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識向前。
沒有征兆的，時間在他身上似乎停止了流動，撐滿視野的浮世之蛻遲緩了千千萬萬倍，最細小的部位都纖毫畢露，混沌的海嘯，每一朵海浪翻飛的軌跡清晰可見，妙離亂、奧萊恩·科格每個人的臉龐，還有各異的神態，倒映于瞳孔。
共識道途的高手，可以通過靈能技藝人為拉長、加快自己的思維速度，實現只針對于“自己”一個人的變相時間加速。如果他們選擇一直維持這種加速，不亞于一種特殊的長壽，獲得數倍、數十倍于常人的生命。
宋識覺得自己正經歷著這種體驗。
他呼吸，一呼與一吸竟然變得如此漫長。宋識目睹著一口氣——本質不知道是深淵的什么，至少他看來是一簇空氣，這簇空氣被吞入、壓進腹腔，打了個旋后，又自口腔徐徐吐出。
帶著一陣無法忽視的刺痛。
源頭是.五臟六腑，還有喉嚨。
舊傷未愈，新傷又添，宋識不是那些選擇自由調節感官、干脆把疼痛屏蔽了的人。對他來說，疼痛反而能讓活著更具備質感，有鮮紅的喜悅。
宋識又呼吸了一次，用力呼吸。這次傳來的疼痛感，頓時大了許多。
或許是錯覺，視野中的浮世之蛻比最初大了一些.
不是錯覺。
對方真的變大了一點，因為它距自己更近了一些，宋識恍然，時間并不是真的停下來不動了。甚至，就算“個人”的時間真的停滯，可個人之外的人們，依舊會持之以恒地前進。
然后宋識對越發逼近的浮世之蛻熟視無睹，他只是審視著自己。
靈能在流動，在沸騰.在期待。
不，不是靈能。宋識心道，靈能是自我的投射，是意志的延伸，真正正在期待著的。
是自己。
思緒流動時，宋識依然在向前，審視又得出了一個結果。
如果把往日的宋識比作一團爆燃不息的劫火，那此刻的他，就是一朵晃蕩不停、稀薄許多的焰火。靈能不講道理，但其實也講點道理，以宋識眼下狀態，不要說擊潰“浮世之蛻”，就是單純想帶著奧格登和VE突出重圍都頗為困難。
宋識忍不住感嘆。
查可洛·沃恩就沒這方面顧慮，真靈·“逆轉的悖論”面前，狀態恒定，不增不減。從此想擊敗他，要么以強到不可思議的大偉力一口氣轟碎“逆轉的悖論”，要么就是像禪琉剎那、應半城這種精于計算變化，專攻解題的人，一點點解開“逆轉的悖論”。
而自己呢 辦不到。
也不想去辦。
“逆轉的悖論”，看上去很強實際確實也很強，可非自己所愿，恒定的同義詞，就是不變。查可洛固然換來了不增不減，堅不可摧的永固恒定狀態，可這也代表著他放棄了如一隙天那種歇斯底里、突破極限的殺招。
不過對方這輩子也很少搞這種操作就是了，查可洛過往戰績，都是慣于穩健打法，不求快，就是普普通通硬碰硬，一步一步打崩敵人。
嘎吱。
令人牙酸的扭曲聲，突兀滲入了時間停滯的思緒。
宋識環視掃去，浮世之蛻又進了一步，雙方距離五千米？三千米？無甚區別，無論多少千米，對于這個級別的靈能者都稱得上近距離接戰了。
環境似乎被壓垮了，本該純粹顏色的火海，逐漸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它到來的壓迫，強制打破了思緒，蠻橫拖拽著宋識重新墜回現實，繼續未競的廝殺。
宋識置若罔聞。
他沒看浮世之蛻，反而看向了自己掌心，慢慢擰起眉頭，然后掌心翻轉，變成了一只探尋的手，它隨著視線移動、抓捏，似乎十分想抓住什么。飄灑的柳絮、一縷舞動的薄紗、游移的魚線這些朦朧模糊，難以琢磨的事物，卻被宋識一一精準握住，又隨手拋棄。
真靈的第三階段，第五環的盡頭。
距離高不可攀、將泰拉置于掌心隨心所欲揉捏的神座，也不過一步之遙。企業聯盟自創立到破滅，哪怕算上前身的聯合政府、算上查可洛·沃恩這種叛逆分子，前前后后兩百多年，走上這一步的靈能者，不超過五指之數。
若是放在早些年的東陸，這等修為就算想當東陸共主，主宰天上人間地下的天帝都不是沒可能的事。
而現在.
宋識的手不再移動、探尋了，他的視線抬了起來，第一次正視前方，凝望著浮世之蛻。以及站在更遠處，環伺包圍的其他人。
不知何時，宋識的食指抬了起來。
抬起的動作幅度不大，很輕、很輕，很緩、很緩，就算是一個普通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就是這樣一個動作間，宋識的氣息驀然紊亂，如遭雷擊，甚至可以看見，他渾身上下剎那間迸發海量裂痕，緊接著，繚繞的火焰砰然熄滅。
這不是結束，再然后，好似起了連鎖反應，宋識周身的火焰熄滅，接著是遠一點的地方、更遠一點的地方宛若多米諾骨牌，上一瞬還浩浩蕩蕩的焰海，全都消散熄滅了。
這一過程下，宋識的氣息已連一朵晃蕩焰火都算不上了，干脆變成了搖搖欲墜、隨時肯能被吹滅的火星。
火星。
宋識露出了無比燦爛的笑容。
他抬起的食指末端，一簇火星點綴，如若捻著路邊的小花，冬日晶瑩剔透的雪晶，清晨轉瞬即逝的朝露。他松手，輕輕一彈。
火星脫手——
在比任何人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前，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支離破碎的資訊點燃，危險的病毒因為高溫翻綻，渾濁的浪花出現了令人心悸的紅通通色彩.一簇火星，猶如落入干燥了一整個冬天的森林，呈萬千燎原之勢，轟然燒了起來！
站得最近的人，VE不能自已地捂住了嘴。
上一剎，還是脫手的火星，這一剎，觸及的萬物統統變成了可燃的薪柴，匯入它的輪廓，化作了暴漲升騰，足夠冠以“煌烈”稱謂的浩瀚天火！
自第一次覺醒靈能，在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后，名為“宋識”的靈能者，交出了自己有關真靈的盡頭。
并非自己一個人達成的“無限”。
而是以“自我”撬動“自我之外”，無節制吞噬萬象，自毀滅中孕育的——
“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