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王府錦繡嘉園小區12座樓下C棟入口，寧前眉頭緊皺，滿臉不情愿地按下了門鈴。樓上C06屋里，在一片麻將聲中，家中的保姆小姑娘看了眼門禁視頻，見是大少爺回家，趕忙把外門打開，一邊欣喜地轉頭朝屋里喊道：“叔叔阿姨！你們家老大回來了！”
“呀！寧局長來了？”
“寧局長回來了？”
一樓客廳里，圍在麻將桌前的一群人，紛紛面露喜色。小舅公家的大表叔和小表叔，兩個人搶著從屋里跑出去，一溜煙地沖到入戶電梯前。
然后眼巴巴地等了半分鐘，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一看到一身行政夾克打扮的寧前，立馬滿臉熱情，雙雙伸手就往寧前身上去抓，大喊道：“寧局長來了！寧局長來了！”
“寧局長好久不見了！哈哈哈哈！”
寧前沒想到回個家居然還有歡迎儀式，原本臭著的臉，也被這倆表叔搞得拉不下來了。眼看著屋里頭還有不少人走出來，舅婆們一臉諂笑，小孩子們也探頭探腦，眼里對他這個副局長表哥充滿敬畏和好奇，寧前也不由得露出笑臉，說道：“別別，阿溫叔，阿斌叔……”
副局長回了家，該喊人還是得喊。
寧前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喊錯。
不過看兩個人笑得牙花子都咧出來了，應該是沒錯。
在一群遠方親戚熱烈的前后簇擁下，寧前走進家里，走到客廳。客廳里正在搓麻將的幾個舅公，這時也紛紛都站起來，一本正經地跟寧前握手。
寧前耐著性子，跟他們笑臉敷衍寒暄幾句。
隨即馬上就拋開他們，徑直朝樓上書房跑去。
二樓書房里，寧國榮果然在里頭坐著。
寧前走過去就沒好氣道：“爸，你非要叫我過來干什么啊，我這兩天忙都忙死，今天好不容易有個空，能休息休息……”
寧國榮聽兒子居然用這種責備的語氣跟自己說話，立馬眉頭一緊，也不快道：“叫你過來吃頓飯，現在都為難你了嗎？現在當官了，翅膀硬了，不拿你爸當回事了是吧？”
“不是！”
“你家那個……婉婉和孩子呢？”
“跟她朋友出去玩了。”寧前道，“孩子在她媽家里。”
寧國榮更沒好氣道：“玩玩玩，整天就知道玩！”
寧前道：“反正她在家里又沒事。”
寧國榮道：“在家里帶孩子不行啊？”
“不說這個了！”寧前道，“你叫我過來，就是跟樓下那些……吃個飯啊？”
寧國榮面露不悅，反問道：“你升官了，我給你慶祝一下都不行？”
“升個屁啊，級別又沒變。”寧前道，“你這么搞，我很被動啊。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你，你都這么年紀了，扎這種臺型，有什么意義？我們家誰還不知道你厲害啊？”
“嘖嘖嘖！我好心給你慶祝，你說我扎臺型……”寧國榮戳戳寧前，腦子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脫口而出，“我看阿書都比你強，有錢了還知道對他爸好！”
寧前聞言，明顯一愣。
這種拿他和寧畢書做比較的事，在家里是從未發生過的。
畢竟壓根兒從生出來的那一天起，兩個人就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
從家世背景到學歷，再到進入社會參加工作，他哪一步不是壓著寧畢書？
就連寧畢書號稱在他那個垃圾高中常年霸榜，但最后高考分數出來，寧前是理科985，全省前2000名。寧畢書早他幾年，是文科破二本，全省前20000名。
就這差距，還比個毛啊？
至于進入社會后，寧畢書考公7連跪，最后不得不去小破私企混每個月幾千塊的工資，就更是差了他不知道多少頭。
自打寧前18歲之后的這十年里，寧前全家上上下下，別說壓根兒就沒拿他跟寧畢書比過，就是真拿他和寧畢書做比較，那也是妥妥的侮辱。
真要比，也是他和寧全比。
親兄弟倆，寧全考得更好，考進全市前100名。現在研究生實習，在香江知名的投資機構，比較起來，也不比他這個28歲提干的哥哥差。
這些早就過去多年的往事記憶，在寧國榮說出話的剎那間，一下子從寧前腦海深處涌現出來。
可這一回，寧前雖然感覺奇怪，心里頭，卻一點受侮辱的感覺都沒有。
“他那是……應該的嘛！”寧前不僅沒有反駁寧國榮，居然還主動替寧畢書說起了話，“畢書哥確實不容易的，家里這么個情況還能翻身，給他爸媽改善一下生活質量，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啊？你要是哪天那樣了，我也把你送到雪山養老院去！”
“什么雪山養老院？”話音剛落，寧畢書的奶奶就從二樓另一頭的房間里走了出來。
葉啟慧笑盈盈扶著她。
邊上還跟著另外一個滿頭白發的畢桂芬。
寧前看到畢桂芬，盯著看了好幾秒，才好不容易認出來，頓時一臉驚訝，趕忙匆匆走上前，張嘴就喊：“阿嬸，你這頭發怎么白得這么厲害啊！”
畢桂芬嘿嘿傻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奶奶則忙拉住他的手，滿眼高興地問：“阿前，你爸說你當官了啊？”
“媽，阿前早就當領導了，這次就是工作調動，換了個單位。”葉啟慧滿臉驕傲。
不想寧前的注意力，卻好像全在畢桂芬身上，不住地問：“阿嬸，畢書哥回來了沒？”
畢桂芬搖搖頭：“我不知道啊，他這兩天也沒來找我。”
“回來了！回來了！”小表叔陳溫從樓下走上來，笑道，“阿書他小老婆都回來了，他肯定也回來了！”
“小老婆？”寧前感覺聽不懂了。
好小眾的詞啊……
陳溫一臉八卦道：“是啊！還是個律師！阿書那個正牌的女朋友，不是現在在金陵讀書嘛，還在讀高中！這回是另外一個女朋友跟他回來的，你奶奶還沒搞明白，還以為是正宮娘娘，一聲不吭的，就把金鐲子都給她了。”
寧畢書奶奶眼神頓時一變，沖著陳溫就呵斥道：“怎么不是正宮娘娘？長得多好看啊！看著就有派頭！又有學問，又有檔次。”
然而小表叔卻不認輸，笑著拿起手機，翻出寧畢書發的他和蕭洮洮的照片，就給寧畢書奶奶看道：“二姆，你看，這個才是正牌！長得跟明星一樣……”
寧畢書奶奶定睛一瞧，果然一下子，又沒那么堅定了。
“誒，這個還真是……”她把陳溫的手機拿過來，給葉啟慧看道，“阿慧，這個小妮子，好看哦。這么白，怎么還有人長這么漂亮的啊……”沒說兩句，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揚起來，“也行，也行！這個也好！那個也好！都好！都娶回來好了！”
但葉啟慧就有點笑不出來。
她幫寧前不知挑了多少個，最后寧前娶回家的那個老婆，漂亮是漂亮，可她和寧國榮都不喜歡；而現在，就算比漂亮，也比不過蕭洮洮了。
更別提在寧畢書那邊，蕭洮洮也只是——
其中之一！
在搞錢和搞女人兩件事上，寧前今天算是完敗了。
唯一還能托個底的，也就只剩下他那個新晉的副局長身份。
至于比家世……
還是不要比更好。
畢竟寧國強什么條件，他們家又是什么條件？
寧畢書能在那種天崩開局下混成現在這樣——別管人家是怎么混的吧，但起碼兩個億的真金白銀，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吧？
這么一比，反倒顯得寧前更不頂用了……
就算把寧全也加上。
可寧全現在也就每個月一萬多港元的實習工資。
說是什么金融精英，可時不時還要找她要點補貼了！
也就是最近幾天，聽說做成了一個大單子，掙了幾十萬塊。這就打電話給她，炫耀說以后再也不用家里補貼了，為了這點錢，高興得活蹦亂跳。
葉啟慧是真的無語啊……
“媽，娶兩個不行的，違法的。”葉啟慧臉上勉強笑著，主動要求寧畢書奶奶打消邪念。
奶奶卻很倔強，立馬道：“違什么法？怎么違法？一家人關了門，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又沒有害人，違誰家的法了？以前的人不都是這么過來的？”
葉啟慧道：“媽，你這個都是哪年的老黃歷了。新中國成立這么多年了，早就不讓娶兩個好吧。”
“放屁！”奶奶道，“現在在外面亂‘撞親家’的還少啊？鄉下那邊，我數得出來的就好多個！男人只要有本事，哪個不是娶好幾個老婆的？沒本事的才養不了小的呢！”親老娘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連坐在書房里的寧國榮聽到，都不由得連連點頭，一臉同意。
說起來，他也好些日子沒去小老婆那邊了。
也不知道張龍跟了寧畢書，會不會跟他多嘴說點什么……
寧國榮一想到這兒，冷不丁就打了個哆嗦。
媽的，不好！
今天不該戳破我乖侄子在外養小這件事的啊！
都怪穆善明長得太讓他垂涎，奶奶的真是嫉妒使人瘋狂！
寧國榮忽然有點慌，正想著待會兒吃完飯，今天還是早點把樓下那群人打發走，自己先出去“出差”幾天，避一避寧畢書的風頭好了。
可這念頭剛起，樓下似乎又隱隱傳來門鈴的響聲。
寧國榮心頭一突，等了兩秒。
隨即就聽小阿姨在樓下大喊：“叔叔！樓下有客人，管你叫三叔的！還帶了個漂亮姐姐來！”
我擦！！！
寧國榮瞬間臉色大變。
草泥馬帶小老婆報仇來了嗎？
寧國榮站起來就往樓下跑。
不想寧前跑得比他還快。
父子倆一溜煙地前后腳沖下去，小表叔陳溫一看，頓時也想起來自己今天到底是來干嘛的，連忙喊道：“啊呀！阿書來了！阿書來了！”
屋里的人聽到動靜，紛紛也都跟了出去。
三個舅婆還顯得挺不理解。
畢竟寧畢書只有“區區兩個億而已”，寧國榮家卻是“幾個億的財產”外加上“副局長”的地位，這怎么就搞得這么隆重了？
“哇！股神來了！”寧畢書的小表弟陳新，這時從人群里往外擠。
十幾個人，一下子就把電梯口堵得水泄不通。
畢桂芬被擠在后面，雖然過不去，這一刻眼里卻滿是說不出的自豪。
什么叫出人頭地？
什么叫衣錦還鄉？
就這場面，這陣仗，這排場……
雖然說實話，其實也連個屁都沒有。
但這也已經是她和寧國強幻想一輩子，連做夢的時候都不敢夢的體面了！
電梯門緩緩打開。
寧畢書冷不丁看到外面一坨人，猝不及防一怔。
不過他立馬就反應過來，張口就喊：“大舅公、舅婆、三舅公、舅婆、小舅公、小舅婆，阿溫叔、阿斌叔……”背貫口似的，邊叫人邊挽著穆善明，十指相扣往外走。
身后還跟著張龍和趙虎倆保鏢。
今天這回家的逼格，只差幾串鞭炮，基本就火力拉滿了。
“阿書，怎么現在才回來啊！”
“我們大家都想死你了！”
“阿書啊，我們前幾天還去看你爸了！”
套近乎的、討好的、邀功的，什么花樣都有。
寧畢書呵呵呵直笑，目不斜視徑直朝里走。
然后轉頭淡淡看寧國榮一眼，來了句：“三叔，聽說你最近喜事很多嘛！對手被抓進牢里了，訂單搞回來沒啊？”
“哈哈哈，在談了，在談了……”寧國榮哈哈直笑，眼睛卻往張龍和趙虎身上瞥。
張龍和趙虎目光躲閃，雙雙做賊心虛。
寧畢書忽然又來一句：“三叔，你外面事情那么多，也要注意身體啊。阿龍都跟我說了，你平時很忙的，有的時候晚上都在工廠里過夜，整夜整夜加班不回家的！”
寧國榮剎那間臉上就少了幾分血色。
先轉頭怒瞪張龍這個二五仔一眼，趕緊拉住寧畢書的另一只手，小聲跟他竊竊私語道：“你別聽阿龍亂說，他知道個屁啊，都是亂說的！”
這邊話沒說完，寧前又貼上來，急吼吼地張嘴就喊：“哥！哥！”滿眼寫著期待，“你現在身上這么多資金，有沒有什么投資的想法啊？我們局里最近正在搞新的產業政策，對企業的優惠力度很大很大啊！”一邊說倆眼睛不聽使喚地一邊往穆善明身上瞥。
父子倆審美倒是挺一致。
“現在這個經濟形勢，談個屁的投資啊……”
寧畢書隨口敷衍，身邊圍著一群人，繼續往里頭走。
一直走到畢桂芬和奶奶跟前。
寧畢書一句話都還沒說，穆善明就先從包里，拿出兩個厚厚的紅包，一人一個，遞給畢桂芬和寧畢書的奶奶，甜甜地喊了兩句：“媽，奶奶。”
“誒！”寧畢書的奶奶樂壞了，紅包直接收下，拉住穆善明的手，生怕她再跑了。畢桂芬則拿著那么厚的紅包有點傻眼，不安地小聲對寧畢書道：“阿書，這么多啊……不用了吧……”
“不用個屁！”寧畢書笑道，“你當去當零花錢，都是明明的心意！”
“就是嘛，兒媳婦的心意嘛！”幾個舅公家的一大群人，這時也不問蕭洮洮了。
寧畢書一來，就像定海神針一樣。
不論是穆善明還是畢桂芬，一下子全都有了靠山。
可他們不問，寧畢書卻偏要說。
而且大聲宣布道：“各位舅公、舅公、叔叔、阿姨，弟弟、妹妹，吶，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家明明，穆善明，穆律師。大家以后有什么官司要打的，可以聯系我們家穆律師的助理！一會兒我把明明的助理也叫過來，大家都加個X信，用不到也可以加一下！”
“另外呢，網上大家看到的那個，蕭洮洮，也是我家的。兩個都是我家的。今天在這里的，跟我同輩的后生小朋友們，以后看到，統一叫嫂子，聽到了沒？”
“聽到了！”
小群小孩齊刷刷大喊。
穆善明忽然抓緊了寧畢書的手。
寧畢書轉頭對她一笑。
穆善明眼里水波流轉，感動得差點都要哭出來。
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對這種事這么在乎。
什么法律不法律的，在這一刻，全都踏馬的吧！
法律就是保護老娘的既得權利的！
“給小朋友們發個紅包。”寧畢書輕輕拍了下她的屁股。
穆善明小眼神翻個小白。
隨即就從包里拿出一疊紅包，滿屋子四處撒幣。
收到錢的各路表弟、表妹們，立馬喊得更加起勁。
“謝謝嫂子！”
“哇！一千塊！！”
“嫂子你太好了！”
滿屋子一片歡聲笑語。
寧畢書也閑庭信步，又走到寧國榮跟前，淡淡笑道：“三叔，我爸送去雪山了，你知道吧？”
寧國榮連忙點頭：“知道，知道，你媽跟我說過了。”
寧畢書道：“有空去看看吧，怎么說，你也該叫我爸一聲……什么來的？”
“什么？”寧國榮裝傻充愣地眨眨眼。
寧畢書盯著他不放，當著葉啟慧和奶奶的面，一臉認真地追問：“你說什么？”
眼見老公尷尬，葉啟慧連忙道：
“阿榮，都幾點了啊？你快去催下酒店，怎么半天還沒把飯送過來！”
“哦……”寧國榮立馬想溜。
他管寧畢書的爸爸，喊了幾十年的“誒”、“喂”和“阿強”，現在讓他喊點別的，簡直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可剛要轉身，門鈴卻先響了起來。
“送來了！”寧畢書立馬道，“三叔，你應該叫我爸什么？”
邊上大一群人，也察覺到這里的氣氛不對。
舅公、舅婆們，紛紛抬眼看來。
穆善明也轉過了身，看著這場家庭倫理大戰，侄子精神逼宮叔叔的一幕。
奶奶忍不住了，拉了拉寧國榮的袖子，催促道：“叫哥啊，這怎么還不會喊了？”
寧國榮笑容一僵。停頓兩秒，突然哈哈大笑，大聲對寧畢書道：“對嘛！就是我哥嘛！當然是哥啊！你爸是我哥，這有什么好問的啊？”
他飛快敷衍過去，卻不知道自己緊皺著眉頭。
還大聲招呼滿屋子人道：“吃飯！吃飯！”
寧畢書看著寧國榮逃走。
穆善明走過來，握住他的手。
兩人相視一眼。
寧畢書問道：“有意思嗎？”
穆善明挽住他，甜甜地說：“你覺得有意思，那就有意思。”
“哈哈。”寧畢書一笑，另一只手攬住畢桂芬，“走走，吃飯了。”
畢桂芬滿眼笑意。
轉頭再看看穆善明，心里說不出的，感覺這輩子都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