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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山河破碎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靈能者不死于槍火

  “戍樓月照三更火,鐵甲霜凝九域云——“

  氣勢勃發的高昂吟誦,在落了灰的城市里回蕩。

  高樓大廈的巨幕上,新一期募兵宣傳片二十四小時滾動播放,裁剪好的片段,精心設計的鏡頭,與上一期凸顯入侵者們的殘忍相比,這一期則側重強調忠君愛國,矢志不渝。

  “血薦軒轅存浩氣,軀捐社稷護黎群——”

  渾厚有力的聲調,自高空釋放,四方傳頌,直至最后落到了空蕩許多的街頭。

  “江山代有忠魂守,一片丹心照古今——”

  早在第二次七土戰爭爆發前,東陸共和國就定下了軍備擴充方案,至今連續三輪擴充下來,部分地方的壯丁已經被抓得快一個不剩了。

  好在第一次七土戰爭結束時,那一代的袞袞諸公就以極富遠見的大局觀,定下了福澤數十年的生育鼓勵計劃,如今東陸共和國在兵力儲備方面仍抱有自信,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不過而已。

  閆之水駛過街道,冷冷清清的環境,讓他的行車體驗極為順暢,好似舀起一勺乳羹,抿嘴一溜就過了喉底。

  雖然就算不冷清,他也照樣順暢——作為登臨在冊的三等公民,遇山開山,遇水造橋可能稍顯夸張,但平日的路權卻是完全無人可擋,哪怕突發奇想玩起狂暴碰碰車,一路碾過去,也頂多交點罰款。

  以及被嚴厲訓斥一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怎可如此不愛惜民力。

  閆之水沒做過。一件都沒有。

  手搭在方向盤上,轎車沉默地穿過城市,一路上所有理論上該存在的哨卡與檢驗統統開了綠燈,而投向轎車的眼神幾乎只有艷羨。

  漸漸地,古典雅致的高樓瓊宇變成了現代化的大廈,接著是矮了下來,成了犬牙交錯的貧窮棚戶區,就好像寄生在玉階上吸血的苔蘚。

  然后,苔蘚也被拋過了腦后。

  三個小時,也許是四個小時。閆之水停下,從車里鉆了出來,接下來的路他要步行,這是因為對方對仿古的喜好,所以也變成了他對前者的尊敬。

  白雪皚皚的山峰。

  卷在臉上的風不冷,但很涼,落在渾身的雪花不冽,但積在腳下有沉甸甸的實感。

  遠遠望去,只能見到一個小黑點沿著山路蜿蜒向上,好像隨時要被淹沒。

  過了好久,一成不變的視野,突兀冒出了山門。厚厚的積雪淹住了它,只依稀見得龍飛鳳舞的“萬象司”三個字。

  對大部分東陸共和國的公民,這都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它不像那一個個有著顯赫光輝歷史的世家如雷貫耳,也不像國土防衛局那樣令人聞之色變,可在知曉它的少部分人耳中,這個名字值得重視。

  它代表著曾盛極一時的東陸啟示,那些天縱奇才的人與光怪陸離的流派法脈,流傳至今的其中一部分。

  閆之水立于山門外,行了行禮。

  下一秒,眼前一花,再定神時,他已立在一方素凈庭院中。

  墻角老梅橫斜,凜冽幽香在空氣中浮動若游絲。目光穿過稀疏梅枝,只見到一背影靜坐青玉臺上,白衣更甚于雪,墨發僅以一根木簪收拾,她像是渾然不知來人,凝望著遠山暮雪。

  “為何這時候回來?”好半晌,對方開口了:“哼知不知道‘監軍’這個位置,就算是為師出面,也是要費許多力氣才能給你拿來。”

  此話半真半假。

  作為東陸共和國專職“卜算欽天”的部門萬象司現任司主,目前東陸共和國在啟示道途上的最強者。

  她是第四環靈能者,可職務含權量又比一般第四環還要大上許多。

  “監軍”一職固然飽受各方垂涎,但她為親傳弟子討要,全東陸共和國也沒幾個人能搶。

  不過話雖如此,這也不是平白無故的,她照樣要付出些人情出去,以做交換。

  “心血來潮。”閆之水答道。

  荒謬的答案。尤其對于遞交了辭表,棄了一路大軍“監軍”職位,千里迢迢趕回來的舉動,更是荒謬中的荒謬。

  只是聽到這四個字,女人眉宇反而舒展了開來,浮現出一抹發自心底的欣慰。

  她不再遠眺雪山,而是轉了過來。

  女人手里抱著暖爐,并未起身,而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這是.疏日的報告?”

  面前憑空多出了一迭紙質報告,閆之水拿住掃了第一眼,就對來源下了判斷。

  疏日,同樣是不為人知的部門,而且比萬象司更徹底,后者只是級別特別高的保密單位,前者則壓根就不存在紙面上,不被官方承認。

  這個最初因世家黑手套誕生的組織,積年累月下來,早就忍耐不住了,一心謀求更大的獨立權,誰受得了既要賣力氣又要擔罵名,動不動還得被人指著鼻子問“你什么姓?”。

  某種程度上,萬象司和疏日的立場存在一定重合。后者先天被各大世家排斥厭惡,從來都是捏著鼻子用,而前者出于啟示道途的稀缺性和特殊性,歷代都人丁稀薄,成員往往都不是世家出身。

  譬如閆之水自己,當初就是面前之人突有所覺,偶感有緣,于是跟隨心頭指引兜兜轉轉各地,最后在閆之水即將被賣進當地某個五等世家當家奴——閆之水親爹欠了一屁股賭債,老婆見勢不妙提早跑路了,他百般無奈下,只能痛哭流涕地賣兒。

  于是萬象司的司主花了一筆錢,從閆之水親爹的手里買下了閆之水。

  正因如此,萬象司與疏日默契地越走越近,形成了不動聲色的盟友關系。

  東陸朝堂何等兇險,要想獨善其身是千難萬難,就是二等世家、第四環靈能者,若是一朝行差就錯,照樣有覆滅之險,所以必須要互為犄角。

  閆之水一頁一頁翻看著,然后越翻越快,翻動的力度越來越重,某一瞬,他猛地合攏,抬起了頭。

  奢靡享樂,紙醉金迷、圍積投機,謀求國難暴利、玩弄權術,爭權奪利、謊報戰績,欺上瞞下,殺良冒功.

  閆之水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些。

  他是當代萬象司司主的唯一弟子,一躍而成的三等公民,單憑這個身份,各大世家嫡子就情愿結交他,而他本人也絕對擔得起司主親傳的名頭,眼下未滿三十就已經是第三環中位的啟示,足以與林長歌、文玄業、藏野庭、凪彥知念、徐流遠等備受矚目的天才相提并論。

他已經注定在未來步入東路共和國的最高朝堂,與袞袞諸公們并駕齊驅  所以所有被粉飾的與不被粉飾的,他都能親眼去見到。疏日提供的這些黑料,他從紙面上讀到過,也早在過去的年月里,親眼目睹過許多次。

  可無論哪一次,他都依舊覺得憤怒!

  他阻止過、懲戒過其中許多次,但也有許多次,是他不能阻止、不能懲戒的——至少“萬象司司主親傳弟子”,還不行。

  眼下這份匯報,更是尤甚!明明前線打得何其慘烈,山崩地裂,血流漂櫓,結果后方竟毫無收斂,一如既往,甚至有了愈演愈烈之勢,好似難得一遇的縱情狂歡!

  “不過是疥癬之病罷了。”

  司主摸著暖爐,對親傳弟子的神態視若無睹,她慢吞吞道:“有我們在,這幫蠢東西就翻不了天。不過是剛送到我這,你又恰好回來,所以給你順便瞧瞧而已。”

  閆之水臉皮一抖,就要說些什么,下一瞬司主卻打斷道。

  “聊正事。”她推開暖爐,雙手平放于膝:“近些時日,我常常心神不寧,念頭滋生煩擾,就連日常卜算竟也錯誤連連。我思來想去,不是我大限將至就是國之將亡。”

  驚天動地的話,被她以一種隨口閑聊的語氣說出。

  “算你還有點良心唔,道行也沒偷懶,有了預兆也愿意趕回來。”司主點了點頭:“閆之水,我宣布,你可以正式出師了。“

  “.師父。”

  “離開東陸,這不是在跟你好好說話的口吻,而是我身為你師父的命令。”司主想了想,纖細的手指抽出了腦后木簪,丟給了對方:“在我喊你回來前,有多遠滾多遠。”

  她自顧自地說道:“要是實在一個人混不下去,那就去緘默者學會,想當年東陸啟示冠絕泰拉,我們‘萬象’一脈也算其中佼佼者,祖上出過第五環的。緘默者學會看在我的面子上,怎么都能讓你混口飯吃。”

  “師父!”

  閆之水面皮繃得緊緊的,拳頭捏緊,好像隨時一拳要打對方臉上。

  “怎么?你還想嚇唬我?”

  司主冷哼一聲:“翅膀硬了?想死就直說,我來親自處理門戶。”

  閆之水深吸了一口氣,過了好幾秒,才道:“您準備?”

  “我要抽調監察網絡起一場‘大衍之筮’,然后親自去找封連。”

  閆之水默然片刻,突然道:“我有話要說。”

  “——別說出來。”司主食指豎在唇前,比出“噓”:“你要是現在說出來,我怕我忍不住動手。”

  “東陸共和國不值得。”閆之水一字一頓。

  “我知道。”司主道:“你覺得這里,這也爛那也爛,到處看著不順眼不順心,如今臨到頭了,還想勸我一塊走。真是個尊師重道,我的好好乖弟子啊。”

  “啊……你明明知道答案的。”

  司主嘴角肆意地咧開,露出了牙齒,吐氣如蘭:“你輾轉反復的這些,為師不在乎。”

  “都不用起卦和卜算,便是眼下一切不變,再往后你我師徒間,總要斗上一場的你同樣清楚這一點。”

  又是一陣默然,緊接著閆之水跪了下來,面朝司主,用力磕了三個頭。

  大雪如瀑。

  “師父。”起身,即將走出山門時,閆之水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回過頭,直直地望著院內:“我可以最后問一句,為什么嗎?”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倒。想我東陸歷代啟示,驚才艷艷者何其多也,卻大半都離不開‘行不能’這三個字,你師父我,又怎么可能格格不入呢?”

  “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無非成與不成。”

  落滿雪的小院里,暗香幽染,司主劍眉凜然,英氣勃發,眼眸如電,暢然一笑。

  “就要借這百萬里山河粉碎,證我畢生修持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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