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奉天殿的書房內,暖爐里的炭火正旺,將一室映照得暖意融融。
李驍坐在寬大的書桌后,手中捏著一份從靈州傳來的奏報,目光掃過紙面,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意。
“范忠信……有點意思。”
他放下奏報,指尖在桌沿輕輕敲擊:“一把火燒了大同府官倉,還把金國的‘欽差’也卷了進去,倒是省了咱們不少事。”
站在一旁的錦衣衛萬戶張石躬身回道:“陛下,消息已經經過錦衣衛第三千戶府核實。”
“確認無誤。”
“范忠信帶著家人乘船抵達靈州,目前被當地官員妥善安置。”
錦衣衛目前有五個千戶,各自負責一個方向,第三千戶便是負責金國方向的情報。
張石頭繼續說道:“至于那三十萬石軍糧,據查是金國最后平賬的數字,其中包含了此前被官員私吞的部分。”
“實際被燒毀的糧食遠不及此數,但金國損失慘重是實情。”
李驍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大同府的那些官員,怕是巴不得有這么一場大火,好把此前虧空的爛攤子甩出去。”
“不過不管怎樣,金國少了三十萬石軍糧,對咱們即將展開的東征,可是天大的利好。”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鄭重:“范忠信雖暴露了,但也值了。”
“咱們能扶持他做走私,也能扶持別人,金國官員體系早已爛透,商人不過是可替換的工具。”
“但范忠信的功勞,必須賞。”
“燒掉敵人糧草是軍功,此前給咱們走私戰略物資也是大功,得讓天下人看看,為大明做事,必有厚賞。”
說著,他看向站在書桌兩側的兩個年輕人。
左邊的青年名叫陳佑,金州漢民出身,眉眼間帶著幾分沉穩。
右邊的名叫崔閑,來自敦煌,臉上還帶著些許青澀。
兩人此前都在第一鎮任職,因做事干練被李驍看中,調任軍機處書吏。
負責收發文書、記載檔案、撰擬圣旨等秘書工作,雖無獨立決策權,卻也是李驍身邊親近之人。
“傳朕旨意。”
李驍開口,聲音清晰而有力:“密信告知范忠信,他之所為,朕心甚慰,他的功勞,朕不會忘記,大明也不會忘記。”
“待他日大明論功行賞,封其為男爵,世襲罔替。”
陳佑和崔閑立刻提筆記錄,動作嫻熟。
他們知道,這“世襲罔替”的男爵雖不算高位,卻是李驍“千金買馬骨”的信號,意在拉攏更多像范忠信這樣的人,為大明效力。
待兩人記錄完畢,李驍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桌角一份空白的文書上:“如今八部五署已步入正軌,架子搭起來了,接下來就是填充人手。”
“各州成績優異的地方官、軍隊轉業的將領,都要陸續提拔上來,有大量官職等著人去做。”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確定軍機大臣的人選。”
陳佑和崔閑對視一眼,都屏住了呼吸。
因為他們作為書吏,除了為李驍服務之外,也要給軍機大臣們打下手。
如今李驍要將軍機大臣的人選確定下來,也相當于為他們挑選上司了。
而李驍卻是完全不在意他們,仿佛自顧自的呢喃說道:“軍機處處理政務繁雜繁重,需每日清晨入宮,處理完所有事務才能離開。”
“很可能會耽擱本職工作,所以,軍機大臣的人選首要條件就是‘清閑’,但能力也得過關。”
軍機處是完全為皇權服務的機構,不像內閣那樣會限制皇權,軍機大臣能直接參與政務、軍務的決策,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
所以在挑選軍機大臣之事上,李驍全憑自己心意。
思忖片刻之后,李驍直接說道:“擬旨。”
“令大都護府右都督李東山、禮部尚書張興華、工部尚書羅平、大學士韓久光入軍機處,為軍機大臣。”
東征在即,左都督李東江要統籌軍務,事務繁忙,而李東山相對清閑,他熟悉軍務,能幫李驍分擔不少軍事上的決策。
且各部初建,吏部、戶部都忙得腳不沾地,禮部相對清閑,張興華也是李驍的心腹重臣,對各項事務都能處理的井井有條。
工部也是一樣,至于對韓久光的任命,李驍并沒有像韓家兄弟期待的那樣,外放為巡撫。
而是留在了京畿擔任大學士,本是清貴之職,加了軍機大臣,也能讓他繼續發揮作用,參與政務決策。
畢竟,韓久光的能力還是不錯的。
聽到李驍說的這四個名字,陳佑兩人連忙應承:“臣遵旨。”
隨后,一人擬寫圣旨,交給李驍查看之后,另一人蓋下大印。
軍機大臣的人選就此確定,第一批只有四人,李驍視情況隨時調整。
至此,軍機處正式掛牌成立,辦公地點就設在李驍書房旁邊的房間,方便隨時議事。
咸陽大營的冬日,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灑在練兵場上,映得士兵們身上的赤色布面甲泛著暖光。
甲胄里面襯著厚實的棉衣,擋住了凜冽寒風,讓士兵們即便在戶外也不覺得寒冷。
自從大王李驍在龍城稱帝、建國大明的消息傳來,整個大營就像被投入了一把烈火,處處都洋溢著歡呼與雀躍。
飯點時分,士兵們捧著熱氣騰騰的糙米飯,就著咸肉干,三三兩兩地聚在帳篷外,話題離不開新帝與賞賜。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老兵咬了口肉干,含糊不清地說道:“咱陛下就是敞亮。”
“剛稱帝就下旨,給咱們每個普通士兵發十枚銀幣。”
“這十枚銀幣,夠普通百姓忙活一整年了。”
旁邊的年輕士兵眼睛一亮,放下飯碗算了起來:“可不是嘛!我老家那口子,去年種了十畝地,除去賦稅,一年也就攢下五六枚銀幣。”
“這下好了,有了這十枚銀幣,開春就能給家里添頭牛,孩子也能去武備學堂混出個前程了。”
李驍向來重視對孩子的教育,各州的武備學堂都實行義務教育,只要能夠入學,根本不收學費。
但問題是,這個時代,孩子是家庭的勞動力,放羊、割草、撿谷子樣樣在行。
很多家庭都不愿意讓孩子去學堂,更重要的還是思想上轉不過來。
也只有這些軍隊士兵,明白讓孩子進武備學堂的好處,只要有條件肯定就要送進去。
“咱跟著陛下,就沒虧過。”
另一個士兵拍著胸脯,語氣滿是自豪:“再說了,這么多次打仗、劫掠,咱大明啥時候缺過銀錢?這些錢發給咱們,才叫物盡其用。”
大明建國,建元武泰,普天同慶。
李驍首先想到的就是軍隊,大手一揮給每名普通士兵發了十枚銀幣,相當于普通人家一整年都不一定能賺到的錢。
什戶十五枚銀幣、都尉三十枚,官職越高賞賜越多。
后世的全小將,就因為發了九個月工資,士兵們就愿意跟著他賣命。
即便是過了三十年,曾經的小兵都成了大佬,依舊尊稱其為‘旅團長閣下’,崇敬至極。
李驍比全小將還大方,士兵們能不賣命嗎?
話題漸漸轉到了功臣封賞上,士兵們的興致更高了。
一個瘦高個士兵湊過來,壓低聲音道:“陛下稱帝,過些日子肯定要大封功臣。”
“你們說,老都統大人能封啥?”
“老都統?那還用說。”絡腮胡老兵立刻接話。
“可是陛下的親叔叔,這些年戰功赫赫,從金州打到關中,哪場仗缺的了他?缺的了咱們第二鎮?”
“依我看,至少得封個王爺。”
“對對對。”眾人紛紛點頭。
又有人說道:“還有李東山都督,雖說現在沒老都統忙,但之前在漠北也立了不少功,說不定也能封王。”
“那咱現在的都統呢?”一個年輕士兵突然問道。
“咱都統可是陛下的姐夫,論關系、論軍功都不差,難道也能封王?”
這話一出,眾人都沉默了片刻。
一個年長些的士兵摸著下巴,緩緩說道:“自古以來,異姓王都沒啥好下場,咱都統雖是陛下姐夫,可終究不是皇族。”
“依我看,就算封不了王爺,至少也是個鐵帽子國公,以后子子孫孫都能享福。”
“那咱們第二鎮的那些萬戶、千戶呢?”
有人追問:“張千戶上次在關中戰役中斬了金國大將,算不算有資格封公封侯?”
“說不定呢!”
絡腮胡老兵笑道:“就算咱這些小兵,要是將來立了功,運氣好還能封個男爵,也夠光宗耀祖了。”
“子孫后代都能憑著爵位過好日子,不用再像咱小時候那樣餓肚子。”
歡呼聲、議論聲此起彼伏,整個大營都沉浸在對未來的憧憬中。
然而,在大營的角落里,卻有一個身影與這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
蕭刺骨都獨自坐在一塊石頭上,雙手緊握成拳,臉色陰翳得能滴出水來。
他穿著與其他士兵一樣的赤色布面甲,卻覺得這身甲胄像枷鎖一樣沉重。
李驍稱帝了,這個消息像一根刺,時時刻刻扎在他的心頭。
在他看來,這天下的榮耀與地位,本該屬于蕭家。
是蕭家先祖打下的基業,是自己的父親奠定了北疆的鋒芒,李驍不過是個竊取者,搶走了本該屬于他的一切。
可如今,他只能隱忍。
李驍雖讓他參軍,卻只給了他一個副百戶的職位,把他安排在第二鎮的普通部隊里,連接觸核心權力的機會都沒有。
“等著吧,我的好姑父。”
蕭刺骨都在心中憤恨且嫉妒的說道:“我會一步步往上爬,總有一天,會奪回蕭家的一切。”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漠北,明軍的大青山大營。
這里屬于明金對峙區域,向南三十里便是金國的大青山,那是金國界壕防線的重要節點。
而大明這方,負責這片區域的防御的乃是第六鎮,衛軒所部。
蕭思摩的庶子蕭極烈,也就是稍瓦氏的兒子,正在大青山軍營擔任副百戶。
此刻的他正站在帳篷門口,望著遠處的練兵場,眼神中滿是不甘與怨恨。
他和蕭刺骨都一樣,始終認為李驍欠蕭家的,如今大明的一切,都該是蕭家的財產。
但蕭極烈比蕭刺骨都更極端,也更急躁。
他恨李驍,更恨蕭玄策,那個不知道從哪里抱來的野種,憑什么能得到李驍的信任?憑什么能繼承蕭家的一切?
而自己這個真正的蕭家血脈,為了出人頭地,卻要像那些奴隸賤民一樣來到軍營爬泥坑、頂風雪的訓練?
自己天生富貴,是老蕭家的正根兒。
只是被李驍和那個野種奪走了本應該屬于自己的地位。
上次母親稍瓦氏想對蕭玄策下手,沒能成功,好在也沒被發現,這讓他多少松了口氣。
“不過沒關系。”
蕭極烈咬著牙:“我來了漠北大軍,只要能混出個前程,就能重振蕭家正統,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瞧瞧。”
“我蕭極烈是蕭家最有種的男人。”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一名士兵匆匆跑來,氣喘吁吁地稟報道:“啟稟副百戶,不好了。”
“榷場那邊出事了,金國人在鬧事。”
蕭極烈猛地回過神,臉色變幻。
相比于蕭刺骨都在一線部隊擔任副百戶,他的運氣差了太多。
雖然也在野戰部隊,卻被分配到了后勤部門,負責幫助管理與金國的榷場。
平日里打交道的不是士兵,而是斤斤計較的商人,這讓他滿心郁悶。
可聽到“金國人鬧事”,蕭極烈的眼中卻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他冷哼一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沉聲道:“走,帶著兄弟們,去看看。”
“我倒要瞧瞧,這些金國人敢在咱大明的地盤上耍什么花樣。”
或許,這不是壞事。
蕭極烈在心中盤算著,若是能妥善處理這件事,說不定能立下功勞,讓上頭注意到自己。
到時候,就能離開這憋屈的后勤部隊,去一線部隊建功立業。
重振蕭家的第一步,或許就從這里開始。
大青山榷場坐落在漠北與中原交界的咽喉之地,自古以來便是草原部落與中原王朝交易的核心場所。
千年間,無數商隊帶著絲綢、茶葉、瓷器來此,又滿載著皮毛、藥材、牲畜離去,駝鈴聲聲,從未斷絕。
關中之戰結束后,大明與金國簽訂《渭水之盟》,明面上的和平以及對物資的共同需要,讓雙方重開榷場。
如今的大青山榷場,更是熱鬧非凡,中原商隊與大明商隊齊聚。
皮毛堆迭如山,絲綢在風中飄揚,明火(火柴)、琉璃等稀罕物件擺得滿滿當當,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交易的喧囂。
這日午后,榷場西側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隊身著精致甲胄的金國士兵快步闖入,領頭的千戶面色冷峻,揮手喝道:“奉陛下旨意,查封這批貨物,任何人不得阻攔。”
被圍住的大明商隊背景可不一般,背后站著的正是當今的大明左都督李東江,也是未來注定封王的存在。
所以管事根本不帶怕的,很是冷靜的說道:“你們這些女真蠻夷懂不懂規矩?”
“這貨物我們商行已經付了錢,憑什么說封就封?”
“付了錢也不行。”
金國千戶眼神一厲,指著貨物厲聲說道,“這批貨是范家商行的,范家通敵叛國,陛下已下旨抄家,所有貨物必須收繳。”
于是,金國千戶根本不給管事機會,大手一揮,背后的金兵們便一擁而上將貨物全部扣押。
不過,還沒等他們帶著貨物離開,得知消息的大明一方榷場稽查隊便匆匆趕到。
為首的副千戶勒住馬韁,目光銳利地掃過金國士兵:“你們公然搶奪我大明的貨物,是想違背《渭水之盟》,與大明開戰嗎?”
蕭極烈也在隊伍之中,他穿著副百戶甲胄,騎馬站在副千戶身后。
金國千戶見大明隊伍人多勢眾,卻也不怵,冷笑一聲:“范家是我大金的商行,抄他家的貨,與你們北疆人何干?我勸你們別多管閑事。”
“范家的貨?”大明副千戶嗤笑一聲,語氣帶著幾分嘲諷。
“我不管這貨以前是誰的,如今我大明的商行已經付了錢,貨就是大明的。”
“你們想搶,得問問我們手中的刀答應不答應。”
其實,這位副千戶早就聽說了范家的事。
此前范家商行在榷場很活躍,他也曾與對方打過幾次交道,只當是普通的金國商行。
直到不久前,他才偶然得知,范家竟是大明的人,一直在暗中給大明走私物資。
而且范忠信不僅走私,還燒了金國大同府的官倉,讓金國邊軍斷了糧,妥妥的大明功臣,聽說朝廷都要封他為子爵。
況且如今這批貨里,還有漠北急需的茶葉。
漠北氣候寒冷,牧民多以肉奶為食,茶葉是解膩助消化的必需品。
雖然能從關中榷場與宋國人直接交易,但路途遙遠,不如大青山榷場方便。
所以,無論從哪方面說,他都必須護住這批貨。
金國千戶見交涉無果,突然提高聲音,搬出了大人物的名頭:“你敢攔我?”
“實話告訴你,這是越王殿下親自下的命令,要收繳范家在邊境榷場的所有物資。”
“越王世子馬上就到,你們要是敢攔,就是與我大金做對,與越王殿下作對。”
他這話半真半假,所謂“越王下令”,不過是完顏永功想吞并范家財產的借口。
在金國權貴眼中,商人再有錢,也只是待宰的肥羊,等養肥了,找個理由就能宰了吃肉。
這次范家出事,本該是仆散家這個“舊主子”來收繳財產,可完顏永濟為了安撫越王,便把這塊肥肉讓給了完顏永功。
這一次,越王世子來漠北除了游玩就是接收屬于越王一系的財產。
“越王?”
大明副千戶臉色不變:“別說是你們越王了,就算是你們女真人的皇帝來了,也管不著我大明的貨。”
“今日這貨,我們保定了。”
雙方劍拔弩張,氣氛瞬間凝固。
突然,不知是誰先動了手,金國土兵揮刀砍向大明士兵,大明隊伍也立刻反擊,榷場里頓時亂作一團。
刀劍碰撞聲、慘叫聲此起彼伏,人群四處逃竄。
蕭極烈本想趁亂表現一番,可他常年待在后勤,實戰經驗極少,剛沖上去,就被一名金國土兵盯上。
那士兵揮刀橫掃,蕭極烈躲閃不及,被一刀砍中胸口,鮮血瞬間噴涌而出。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口的傷口,身體緩緩倒下,最終淹沒在血泊之中。
當副千戶得知這個消息之后,瞳孔驟然收縮,整個人都懵了,臉色慘白如紙。
“什么?蕭副百戶戰死了?”
“完了,這下子麻煩大了。”
他可是知道蕭極烈的真實身份,那是蕭家的公子,上面特意交代要保護他的安全,才把他放在危險性不高的榷場稽查隊。
可誰能想到,竟然就這么倒霉的死了。
好歹也是蕭王的兒子,武藝方面怎么這么廢物,一個見面就被金人弄死了?
麻煩大了!
副千戶心中只剩下恐慌與憤怒,他指著金國千戶,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女真狗賊。”
“你們殺了蕭王之子,等著我大明的戰書吧!”
金國千戶這才反應過來,看著地上蕭極烈的尸體,心中咯噔一下。
那個看起來像小白臉的士兵,身份竟然不一般?
他頓時有些慌了,原本只是想收繳貨物,怎么就牽扯出兩國爭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