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樣形容這一幕?
纖細到微不可察的一抹流光,卻拉出了難以想象的光芒。
永恒靜謐的宇宙,在泰拉的上方,被劃破了。
稍縱即逝的焰光,跨越了物質與精神的桎梏,要在徹底消失前的千分之一個剎那,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烈光。
或許是太快,太快了。
就連時間都屏住了呼吸,不愿意哪怕眨一次眼,世間一切的無形之物與有形之物都停下了腳步,駐足不前,安靜注視著此刻。
于是,新的光芒升騰。
“劍”與“盾”,蕾娜塔賴以成名,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分都在打磨的成就。剩所有靈能在半個念頭間消耗殆盡,又剩下的半個念頭里,凝成了嶄新的劍鋒。
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還有什么可以說的嗎?
已不再有可說的話。
稍縱即逝的焰光與筆直的劍鋒碰撞在了一起。
近乎停滯流動的時間,成了世間獨一無二的透鏡,從最細小與最宏偉之間彰顯出景象。
觸及焰光,自劍尖開始,曾所向披靡、無人可擋的劍鋒一點點粉碎,邁入了不可逆的破滅。
火焰一點點前進,帶著永不妥協的沖勢,擊碎了劍尖,絲絲縷縷的赤光自劍鋒的裂痕中迸射,可就連這樣的“絲絲縷縷”,依舊釋放著難以直視的璀璨光輝。
然后是鋒刃與血槽。
堅不可摧的靈能武裝,遭到徹底的毀滅,先是寸寸崩解,而后每一塊迸裂的部分,都邁入了更進一步的破滅,化為純粹的齏粉。
護手像是孩童堆砌起的沙堡,悄然無息間,被海浪沖刷到沒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最后,只剩下了握柄。
宇宙的背景下,宋識走到了咫尺的距離。一隙天的光仍在前進,萬千劍鋒化作的齏粉后,他看見了蕾娜塔的臉,也許是時間太短,沒來得及改變,亦或者是本就不變。
對方的眼睛,仍然亮著,如先前每一刻那樣,凝視著自己。
她松開了手。
劍柄被焰光吞噬的時候,她的五指緩緩攥緊——僅僅只是這一個動作,焰光就又逼近了一點。
恐怖的殺力前,僅僅前進一點,蕾娜塔的肌膚就一一迸裂,浮現出灰燼般的焦蝕。凸起的骨簇撕碎了剩余的肌膚,鮮血與骨頭浸透了整條手臂,又在剎那間開始蒸發。
但悚然的危機感,比先前劍鋒更可怖的危機感,也是這一刻,從宋識心底爆發,猶如無窮無盡的黑暗,驟然吞噬自身。
明明對方的嘴唇沒有動,但莫名地,宋識卻讀出了話語。
‘我’
‘蕾娜塔·克萊門斯。’
縱觀前今兩世,最強的一擊,蕾娜塔一字一頓又昂聲地宣告,向著正前方轟出。
“——才是真正的劍!”
時光重新流動。
當“我”的念頭再度從意識的海洋冒出時,宋識感覺自己輕飄飄的,渾身沒有力氣,連提起手這樣的動作,都顯得無比吃力。
正在向下墜去。
大氣層正在緩慢地淹沒自己。
“活著。”宋識想到:“自己.還活著。”
下線不知多久的記憶突然續接了回來,遲鈍的腦海運轉了好一會,才想起先前的事情。
“一隙天”搶先一步擊中了對方,然而這沒能減緩蕾娜塔那一擊的力量,她早已預見了這一點,早已做好了身隕的準備,舍棄了防護,將一切用以維持這一擊。
沒有死。
贏下來了。
“嗯,大概還有幾分鐘好活吧。”
宋識費力側過頭,發現蕾娜塔一樣在墜落,她也勉強地偏過頭來,兩人視線對視。
“或者十幾分鐘?不知道呢。”
女人的大半個胸膛已經消失不見,可這樣的模樣卻沒有幾分可怖。好像一頭快要死去的鯨魚時,孤寂的奇異美感。
“想不到輸了啊。”
“.咳。”好幾秒后,宋識才出聲:“我說話都費勁了你怎么感覺比我狀態還好。”
“哼哼。”蕾娜塔輕輕笑了一下:“可能是,嗯,按你們的說法,回光返照吧。”
“這樣嗎”
宋識的語速不快。
“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應該沒了吧,想聊的之前都聊過了啊,好像確實有。”
蕾娜塔問。
“到了嗎?”
“到了。”宋識說:“第五環·真靈.我理解了它的意義。絕對的、自我的‘真靈’,至此之后,并非命運選擇了我,而是我選擇了命運。”
“是這樣么。”蕾娜塔慢慢閉上了眼,像是一只斷了線的風箏,漸漸劃過黑暗:“命定之死.”
宋識靜靜地看著對方,像是目送對方,走完最后一程。
蕾娜塔突然睜大眼睛。
“宋識你快看!”
宋識下意識看去,然后同樣睜大了眼睛。
一道白色的星光,從極遠方升了起來。
東方。
宋識不是沒有突破過大氣層,親自站上天與地的分界線。可過往的每一次,都是為了征戰,而無論結果如何,打完的第一要務都是立即撤離。
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任由星球的引力拖拽著自己,在緩緩墜下的閑暇中,可以好好端詳誕生了自己的世界。
看得如此清晰。
自遙遠的東方,白色的星光堂皇地揚升,沒有一絲一毫的遮掩,縱橫無敵二十載未嘗一敗的大勢,猶如突破云霾的劍.不,不該說突破。
浩浩蕩蕩的力量,要將積滿云霾的天整個推倒重來。
宋識明悟了對方的身份。
北霆防衛陣線,現任大元帥。
地心的光海中,明先鳶饒有興致地抱起手,同樣遙遠的南方,銀灰色長發的女人一言不發,微微頷首,帝都的王庭最深處,皇帝緩緩拍打掌心.
不止這些。
從企業聯盟到緘默者學會,自理想的伊甸到破敗頹廢的荒土,不知多少人抬起了頭與投去視線,窺見了那道直沖九霄重天的白光。
自伊西多爾·西尼蒂登臨神座的新一個百年,新生的靈能者邁出腳步,走上了要與天上眾神比肩的道路。
大元帥,正在突破?
青年不知道該不該這樣說,感知明晰他這一幕的含義,可更深層次的直覺分明告訴自己,對方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于是重重關卡便被一道一道迎刃而解。
耀眼的白光持續了好一陣。
無窮無盡神光漸漸消失,里面是一個并不算高大的男人。
他凝望著腳下的大地,過了好久好久,大氅軍服被一只手慢慢解了下來。
“伏嵐圖。”
有平和的聲音,以最不平和的姿態,席卷八荒六合,響徹泰拉的天空與大地。
“可敢與我一戰?”
世界似乎沉寂了一剎。
然后,籠罩著東陸的天,塌陷了。
不.比起“天”,更確切的說法。
是,“天道”。
破碎的天后,是連“浩蕩”都不足以概括的廣闊,有漠然而偉岸的存在,緩緩投下了瞥視。
恍惚間,似有巨大到無法想象的掌心托舉起東陸,四十九道縱橫交錯的無形鎖鏈,將它的現實緊緊封鎖。
而此刻,那緊緊封鎖的鎖鏈,自升起的白光前,一根一根、開始了崩斷。
第六環共識,“道一”,伏嵐圖。
祂說:
下一剎那,無論是“天道”還是突破一切的白光,都消失在泰拉,撞向了更外層的黑暗。
“大元帥登臨神座。”
宋識輕聲喃喃,卻遲遲沒有聽見回應。
他轉過頭去,不知什么時候,蕾娜塔的呼吸,已經停止了。
“這樣么”
宋識閉上眼,任由星辰的引力,拖拽著自己向泰拉墜下。
“一路走好。”
——第六卷·永恒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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