她娘的把老子當傻子糊弄。馮公公,你就說這群狗東西該不該罵?”
“呃……王閣老,我還有事呢,就先告辭了,咱們再聊。”
馮保沒有接話,轉身帶著小太監就走人了。
王言笑了笑,溜溜噠噠的回去了戶部衙門做堂辦公……
王言是真的沒有說謊話,臨近年底的財政盤點是相當重大的事情,總得對自己有多少的家底兒有個數么。
尤其他任戶部尚書以后,改革了稅法,全天下統一了稅項,同時也改革了統計標準,辦事流程,并十分自然的擴張了權力邊界等等,到了現在戶部衙門也壯大了不少,事情也更加的多了。
要催繳地方的各種稅賦、報表并監督,要核算其他各個衙門的報表并監督,要審查來年的支出報表并監督,要核算宗室開支,核算內庭開支,要與皇家銀行、市舶司等衙門進行統一的核算,以及必要的監督審查,要跟下邊的布政使司等衙門來來回回的拉扯,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作為最高的財政機構,戶部的權力本身就很大。王言更是將監督審計權拉到了最高級別,在理論上來說,他經過請示以后,可以審計大明的所有衙門。
而在實際的執行過程中,他可以審計布政使司級別以下的所有衙門而不經請示。至于到了布政使司這一級別的財政,那不是審計的事兒,那是派系與派系、中央與地方、地方與地方之間的問題。
真要審查,說句不好聽的話,一般的皇帝也解決不了問題。就說十幾年以前的改稻為桑搞出來的那么多事兒,隆慶、萬歷、天啟、崇禎,嘉靖以后的這四個皇帝沒一個好使的。
哦,還有個泰昌帝朱常洛,上位一個月就死,身兼明末三大案的傳奇。他也一樣不好使!
現在的隆慶就有點兒沒有逼數,你爹是你爹,你是你。大明的偉大,是王某人帶領著追隨他的官吏、百姓們做起來的,跟皇帝可沒什么關系。
畢竟究其根底,王言所做的一切的前提,是能讓嘉靖有銀子花,是對嘉靖這個人好。無論是物質上的享受,還是權力邊界的擴張,更或者是帝國壯大的強烈的精神反饋,都是王言滿足了嘉靖的需要,才能在嘉靖的支持下,他自己靈活的操作的,費了好大心思搞出了這么個局面……
隆慶卻才上位就想著能夠支使他王某人,能夠如同嘉靖一樣拿銀子。
現如今王言就是不給隆慶銀子,隆慶也沒能力把他踢下去。別的不說,哪怕高拱、張居正等人看王言再是不順眼,也絕對不會同意把王言給踢下去。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王言對大明的貢獻。
皇帝可以死,王言都不能下去,否則缺少了王言用命鎮壓,看起來花團錦簇的大明朝,頃刻間就會烈火烹油,大戶們可真會反撲的。
而大戶們的反撲也不是大軍可以鎮壓的,或者說不是高拱等人所代表的團體可以鎮壓的,他們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給他們機會了,王言在那頂著呢,他們都能把事情做的不徹底,更別說沒王言的威懾了。
很多時候,王言都是他們去跟別人爭奪利益的籌碼,都壞的很。
一旦反撲,那么大明也就一下從盛世邁向危難了,雖然崩解的不會那么快,但改革成果還不牢靠呢,也就是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就又回到了之前的局面。
但凡誰還敢改革,死的一定很快。可不是誰都有王言這么硬的命……
至于說張居正的改革,有人說張居正改革給大明續命五十年,又有人說反過來想,張居正改革完大明就剩五十年了。
他改革的到底怎么樣,那就是見仁見智的事情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王言改的好就是了……
隆慶上位以后的一段時間,流傳的最大的八卦,就是王閣老在內閣怒噴其他三位閣臣,并且在各位閣老的老家,以及徐階的老家,還有嚴嵩的老家,都著重開展了大清查。并且明旨天下,要更進一步的清田查口,整治違法犯罪,詳查商稅。
而與之一同發布出去的,是寫在報紙上的頭條新聞,調動京營士兵南下鎮守河南、山東、山西等地,南方的海軍也收縮了兵力,在松江府外的海域巡航,陸軍也全都開始戰備狀態。
于是大明天地為之一靜,而后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大明又按照原本的節奏在繼續偉大下去。
只是一月一版的報紙上,暫時性的沒有了別的新聞,都是各級的官員以及地方大戶的違法犯罪的信息,一串串的人名,以及加大加粗的勞改刑罰,讓人不寒而栗。
而又一次的清查行動開始以后,年后的第一版報紙上,打頭的名字赫然就是徐階!
其實王言辦徐階,高拱是同意的。甚至于不用王言說話,高拱自己都想辦徐階。反對的是張居正,那是他老師么,而且他也接替了徐階的政治勢力,他當然要給徐階站臺。
高拱之所以跟王言頂著來,是因為王言不單單要辦徐階,還要連著他高拱一起辦,這一波徹查執行完畢,大戶們要洗牌,官員們也要洗牌,最基層的刀筆吏也要洗牌,整個大明上上下下都要大洗牌。
但是高拱又不得不同意,因為王言直接否定他這個首輔的存在了,從為人上打擊,從口碑上打擊,從流傳后世的史書上打擊。
以前有嘉靖壓制,王言很給嘉靖面子,嘉靖說不找麻煩他就不找麻煩。但是現在沒有了嘉靖,王言的攻擊力也就展現出來了。
再一點,王言也有必須要鬧事兒的理由。
其實馮保說的也沒錯,嘉靖沒了,不僅高拱、張居正等人都跳起來了,他也更加的具有侵略性、攻擊性了。
隆慶什么意見,其實已經無所謂了,拿錢養著,任他奢靡就是了。如此隆慶開開心心的花著錢,享受著帝王的生活,王言這邊勉為其難的幫隆慶管理一下大明,大家都挺開心的,真是兩全其美。
至于高拱、張居正等,還有陳洪、馮保等宦官的連結,對他的打壓,那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干的不激烈沒有用,干的激烈了,他們全得完犢子。
王言自做自己的事情也就是了……
“給你安排個好活。”
順天府衙的中堂,王言吃吃喝喝,對海瑞如此說道。
“什么活?”海瑞一臉的狐疑。
“你看你,還不相信我?”王言笑呵呵的,“你在這邊做的也挺久了,如今我大明正在進行新一輪的徹查,地方大戶官吏多有聯結對抗之事。
你海剛峰鐵面無私,是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爺,正好讓你去都察院,做個右僉都御史,官位升一升,之后領個巡查田口的差,滿天下去走一走。替我看看地方執行的是否到位,清理一番地方的蛀蟲,讓百姓過的更好嘛。
你放心,安全問題肯定有保障。我給你派一隊京營精銳,再讓廠衛那邊派人跟著,在咱們大明的土地上,沒人想不開會找你的麻煩。只要別被不知情的一些人給弄死了就行,陰溝里翻船的事兒還是不要有的好。”
這真是個好差事,公費旅游不說,權力還極大。王言對海瑞可是不薄了。海瑞的任命能通過也是不容易,高拱、張居正都反對,只有隆慶愿意。為什么愿意?王言說戶部算完了賬,給內庭撥了五十萬兩。
于是隆慶就同意了,美滋滋的研究著選秀女之類的事情……
這么看,隆慶也不是沒用……
而就實際情況來講,其實海瑞到這個位置也是到頭了,畢竟海瑞也才是舉人出身么。正四品的實權位置,已然是相當難得了。再進一步,那就真進部了。
每科也就那么二三百號進士,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都等著進部呢。真輪不到海瑞。而且說實在話,海瑞沒有足夠的宏大視野,沒有那么寬廣的大局觀,沒宰輔之才,再高他也干不了。順天府這一攤子,他干的都挺艱難,三年干下來老了好幾歲。
海瑞戒備的說道:“我告訴你,你想讓我幫你打擊高拱、張居正,我肯定不干!”
“你放心吧,他們手下哪有好人?你正常發揮就夠他們受得了。”
王言鄭重其事的舉杯,“海老爺,兄弟能不能當首輔,就全靠你幫忙了,我大明百姓需要我啊……”
“無恥之尤!”
王言哈哈大笑:“至少我從來表里如一,也是真為百姓著想。行了,明日你就去吏部辦手續,這邊的差事可以放下了。”
“接著誰來主事?”
“申時行。”
“他投靠你了?”
王言搖了搖頭:“什么投靠?那是他深明大義,知道什么是對的,知道怎么才能讓我大明更加偉大!”
海瑞無語凝噎。
在同王言喝了酒以后,第二天辦了手續,不到一個星期就出發了。
王言真沒說錯,海瑞只要正常發揮,殺傷力就已經足夠了,哪里還用專門針對誰啊。
當然主要也是王言沒讓海瑞去別的地方,說的巡查天下,巡的就是長江以北,薊遼以南的地區……
于是王言又開始遭遇刺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