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決意,將鹽鐵司升級為礦部,主官授正二品尚書。”
大殿之中,李驍面露威嚴,深不可測,目光如炬掃過百官,不容置疑的聲音說道。
“礦部尚書人選,朕已選定。”
“第八鎮副都統林大壯,卸甲轉業,就任此職。”
“原第八鎮副都統之位,由第四鎮萬戶莫軍調任。”
話音落下,殿中眾臣們瞬間驚訝起來,依舊安靜,沒有人說話,但臉龐上的表情卻是說明了一切。
“什么?”
“竟然是林大壯那個瘸子當了礦部尚書?”
“難怪本該駐守北疆的林大壯會出現在龍城,原來是要當礦部尚書了,這個瘸子真是走了狗屎運。”
“羅胖子呢?鹽鐵司一向是他主管,如今被摘了桃子,豈能愿意?”
眾臣們心中暗自思量,余光開始在殿中打量起來。
林大壯雖然也是金州勛貴的骨干,但卻與羅平不是一個派系的。
羅平本身就是鹽鐵系的掌門人,而林大壯卻是金州的嫡系,跟著陛下混的。
如今,陛下調了自己的嫡系來擔任礦部尚書,這分明是要徹底打散“鹽鐵系”的根基。
眾人下意識看向羅平,見他肥厚的臉頰微微抽搐,卻依舊垂首立著。
眾臣們心中了然,羅平的鹽鐵系雖然看著強大,但卻根本沒資格忤逆陛下的決定。
而就在李驍的話音落下,一個略顯蹣跚的身影已從左班武將隊列中走出。
林大壯身著嶄新的藍底紅邊布面甲,左腿明顯不便,每走一步都帶著輕微的拖拽感。
他走到殿中,挺直脊背,右手撫在胸口重重一叩,沙啞的嗓音帶著軍人特有的厚重:“臣林大壯,謝陛下隆恩。”
李驍望著他鬢角的白發,語氣柔和了幾分。
林大壯,這位從河西堡起兵時期,就追隨他的老將,腳上的舊傷是早年在侯寨時受傷,深可見骨。
雖不礙縱馬馳騁,但每逢陰雨或久站,便錐心刺骨地疼。
如今歲月不饒人,早年積下的諸般傷勢一并發作,終究是在軍中倒下了。
他本意是強撐病體,打完東征金國這最后一仗,再風風光光解甲歸田。
李驍得知后,當即派了親衛攜宮中醫藥前去探望,帶回的消息卻不容樂觀。
思忖良久后,一個決定在他心中成型。
林大壯卸除軍職,擔任礦部尚書。
他出身第一鎮,是李驍最嫡系的班底,忠誠毋庸置疑。
而羅平執掌鹽鐵司多年,功勞確實不小。
從北疆到立國,無數兵甲、銀錢皆出自其手,雖然也有些小錯,但功大于過,李驍承認。
但為君者,可以容忍派系存在,因人之常情,必有親疏。
卻絕不能坐視其演變成針插不進、水潑不透的獨立王國。
如今的鹽鐵司,要人有人,要兵有兵,要錢有錢,幾乎自成體系,由金州勛貴牢牢把持,這已觸及了皇權的底線。
所以李驍必須要動一動‘鹽鐵系’這只大老虎。
讓林大壯這個“外人”空降尚書,正是拆分的第一步。
后續,鹽鐵司的骨干必將被調離,第一鎮的轉業軍官將會被安插進去。
不僅是尚書,兩位侍郎中,至少有一個要是外來者;四位郎中,也需有兩個出自別處。
一切的目的,就是趁此機會拆分‘鹽鐵系’,徹底打破鹽鐵司的封閉格局。
“林尚書隨朕起于微末,戰功卓著,更難得是忠謹勤勉,由他執掌礦部,朕心甚安。”
李驍緩緩開口,歷數林大壯的功績,聲音沉穩有力,既是對臣子的肯定,也是對所有人的宣告。
圣意已決,林大壯在殿中恭敬領命:“臣定不負陛下所托,管好礦部大小事務,絕不讓一塊鐵礦、一袋官鹽私流。”
殿中眾臣皆是人精,剎那間便看懂了這步棋。
鹽鐵司,這是除了大明軍方之外,唯一被允許擁有武裝力量的部門,一直以來都是羅平為代表的金州勛貴禁臠。
如今陛下是要親手拆解這只“大老虎”了。
不過,此舉于大多數朝臣而言,利大于弊。
鹽鐵司這塊肥肉,誰也插不進手,如今陛下親自操刀拆分,對他們也沒什么影響。
于是,就在李驍話音落下之后,一片附和之聲響起:
“陛下圣明,林尚書老成持重,必能勝任。”
“如此安排,既安功臣,又固國本,實乃高見。”
站在隊列中的羅平,始終神色如常。
他心中豈能沒有失落?
礦部由他一手經營壯大的鹽鐵司升格而來,最終尚書之位卻旁落他人。
但他更清楚,陛下此舉已是手下留情。
羅家如今權勢已極,兒子是軍中都統,自己若再掌礦部,恐成眾矢之的。
如今轉任他部尚書,羅家依然圣眷未衰,與國同休,這才是長久之道。
萬不可在此刻流露出絲毫不滿。
他立刻出列,聲音洪亮,帶著十足的誠懇:“臣,為林尚書賀,陛下知人善任,臣心悅誠服。”
李驍看著他,微微頷首,對這份識時務表示認可。
隨即,他拋出了另一個重磅任命:“工部,掌天下工程營造,水利交通,亦是國之命脈。”
“尚書一職,關系重大。”
他略一停頓,目光落在羅平身上,“著,原鹽鐵司參軍羅平,調任工部尚書。”
果然如此。
眾臣心中了然,削了鹽鐵系的權,卻給了羅平一個同樣顯赫的位置,陛下此舉,既是敲打,也是安撫,恩威并施,帝王心術運用得爐火純青。
只不過,在眾人心中工部終究還是比不上礦部的地位顯赫、權力重大。
因為礦部不只是管理著大明的所有礦產,而且還被特許擁有兵權以及擁有部分獨立的財權,儼然一副獨立的王國。
而反觀工部,歷朝歷代都被視作六部之末,管的盡是修橋鋪路、疏通水渠、燒磚冶瓦、修葺陵墓的粗活。
比起位高權重的礦部尚書,終歸還是差了些。
但是沒想到,李驍對工部的改革才剛剛開始,直接說道:“自即日起,天下輕工之業,舉凡紡織、釀酒、造紙、制糖、陶瓷等關乎民生日用者,皆劃歸工部統轄。”
這句話猶如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朝堂上掀起層層波瀾。
“改革工部?”
“將釀酒、紡織這些手工業盡數納入工部管理范疇?”
“紡織業可了不得啊,每年都能為我大明創造不少稅收呢。”
“看來,羅胖子并沒有失去圣寵。”
“如此看來,工部比起礦部也只是少了兵權而已,其他倒是也不差多少。”眾臣們心中暗暗說道。
他們敏銳地意識到,從今往后,工部將不再是那個默默無聞的“工匠衙門“,而是手握民生命脈的重要部門。
而那些原本等著看羅平笑話的官員,此刻也只能紛紛附和:“陛下知人善任,實乃大明之福。”
羅平深吸一口氣,穩步出列。
他望著龍椅上意氣風發的帝王,心中再無半分委屈。
兒子是手握兵權的都統,自己是掌管百業的尚書,羅家這潑天的富貴,皆是陛下所賜。
就算離開鹽鐵司又如何?
只要緊跟帝王步伐,羅家必能與大明同休,傳續百年望族之名。
“臣,羅平,領旨謝恩,必當竭盡全力,不負陛下重托。”羅平深深拜下。
繼續說道:“陛下高瞻遠矚,以工強國,以商富國。”
“臣在鹽鐵司數年,深知物料之貴、器械之利。”
“今日執掌工部,必當竭盡駑鈍,使天下織物更暖,美酒更醇,紙墨傳揚文教,百工之技精益求精。”
這也算是他的就職宣言了,給李驍畫大餅呢。
李驍吃了。
微微點頭,再次說到工業的重要性。
從紡織到釀酒,從造紙到食品,這些行業的稅收和產出,將直接決定大明的商業繁榮和國庫充盈。
這個位置,雖然沒有礦部的兵權,但在關乎國計民生的廣度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不過,李驍在給工部的權力方面,也只是輕工業和民生工業。
關系國家命脈的重工業部門,李驍卻沒有直接交給工部管理,而是準備單獨設部。
就在眾臣還在消化這個重大變革時,李驍的聲音再次響起,拋出了一個更令人意外的決定:
“工業發展關乎我大明百姓富足,然,國之重器,更加不可輕忽。”
“朕決意,于六部之外,另設重工部。”
新的部門?
眾臣們瞬間睜大了眼睛。
按照管理,六部便可管理天下,大明只是將兵部換成了礦部,再加上五軍都督府掌管兵權。
如今,竟然又要增設一部?
就在眾人疑惑的時候,只聽李驍說道:“重工部,掌冶鐵、冶金、煤炭、軍器、火器制造等一切重工之業。”
“由原兵械司升格而來,與礦部、工部、五軍都督府協同辦事。”
此言一出,所有將領都挺直了腰背。
他們太清楚這個新部門的分量了。
軍隊的刀鋒是否鋒利,鎧甲是否堅固,乃至決定戰場勝負的火炮能否轟鳴,全都系于此部。
近年來,大明鐵騎西征東討,在接連平定西夏、金國、遼國與花剌子模諸役中,俘獲能工巧匠數以千計,冶煉鍛造之術日新月異。
兵械司規模已十倍于往昔,各類工坊、匠戶遍及北疆要地,其職能之重、規模之宏,早已超出一個“司“所能承載。
鑒于其在軍工制造、戰略資源轉化等方面的特殊地位,李驍特擢升為獨立一部,專司國之重器。
“著,李東志任重工部尚書。”李驍沉聲命令道。
這是李驍的堂叔,自金州都督府時期便掌管軍械制造,是絕對的心腹嫡系。
這些年來,從最簡單的刀劍鍛造,到如今復雜火炮的研制,無不經過他的精心打理。由他執掌這個關乎國防命脈的部門,再合適不過。
李東志沉聲出列:“臣,李東志,領旨。”
“必不負陛下重托,使我大明兵甲之利,永鎮四方。“
羅平執掌輕工,富國惠民;李東志執掌重工,強兵礪器。
一手抓民生改善,一手抓國防建設,這正是開創盛世的兩大支柱。
“陛下圣明。”
眾臣齊聲再拜。
礦部、工部、重工部三部尚書的人選塵埃落定后,奉天殿內的氣氛反而更加凝重。
所有人心知肚明,接下來這個位置,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吏部尚書。
此職掌天下官員的銓選、考課、封勛,素有“天官”之稱。
而大明立國之初,官員多源自軍方轉業,這使得吏部除了常規的升遷調動外,更肩負著妥善安置轉業軍人的重任。
權柄之重,責任之巨,堪稱七部之首。
李驍目光掃過眾臣,最終落在那個始終面帶謙和、處事圓融的身影上。
“吏部尚書一職,著顧自忠擔任。”
話音落下,殿內響起一片細微的騷動。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出列謝恩的顧自忠,只見他雖極力維持鎮定,那微微顫抖的胡須卻泄露了內心的狂喜。
“臣,顧自忠,叩謝陛下天恩。”
他撫胸行禮,聲音因激動而略顯沙啞:“陛下以如此重任相托,臣……誠惶誠恐,唯恐有負圣望。”
抬起頭時,眼中已滿是決然:“吏部乃百官表率,臣必當恪盡職守,以公心持衡,為陛下甄選賢能。”
“凡所薦舉,必察其德才;凡所黜陟,必依其功過。”
“臣在此立誓,必使我大明官清吏正,人盡其才。”
這一刻,顧自忠心中澎湃難平。
在這個不設宰相的新朝,作為七部之首的他,豈不就相當于宰相了?
什么礦部的兵權,什么工部的產業,在人事任免的大權面前,都要禮讓三分。
他不由想起當初第一個站出來擁護李驍繼位的決定。
這恐怕是他此生最明智的選擇。
龍椅上,李驍微微頷首。
他選擇顧自忠,正是看中此人雖八面玲瓏,卻始終守住底線。
作為蕭思摩舊部,他曾官至大漠都督,雖然當時被屬下的武將們架空,但名義上卻與自己平級,資歷足夠服眾。
蕭思摩去世后,他又是第一個擁立自己,之后便勤勤懇懇的為北疆效力,功勞巨大。
吏部尚書,當之無愧。
“顧卿平身。”
李驍的聲音沉穩有力:“吏部關系國本,望卿持心以正,秉公而斷,為朕守好這選賢任能之關。”
“臣,定不負陛下重托。”顧自忠再拜,方才退回班列。
殿中眾臣神色復雜,羨慕、嫉妒、釋然兼而有之。
幾個資歷相仿的老臣心中難免泛酸,卻無人出言反對。
一來這是圣意獨斷;二來顧自忠資歷深厚,人緣頗佳。
三來……誰又愿意輕易得罪這位新任的“天官”呢?
不過所有人都清楚,這位吏部尚書的權柄再大,也有他管不到的領域。
五軍都督府。
大明的軍官升遷,自有一套獨立的武選體系,這是陛下為防范文武勾結設下的鐵律。
吏部天官有了歸屬,朝堂目光自然投向六部次席的禮部。
早在上皇李驍登基大典之時,甘肅巡撫張興華主持典禮。
是以禮部尚書之位,自始至終便是內定張興華,無人能出其右,此刻旨意宣讀,不過是水到渠成的定局。
而相較于歷代禮部僅掌禮儀、祭祀、科考之責,李驍對禮部的架構有著全新規劃。
他在禮部之下增設兩大司署,其一為鴻臚司,其二為教育司。
在此之前,禮部和鴻臚寺都與外交有關,職能有些重迭。
李驍將其合二為一,既保證了外交事務的統一性,又細化了執行流程。
原鴻臚司參軍胡立,久歷涉外事務,深諳各族禮儀風俗,此番順理成章升任禮部右侍郎,專管鴻臚司實務。
而禮部左侍郎之位,則授予了一位特殊人物——武剛。
這位出身九堡十八寨的漢家子弟,早年追隨李驍征戰沙場,在平定乃蠻人時斷了左臂,不得不解甲歸田,卻因剛毅忠勇、頗具謀略被李驍看中。
令其組建大明武備學堂體系,效仿后世學制,創立了分級升學制度。
從基礎的體能訓練、兵器使用,到進階的兵法謀略、陣圖推演,層層遞進,每學期末的考核更是嚴苛無比,不合格者當即淘汰。
這般革新的教育模式,本應蓬勃發展,奈何時值戰亂頻仍,國庫需優先供給軍需,教育體系的規模始終受限,未能大范圍擴招。
李驍便暫將教育司置于禮部之下,待天下安定、規模壯大,再擇機獨立成部。
禮部事宜確定之后,接下來便是戶部。
韓玖遠執掌財政多年,朝中無人能與之爭鋒,戶部尚書之位置,當之無愧。
當李驍的旨意響徹朝堂,韓氏兄弟暗自松了口氣。
謀劃許久,總算穩穩拿下了這一核心職位,眼下只需靜待陛下對韓久光的安排。
朝臣們皆以為,接下來該輪到六部最后一司的刑部宣旨,誰知李驍話鋒一轉,目光掃過階下百官,沉聲道:“朕以為,大明欲興,必重商業。”
“如今市井繁興,小攤小販遍布街巷,商貿往來日漸活絡,日后更當蒸蒸日上。”
“是以朕決意,特設一部專司商貿之事,定名商部。”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嘩然,韓玖遠的臉色更是瞬間劇變,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按照歷代規制,戶部掌天下財賦,凡土地、戶籍、賦稅、商貿等與“錢”相關之事,皆歸其管轄。
如今陛下竟要將商業從戶部剝離,獨立成部,這意味著戶部憑空損失了大半實權,僅剩農業、牧業、稅收等職能。
即便是牧業之中,與軍國大事息息相關的馬匹管理,也早已劃歸五軍都督府專屬機構管轄,戶部連一絲染指的余地都沒有。
如此一來,曾經權柄赫赫的戶部,直接被斷了一臂。
韓玖遠心中的震撼與失落,可想而知。
而站在李驍的角度來說,商業是國家經濟的命脈,唯有特事特辦、專人專管,才能推動其蓬勃發展。
重要的是,如今大明的商貿格局暗藏隱憂。
市井間雖有眾多小商販維系民生,但規模龐大、實力雄厚的商行,幾乎每家背后都有朝中權貴或軍中將領的影子。
李東江、李東山、二虎等人,皆借著軍功或權位,開設商行牟利,這其實是李驍默許的結果。
大明推行土地歸公之制,權貴勛戚無法像前朝那般兼并土地、積累田產,若再不放開商業權限,給予他們合法的財富積累渠道,誰又肯真心實意地為朝廷賣命?
而商業這種東西,懂得都懂,與土地不同,能夠隨時割韭菜。
李驍雖放任官僚資本發展,卻絕不允許其無序擴張。
若是任由這些背景深厚的商行壟斷市場,讓天下商人都變成給他們打工的了。
將會形成官僚財閥,直接威脅皇權穩固。
南棒就是例子。
正因如此,李驍才決意將商部提升至與六部同等的地位,一方面是為了彰顯對商業的重視,另一方面更是為了震懾那些手握資本的權貴。
商部將制定商貿規則、監管市場秩序,任何人都不得憑借背景肆意妄為。
最重要的是收商稅。
即便是皇家的內務府,也要交稅。
其他的那些大商行,都別想借著背景侵占國家的利益。
唯有死亡和稅收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