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時間,施以北天朔氣的長槍與重弒硬撼到了一起。
而放在彼方旁觀,便能清晰見到這樣一幕——渺小的男人正向著上方體格遠超自己赤焰法相,挺槍擊出!
轟隆!
剎那間,霜風與焰海交織在了一起,兩種截然不同的靈能對沖,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破壞力。倘若置身極北之地,這碰撞能令冰原分崩離析,連綿不斷的雪山坍塌。
而放在城市之中,則是更為壯闊的景象。
先是宛若多米諾骨牌般,一圈、兩圈、三圈、四圈!迭加了四次的同心圓,囊括直徑數十里的范圍內,肉眼可見的所有建筑轟然傾覆解體,而后在半空中,就分解成了碎屑渣滓。
無與倫比的刺目光芒綻放,大地驟然升起了一團光球。
也是這一刻,不知相隔多遠的地方,有人扯下了兜帽,猛然回頭。
“梅先生?”邊上人見狀一愣,忙問道:“怎么了?”
他順著梅先生的視線看去,瞄了半天,也沒從地平線上瞧見什么東西。
“.沒什么。”好半晌,梅弘義收拾起了陰郁表情,向對方露出了從容不迫的神態:“繼續走吧,今天日落前,必須再走三百公里。”
風把兜帽又卷蓋了下來。
他重新貼緊了靠背,吐出一口氣,當視角猛地上拉,一輛輛不知改造了多少手的汽車,捆著大包小包,正在風蝕后的荒原上移動,就好像一條蜿蜒不定的長蛇,駛向同樣不定的遠方。
——轟。
那么,這挺起的一槍,便能轟破那巨神般的法相嗎?
宋識給出了答案。
——不行。
能看見,被重弒斬中的長槍,似乎承受了某種不可承受之重,發出了凄厲顫鳴,其上凝起的白霜寸寸崩裂。直至最終,連同余俊才一起,被重新劈回了大地!
“不愧是個領兵打仗的靈能者.”
宋識沒有第一時間追擊。
法相低下頭,只見焰鋒寸寸迸裂,如風中殘燭,就連持著它的右手,整條手臂蒙上了化不開的慘白色,火光晦暗,顯得分外醒目。
“這一式‘北天朔風’不算完全新創的靈能技藝,但也算在先人基礎上推陳出新,弄出些獨創竅門。”
宋識細細端詳著這條慘白的手臂:“不是純粹的凍結,也不是單純的戰場死寂,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哪怕到了渾身麻木的境地,依舊要討出一條命來的歇斯底里。”
“不差。”他評價道。
“東山苦寒,資源匱乏,那里人歷代的出路都是當兵。”
余俊才劇烈咳嗽了好幾聲,不久前的渾身白霜被消融殆盡,熱氣蒸騰,挨了多重加持的壞劫一擊,更是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其中好幾道,甚至連“凍結”都無法臨時止住。
但,他仍撐下來了。
男人用力吞下五臟六腑的灼燒感,再一次揚起長槍。
“無非搏出一條命來。”
“可惜了。”宋識不無惋惜道:“你遂不了愿。”
余俊才沉默地攥緊五指,白霜又一次覆上已經坑坑洼洼的長槍,像過往的千百次一樣,靈能自胸膛中再度鼓蕩——然后這動作,突然為之一頓。
男人瞳孔,驀然微縮。
嘩的一聲,慘白色的手臂被抽離了靈能火焰,沒有了后者支撐,整條手臂干凈利落地碎成了點點齏粉,滾入風中。
緊接著,斷裂的缺口上,一枚光團閃爍了下,赤金色的火焰豪涌而出,彼此纏結,眨眼間重構出了一條嶄新的、別無二異的手臂。
法相完好如初。
繚繞著光焰的五指微張,那枚光團在重構手臂后、剩下的靈能火焰,迅速凝成了筆直的焰鋒。隨意斜斬出一記,城市頓時出現了一條宛若熔巖火山、蔓延數千米的大裂口。
而后,一輪先前沒有出現過的輝煌日輪,自焰海翻涌中升起,緩緩懸于法相身后。
余俊才認得出來。
——靈能技藝·天日。
法相最下方,青年漫不經心地抬手,二十六枚相同的光團,正在指間親呢繚繞。
余俊才沉默了半晌。
他還有一戰之力.先前挨的幾招固然強絕,的確讓他狀態跌到了一個頗為不妙的狀態。可“不妙”并非“重傷”,況且就算是重傷,戰場上臨死一擊拖著敵人一塊死的例子,從來就不在少數。
對于軍伍出身,歷經廝殺無數的男人來說,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勝負就尚未分出。
可不該是現在這樣子的 “第四環的版圖,你拼到了幾成?”余俊才忽然開口。
“五成。”宋識豎起食指:“一半。”
“你有第五環之資這般天賦和經驗,怎么會是籍籍無名之輩?”余俊才眼里有真切的困惑:“就算緘默者學會的書記官與卷宗騎士,也不是始終待在他們的船里,必須游歷四方。”
“天下何其之大?就算是第四環的靈能者,也不可能知曉泰拉的每一塊角落。”宋識微笑道:“我說得在理嗎?”
“.在理。”
余俊才頷首:“只是,這絕非你的緣由。”
“——東陸共和國,四等世家,東山余氏,余俊才。”
他一字一頓,轉動長槍。
宋識輕抬重弒。
“南斗。”
“還是不肯通報姓名嗎?”
“那對象征是不必要的東西。”
“.原來如此。”
當最后一個字吐出口,余俊才消失在了原地。
宛若大陸板塊動蕩,擠壓皸裂的恐怖景象,出現在了白歌市。
冰山,冰山——還是冰山!
劇烈的轟隆聲里,一座座比鐵石更堅固的冰山貫破大地,自天穹俯瞰,這些冰山緩緩升起,就好像巨神張開了懷抱,構成一座包圍小半個白鴿市的盆地。
盆地的最中心,正是宋識。
這方盆地的最上方,余俊才松開了長槍,任由其不知滾到了何處,灰白色的長發烈烈飛舞。
地勢已成。
而后,天威降臨。
能夠輕易碾碎鋼鐵的暴風雪遮蔽住了盆地上空,它是如此的濃重,剎那間,盆地被陰影沒過,陷入了深沉的黑暗。應當是又發動了某一道靈能技藝,這些暴風雪愈演愈烈,毫無衰頹之勢,更兼具了削弱感知的效果。
肉眼可見的功夫,盆地的底部,那些林立著的建筑廢墟,彈指間消融殆盡,成為了無比平整光潔的“圓盤”。就連地面本身也好似黃油一般,被削去了一片又一片。
但厚度,不減反增!
因為霜雪堆積的效率,甚至超過了大地被削平的速度。
作為家世貧弱的平民子弟出身,卻憑借從軍三十余載的履歷與過人實力,硬生生拿到了戰時都指揮使的余俊才。他最擅長的戰法,從來都是針對軍團級的廣域打擊。
五個月前的伯羅斯戰役,余俊才正是全力出手更改了局部天象,以無窮無盡的酷烈冰瀑重創了敵方部署的鐵幕防御系統,從而奠定了這一場戰役的勝利。
已拼上全力了 鬢角結起點點白色,又隨風掙脫,不停拍打在臉上。
——可還不夠。
這個時候,余俊才心道。
施展出了這一式,自己已算是到了手段盡出的階段,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勉強把局勢重新掰回到了僵持的狀態——自己率先交出了底牌。
可對方,難道就沒有底牌嗎?
以對方展現出的靈能造詣,底牌只會比自己多,不會比自己少。
“——天威地勢。”
宋識站在盆地中心,仰起頭。
能看見,就算以真煌的浩大輝煌之力,在這裹挾天威地勢的冰川暴雪前,也強行被壓制了范圍,原本燎原般的赤金火海,蜷縮在了周身三百米。
然而一線之隔,便再進不能。
無論外界風雪如何狂嘯,這半徑三百米的火海都巍峨不動,形成了圓潤無缺的場。
“有值得稱道的地方.純熟,穩固,扎實。”
宋識拎著重弒,卻又搖了搖頭。
“但缺點也在這里,太過穩健的代價,就是給不了驚艷感。”
“行軍打仗,不在弄險。”
低啞的聲音從無數流動的冰屑后傳來。
“如果到了非要行險招搏取勝機的地步,那便是主將的失職了。”
“嗯穩妥。”
宋識笑道:“所以你的下一招,就是喊外援了。”
余俊才頷首。
這個動作后,男人沒有再說什么,靈能技藝·北天朔氣再起,然而這一次不再是凝結成某種兵刃。
出現在他手中的,是一支不住鼓蕩的旌旗。
余俊才猛然揮落!
幾乎是同一時間,環境發生了某種奇異的變化,就好像無形的手撥動過全場,將所過之處揉捏,重塑。
那些肆虐的、無有規律的風雪,在這一剎,統統納入了旌旗的統御!
就好像一支雜亂無章的潰軍,突然一步步重建起了指揮鏈,每一個基礎的單位,都成為了這條龐大指揮鏈的一份子。
奔涌的狂風化為了有序的騎兵沖鋒,細碎的冰屑成了堅硬的攻城器械,雪花紛紛擾擾,卻奇異地凝成了一塊塊遙遙呼應的單元。
——并非高環大源常見的“天災顯化”。
余俊才的道路,赫然擯棄了“天災”的意象,反而自從軍數十載的過往中,提取出了“人力”的意象。此乃以人身統御天象,所向披靡的軍陣戰法!
一線赤光,驟然暴漲。
黑暗的盆地,出現了一抹無比耀眼的裂隙。
集結完畢,蓄勢待發的天災軍陣,在登場的第一秒,就出現了無比駭人的一幕,自中段起出現了明顯的真空,竟是被硬生生鑿穿了!
太陽可被霜雪遮蔽,霜雪亦能被太陽消融。
于是決定彼此勝負的,便是底蘊了。
當天日高懸后,宋識的靈能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強。這一斬的殺力之盛,哪怕沒有施加帝流漿,竟也沒低上太多。
“嘿,竟然全是纏斗之勢.”
宋識順勢斜劈,萬千火流卷在一起,好似熱刀入牛油,極為順滑地切出一道口子。
“為了拖住我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只是隨著余俊才施展全力,盆地之內沒有一處地方不在霜雪肆虐,剛剛被轟出真空帶的軍陣,眨眼間就要被重新填充,補好兵員。
——又是一斬!
沖霄暴起,彈指間宋識一口氣轟出了幾十擊,以無比蠻橫的姿態,硬生生給軍陣撕出了觸目驚心的缺口,就連狂風流動的速度都跟不上來。
余俊才悶哼一聲,五竅滲血,卻將旌旗抓得更緊。
無所謂了。
從施展出這一式那刻起,他就不再是為了單槍匹馬鎮壓對方。
他從來不覺得戰爭有何趣味,也并不理解那些熱衷于陣前斗將、自稱血脈噴張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最終的勝利,如果那勝利要斗將,他可以斗將,如果那勝利要穩妥,那么縱然別人挑釁到何種地步,甚至就算只是個普通人,他也只會冷眼旁觀。
軍陣再一次被鑿穿,然而補充的速度卻出現了顯著下滑。火海咆哮著吞沒了霜雪,不知不覺間,盆地的溫度上升,狂風逐漸稀薄了起來。
而對方的氣勢不減反增,單人轟破重重阻隔,正咧著嘴角,筆直地向自己沖來!
還有這般力量么.
自己卻沒更多的余力了。
余俊才松開手,旌旗隨風而逝,下達了最后一條命令。
霜風與凍冰化作忠誠的親衛隊,面對妄圖萬軍中取統領首級的敵人,前赴后繼地撲了上去。
這甚至算不上防御!簡直是拿純粹人海淹沒對方,試圖爭取一丁點的時間。
對方的沖鋒之勢,減緩了一點。
足夠了。
冰山、盆地,乃至海量軍陣,先前所做的一切,歸根到底,都只不過是“拖延”與“困住”二詞罷了。
很遠很遠的地方,梅弘義又一次摘下了兜帽。
他轉過頭,而這一次,沒有人再問他究竟發生什么了。
綿延的車隊,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一些人探出頭,一些人走下車,站在旁邊,愣愣地抬起頭。他們的視線,向著同一個方向。
天際線的盡頭,浩瀚穹宇之上,亮起了一顆紅色的妖星。
然后,妖星朝著大地,降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