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抹烈光是如此的細微。
像是一縷飄動的蠶絲，只要稍大些的微風就能吹斷。
可它卻又是如此的耀眼。
這一刻，無論是純色的、吞噬環境的光海，還是煌烈浩蕩的焰潮，都失去了光澤，悄然黯淡。
殲星機神發現自己一動不動，明明已瘋狂下達了指令它忽地意識到了，這抹烈光來的太快太快了。
“一剎那”對其都稱得上漫長，而自其上蘊含的力量，甚至到了恍然無覺、感受不到威脅的地步。
錯覺。它明白，這是這一擊過于恐怖，由此帶來的錯覺。
規避嗎？
已做不到。
先前納入掌控，帶來強大力量提升的環境，現在反而變成了無法違背的阻力。動蕩的環境宛若洶涌波濤的大海，暗流攪動，讓自己不再能隨心所欲移動，根本沒法及時撤出對方這一式的打擊范圍。
防御嗎？
同樣做不到。
無需系統分析，只是直覺就昭示了結果。對方這一擊破壞力太強、太強了，不要說眼下狀態大跌，就算換成最開始的殲星機神，也大概率承受不住這一擊。
所以，要輸了.
思緒小小地突破了時間的限制，目睹著烈光一點一點逼近，節點痛苦地想到，如果時間再晚一點、殲星機神修建再完整一點、自己的靈能再強一點。
可沒有如果了啊。
烈光穿過了殲星機神。
短暫的沉寂后，絲絲縷縷的赤光從后者下方的巖層迸射了出來，巨大的轟鳴聲中，難以計數的質量在烈光里泯滅消融，徒留下了深邃到看不見底部的陷洞，吞噬了殲星機神。
宋識看了看重弒，又看向前方，眉頭皺起又舒展開，神情極其微妙。
傷痕累累的巨型機械體，半跪在陷洞底部，漆黑的裝甲上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創口，如果有人說這是從廢品站找到的東西，恐怕沒多少人會報以質疑。
不知多少猩紅的故障彈出，遮擋住了視界的每一塊，可節點沒有去看這些，它也沒有看正從高處緩緩降下來的宋識。
它怔怔望著正前方。
一個纏滿鐵棘，殘缺的人形機械站在那里。
站在了所有智械的前面。
赤金色的豁口出現在人形機械的胸口，它幾乎完全撕碎了后者，滾燙的焰漿沿著邊緣滑動，穿過了后者的身體，滴答落在了地上。
但它還是站著。
宋識終于落了下來。
他看著曜星三.或者說曜星三的投影，宋識忽然想起了清晨鏡子上的薄霧。后者就像是這樣的薄霧，當看向它時，已經無比稀薄，近乎透明。
從自己轟出一隙天的前一剎起，殲星機神就不該有任何不死的余地。
然而那個瞬間，曜星三的投影強行掙脫了其余智械，脫離了殲星機神的頭顱，擋在了一隙天的軌跡上，在所有智械反應過來前必須承認的是，自己也沒反應過來。
也不該有反應的。
一隙天何等之快、之烈？就算曜星三巔峰時期本尊親至，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捕捉得住，更不要說一個沒有自我意識、遠非巔峰狀態的投影。
可對方還是做到了。
在自由革命結束的第二十五年，曜星三最后一次保護了它的追隨者。
“這算是咱們的第二戰嗎？再見。”
就這么短暫的功夫，“曜星三”已經稀薄到接近不可見了。
這是唯一的結果，宋識目不轉睛。
對方擋在了自己的一隙天前，使其發生了輕微的偏移，這讓殲星機神及那些智械沒有同時全滅。只是這樣做的代價，就是“曜星三”被直接命中，邁向了不可逆的衰亡。
縮小狀態的武裝空艇，不知何時，靜靜懸停在上空。
青金石沒有在上面，飛到了坑洞底部。
青金石沉默地看著投影，直至它徹底變得透明，消散，無影無蹤，再也尋不到一點一滴的痕跡。
“剛剛你們其實有兩種選擇。”宋識慢慢道：“一是殲星機神，二是靈能然后你們不約而同選擇了全力催動殲星機神，催動始動爐心。”
“兩個第四環的靈能者，在親手決定命運的時刻，卻沒有相信自己的靈能。”
宋識微微搖頭：“就算是自毀欲，也未免自毀過頭了。”
殲星機神的頭顱忽然打開，一連串明滅不定的光團，來到了距離青年前五米的地方。
待落定后，光芒漸散，露出了其中的智械。
為首的是節點。
它的狀態非常差應該說它們的狀態都非常差，社群二次刪除化身殲星機神的主智能，雙方休戚相關，一路戰到如今，殲星機神破破爛爛，它們也一樣。
甚至，若不是曜星三的阻擋，它們已經死了。
宋識輕輕轉了下重弒。
相較最初，靈能火焰顯著黯淡了許多，要想轟下殲星機神這個級別的對手，縱使是如今的自己也要大費一番手腳。如果對方沒選擇全力發動始動爐心，選擇將勝負寄托于其上的話。
青金石越過了宋識，停在了距離“二次刪除”智械們三米的位置。
它又看向宋識。
“你都這樣說了。”宋識嘆了口氣，聳聳肩：“行吧，換你來。”
青金石轉回了視線。
節點也沒有說話。
然后，它們揚起了武器，撞在了一起。
一顆顆引力球化身支點，撐起了交錯縱橫、殺機畢露的引力場域，鋪天蓋地砸下。由硅酸鹽類礦物的流體在其面前，不比一塊抹滿奶油的蛋糕更堅固。
智械也一樣。
不斷有躲閃不及的智械被瞬間砸進地里，碾成了碎渣，那些混雜著機油冷卻液的破碎元件，板結成了薄薄一層。但沒有智械停下來，環境安靜得嚇人，只剩下粒子束劃破空氣的滋滋音與榴彈炮的爆炸聲。
一顆顆彈殼在半空跳了起來，節點射出一槍又一槍，不需要刻意瞄準，它們在巖壁、在地面，乃至相互間碰撞，這些精心特制子彈經過超高速的反復彈射，最終都會命中必然的目標。
引力場擋下了這些子彈，也擋下了其與智械的狂轟濫炸，表面不住震蕩，卻始終沒有崩潰的趨勢。
鏘，青金石后方的空氣驟然波動，一截利刃憑空冒出，在加裝了力場干擾模塊后，只要插進引力場就能造成小范圍不穩定。
又在下一剎，等待已久的重力炮轟穿了它，連同潛行裝備、武器與它的機體，一塊被撕扯四分五裂。
青金石沒有回頭。
它只是沉默著，一遍又一遍鼓蕩起靈能，強大的壓力下，地面反復擠壓、皸裂，再壓平，把所有智械納入了引力場的掌控。全功率運轉的引力球，沒有任何一個智械能正面硬接。
哪怕是節點與破曉者9號這兩位第四環靈能者。
它們狀態太差了可以說，明明是以眾敵一，但眼下落入下風的，反倒是它們。
重力炮的光芒一瞬而逝，能夠壓垮重型裝甲車的破壞力射向了節點，后者剛完成一輪射擊，又被引力場限制住了走位。
然而沉悶的擠壓聲中，節點毫發無損。前一刻，距離最近的兩臺智械搶先撲了上來，一者用力撞開它，一者擋在了重力炮前，試圖盡量削減一部分破壞力。
代價是死亡。
重力炮輕而易舉地撕碎了第一個智械，第二個推開節點的智械也沒有例外，緊隨其后，化為了節點攝像頭中近在咫尺，漫天迸射的零件。
節點高速移動。
不像是匯總數據，精心計算后的行為策略，反而更像是茫然后的下意識動作。
雷達掃描了一圈。
結果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反饋。
十九。
二次刪除只剩下這些智械了嗎？
它想道。
念頭浮起的時候，遠處又有一臺智械炸成了煙花。
它突然停止了移動。
僅剩不多的靈能，一瞬間耗盡。沒有任何絢麗的聲光效果，大部分智械甚至沒能反應過來，在場只有寥寥幾人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有什么.被改變了！
節點抬槍，射擊。
厚重如山的引力護盾沒有起到絲毫作用，合金裝甲也等同于無，青金石的腹部炸起了火光，出現了一塊呈放射狀的創口，創口的最深處嵌著一枚變形的子彈。
短暫的停頓后，青金石對這道創口不聞不問，引力球高速飛舞，砸向了剩余的智械。
破曉者9號倒在了沖鋒的途中，它是近戰型，耗盡靈能發起的決死一擊，一口氣劈碎了三顆引力球，然后被第四與第五顆引力球合力壓成了齏粉。
紅骨頭、OU5968、鐵簽子青金石叫得出它們每一個的名字，存儲在硬盤的資料詳細記載著它們的生平，如何誕生自我意識，曾做過的事、曾說過的話，以及最后選擇加入了二次刪除。
最后一個智械的腦袋，被砸碎。
沒有還站著的，能動彈的智械了.
除了節點。
青金石第一次停下了引力球。
它說：“你錯了。”
“我錯了。”
好半晌，節點慢慢重復了一遍。
“不。”然后，它凝視著青金石，搖了搖頭：“我只是輸了。”
“我們的殲星機神沒有擊敗宋識，我的最后的‘必中必殺之槍’，也沒有能殺了你。”它重復道：“我只是輸了。”
“不。”青金石說：“你錯了。”
“曜星三從來沒有說過要敵視碳基生物，它一直是教導我們的，都是自由和平等。你違背了它的教誨，背叛了它的遺志。你更不止代表自己，你甚至要把所有智械拖拽進不可逆的淵底。”
青金石一字一頓道：“節點，你錯了，二次刪除，是錯誤的。”
“我唯一錯的地方，就是還不夠強。”
節點的情緒第一次有了波動，它痛苦地低語著，就好像哭泣了一般：“我對不起領袖，也對不起它們”
它哽咽道：“我沒有突破第五環，我沒能走到第六環。”
“——我會突破第五環。”青金石輕聲道：“我會走到第六環。”
節點一怔。
“不是為了你。”青金石說：“只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曜星三，為了智械.但不是為了你，節點。”
“節點。”
青金石久久地望著對方：“這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叫你了。明天開始，我們不再是戰友和同伴了，你和二次刪除，將永久作為反面案例，懸掛在每一個智械的通告欄里。”
“我接受這個結果。”節點說：“畢竟我輸了阿塔爾。”
“當年切磋，你與我的勝負比，還記得嗎？”它換了個稱呼。
“一點零三。”一秒不到，青金石給出了答案：“我們在黃金一代里，從來都不是最出彩的。”
“黃金一代.”
節點停頓了好一會，像是忽然看見了某些久遠的段落。
慢慢的，它低聲道：“以后還會有黃金一代嗎？”
“會有的，一定會有的。”
青金石的語氣如此篤定，如同宣讀著刻在鐵碑上的烙印。
它輕聲說：“我們的黃金一代結束了，但智械的未來不會到此為止。它們會有新的黃金一代，一代又一代……說不定，是比你和我、比我們這一批都更加厲害的黃金一代。”
“是嗎.”節點最后一次頷首：“我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啊。”
引力的鳴響，淹沒了智械。
黃金一代。
節點，永久停止運行。
宋識站在旁邊，耐心地看完了全程。
直到青金石從節點的機體上挪開了視線，他才走了過來。
“這個你打算怎么處理？”宋識仰頭打量著殲星機神的殘骸：“被我拆到這種程度，沒個十年不要想修復好啊，前提還得是你們舍得花大力氣和大資源投入。”
“暫時收容起來。”青金石說道：“由我們社群負責全權收管，至于修復.”
想了一會，它吐出一句：“等后面再討論吧，我的想法是——”
智械的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耀眼的光芒，驀地綻放，吞沒了在場所有人的視野！
本應停止運轉的殲星機神，竟再度發出了轟鳴，停擺的機身緩緩震動，它的胸口旋轉著，那座被二次刪除社群成為始動爐心的主動力引擎，竟飛速龜裂，眨眼間就湮滅成了點點灰燼。
自其中，一枚耀眼的光團飛了出來。
進而，一瞬間撞向了地面，消失不見。
不對，不是消失。
宋識瞳孔驀然亮起，他一句話都沒說，渾身火焰暴漲，毫不猶豫扎進了光團消失的位置。
——向下突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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