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如洪鐘大呂,震得陳業頭腦發懵。
凡夫俗子……聽到這個稱呼,陳業已經猜到了這馴鹿的身份——仙界來的。
毫無疑問,自己的烏鴉嘴真的生效了,真有萬分之一,真就那么巧天山來人將陳業給堵在這里了。
不過這馴鹿為何放著覆海大圣不管,來找自己一個凡夫俗子的麻煩?
陳業大腦飛速運轉,權衡著利弊。但這片刻遲疑,讓那馴鹿有些“不耐煩”了。
只見這馴鹿抬起了前蹄。
蹄聲落下,敲響了地板。
陳業只覺得周遭的空氣猛然一沉,仿佛整座雪山都壓在了他的雙肩之上。
似要將他的肉身與神魂,都碾入塵埃!
猝不及防之下,陳業發出一聲悶哼,膝蓋猛地一彎。要不是蘇純一連忙伸手扶起陳業,他怕是要被壓得跪在地上。
馴鹿那冷漠無情的聲音再次傳來。
陳業強忍著骨骼欲裂的痛楚,艱難地問道:“不知上仙所言,是何罪孽?”
若是這馴鹿好說話,陳業也希望與天庭之人好好商量。
畢竟放出覆海大圣并非他本意,而是被卷入其中的無奈之舉。若是能解釋清楚,化干戈為玉帛,自然是上上之策。
然而,那頭馴鹿對他提出的問題置若罔聞,它只是再次抬起了蹄子,重重頓下!
轟!陳業感覺身上那座無形的“雪山”,重量陡然翻了一倍。他的脊背被壓得彎了下去,渾身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冰冷無情的質問,第三次響起。
陳業心生疑惑,這馴鹿完全不給他溝通的機會,為何還要開口詢問?
除非……這馴鹿并非仙人。
陳業猜測,這東西可能只是一道法術,又或者是傀儡般的分身。自身毫無靈智,是只會按照設計好的命令行事。
可是,壓力可是實打實的,再這么壓下去,陳業就要被壓成肉泥了。
就在此時,他身上的龍鱗法衣仿佛感應到主人的危境,驟然綻放出一片柔和的清光,如同一層水幕,將那恐怖的重壓隔絕開來。
陳業壓力驟減,立刻反應過來,猛地將身旁的蘇純一拉入懷中,讓護體清光同時將兩人籠罩。
蘇純一跌入他懷里,鼻尖縈繞著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氣息,但此刻卻無暇他顧。
因為馴鹿的第四次頓蹄,已然落下。
幸好陳業反應夠快,這一次,重壓將蘇純一也籠罩在內。
恐怖的重壓將陳業四周的地面都壓出深坑,堅實的巖石化為齏粉,卻連揚塵都沒有,所有一切都被深深壓入地底。
若非有龍鱗法衣保護,恐怕蘇純一就要被這馴鹿給殺了。
而兩人雖然有龍鱗法衣守護,但這股再次翻倍的重壓下,那護身的清光被急劇壓縮,迫使陳業和蘇純一不得不緊緊相擁,才能勉強容身于這片最后的“安全之地”。
“先生!”蘇純一的聲音在他懷中響起,“我有一門秘劍,或可斬開這妖怪的法術。你找準機會,或能逃離!”
陳業聞言,心頭猛地一震。
他哪里聽不出,這是蘇純一要拼命,為他換取一線生機!
他想也沒想,斷然拒絕:“胡說,別做傻事!”
蘇純一卻說:“我也練出了一絲法力,剛才情急之下難以控制,無法施展,如今有先生為我護法,我便可以將法力融入劍氣之中,或許能殺傷這頭妖怪。”
陳業再次拒絕說:“現在還不到山窮水盡之時。”
陳業盯著那頭馴鹿,快速思考著對策,然后對蘇純一說:“這東西不像是有智慧的活物,只會按設定好的命令行動。它一直在重復問我是否認罪,卻將你晾在一旁,顯然是針對我來的。你別沖動,我先試探一下。”
就在這時,那馴鹿的第五次質問,如期而至。
這次,陳業給出了不同的答案。他用盡全力,喊出了兩個字:
“知罪!”
話音落下的瞬間,陳業感覺渾身一松,那股足以壓塌山巒的重壓,竟真的消失了。
果然如此,此物毫無靈智,只會按照設定好的規矩來做事。
陳業心中一定。
那頭馴鹿,在聽到“知罪”二字后,終于換了臺詞。
“既然知罪,上來領罰!”
隨著話音落下,一道璀璨的金光自馴鹿的鹿角之間射出,落在陳業面前,緩緩展開,化作一卷金色的榜文。
榜文之上,無數玄奧莫測的符文如流水般變幻、生滅,陳業只看了一眼就頭暈目眩。
這里面蘊含的仿佛是無上大道,根本看不明白,陳業想要強行讀懂,差點就讓自己的神魂受損。
馴鹿拿出這種東西送到陳業面前,難道說,是讓他簽認罪狀?
陳業心思急轉,再次開口試探。
“敢問上仙,這是何種責罰?”
這一次,馴鹿竟真的有了新的反應,竟然換了一句臺詞:
“認罪畫押,戴罪立功!”
八個字,言簡意賅,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果然是認罪狀。
陳業心中一沉,但又升起一絲疑惑。所謂“戴罪立功”,若是讓他去殺了覆海大圣,那跟自殺有什么區別?
他正想追問細節,那頭馴鹿似乎又一次耗盡了耐性,再次陷入了機械的重復模式,催促著說:“認罪畫押,戴罪立功!”
隨著這聲催促,那卷金色榜文金光大盛,再次向前逼近,幾乎要觸碰到龍鱗法衣所化的清光。
很顯然,這東西不給你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要么簽名,要么就接受懲戒。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陳業突然想到了一個死馬當活馬醫的辦法。
只聽陳業大聲地說:“請上仙恕罪!晚輩愿意領罰。我這就簽字畫押,不知道要簽什么?”
馴鹿馬上回答道:“簽下姓名,認罪畫押!”
陳業又說:“好,簽下姓名,但晚輩自幼顛沛流離,不識字,怎么簽?”
說到這里,陳業向這馴鹿請求道:“要不,上仙先教我寫字?待晚輩學會了如何簽下自己的名字,再來簽字畫押,戴罪立功,如何?”
這話一出口,陳業懷里的蘇純一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話說出來,誰能相信,這馴鹿能答應這種請求?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那頭表現得急不可耐的馴鹿,在聽到這番話后,竟然像是僵住一般。
不說話,不抬腿,更沒有任何動作,像是卡住了一般。
時間慢慢過去,這馴鹿還是一動不動,甚至被風雪覆蓋了半個身子,都沒有任何感應。
蘇純一疑惑地問道:“先生,這妖怪怎么不動了?”
陳業心有余悸地說:“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么回答吧,這鹿并非仙人,大概只是一道法術。我的回答出乎意料,既不是答應,也不是拒絕,這頭馴鹿便卡住了,不知道如何回應。”
陳業心中猜測,幕后之人顯然預設了各種可能:如果陳業寧死不從,或者沉默對抗,那就通過不斷迭加的重壓,直至將其意志徹底碾碎,迫其屈服。
若是陳業干脆地“知罪”,程序便會順利進入“領罰”環節,送出榜文,讓他畫押。
但對方千算萬算,恐怕也算不到,會有人在“同意”和“拒絕”之間,找到第三條路。
看似配合,卻將問題拋了回來。
不識字這個回答,絕對是超出馴鹿的理解范圍之外,無法判斷陳業究竟是合作還是不合作,這便導致了馴鹿一時間無法回應。
但這絕不是長久之計。
陳業從未指望一句戲言就能讓這天庭仙術徹底崩壞。設計者必定留有后手,一旦程序卡頓過久,便會強制重啟,或者轉為更暴力的模式,繼續逼迫他認罪。
這個恢復的時間,肯定不會太長。
他必須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想辦法逃出去。
“上仙!上仙您怎么了?”陳業臉上露出焦急萬分的神情,吶喊的聲音仿佛想將馴鹿給震成聾子,“上仙請教我寫字啊!我真的很想簽字畫押,戴罪立功!但我天生愚鈍,不識字,您又不教我,我實在沒辦法畫押啊!這功勞我領不到,耽誤了您的差事可如何是好!”
他嘴上這顛三倒四的車轱轆話沒個停歇,只想繼續用言語來擾亂馴鹿的邏輯。
與此同時,陳業正在全力調用體內的法力。
陳業雖然也從覆海大圣身上吸收了不少法力,但平日里調動起來非常困難,所以剛才情急之下,酆都大帝的攻擊也沒有附帶法力。
如今就不一樣了,陳業趁著馴鹿失神,連忙將法力與酆都大帝融合。
仿佛熔巖灌入神像,死寂的法相瞬間被點燃。
原本只是虛影的酆都大帝,在這一刻竟變得無比凝實,每一寸甲胄的紋理、每一縷飄蕩的幽冥氣息,都散發出前所未有的真實感。
它的雙眸不再空洞,而是燃起了兩團幽藍色的神火,一股鎮壓九幽的氣勢散發出來,像是變成了一尊真正的神祇。
酆都大帝猛地探出巨手,朝著那頭僵直的馴鹿悍然抓下。
地獄虛影再次出現,化作七層幽光。
這一次,竟然連一直難以操控的餓鬼地獄也被陳業模擬出來。
地獄神通化作無數幻影,其中餓鬼的形態更是栩栩如生,顯得異常猙獰。
這些餓鬼朝著馴鹿撲去,像是要將這難得一見的活物生吞活剝!
馴鹿受到攻擊,瞬間驚醒,頭上的鹿角化作鋒銳的氣息,朝著那七層地獄幽光刺去。
兩者相碰,不再是悄無聲息的湮滅,而是劇烈的碰撞,天地隨之震顫。
不需要陳業開口提醒,蘇純一已經在這最適合的時機出手。
她周身涌起一股沖霄的劍意,劍光是從她體內生出,幻化成一朵真實不虛的蓮花,撞在困住兩人的屏障之上。
這一劍,也蘊含了蘇純一煉化的些許法力。
一聲仿佛琉璃被敲碎的輕響,明明不是很大的聲音,卻在空氣中蕩出無數漣漪,瞬間便傳遍百里。
就在陳業與蘇純一破開囚籠的瞬間,四面八方的天際,無數道流光感應到此地的大戰,正化作長虹疾馳而來。
然而,在所有流光之前,一道龐大到遮天蔽日的黑影已經搶先一步到來。
原本晴朗的天空,驟然一暗。
那不是烏云,而是一片無垠深海,像是被人以無上法力挪移過來,倒灌在這片天穹。
空氣瞬間變得潮濕,充滿粘稠的水汽,耳邊甚至響起了真實無比的驚濤駭浪之聲。所有人都感覺自己仿佛被拖入了萬丈深海,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
緊接著,蘊含無上威嚴的咆哮,從天上傳來:
“天庭的走狗!不敢與本大圣為敵,卻來為難一個凡人?!”
那片“海洋”般的黑暗天幕,被一只手從內部悍然撕開!
那是一只何等恐怖的龍爪!
它大如山岳,表面覆蓋著幽暗深邃的蛟龍鱗甲,每一片鱗片都仿佛由萬載玄鐵鑄成。五根利爪如同五柄天鉤,指尖劃過之處,空間像紙片一樣被輕易撕裂,露出漆黑的虛空裂縫。
這只龍爪僅僅是出現,就讓方圓百里的天地發出了“嘎吱嘎吱”不堪重負的悲鳴,仿佛隨時都會被這股蠻橫到極致的力量徹底捏碎。
那頭天庭的馴鹿仙使,在感受到這股魔威的瞬間,原本僵硬的程序似乎被強行激活。它放棄了對與酆都大帝的僵持,雙腿一蹬便跳到了天上,鹿角化作金光刺向那只巨大的龍爪。
但那只龍爪只是對著馴鹿輕輕一握。
馴鹿周身令凡人無法抵擋的金光,在這只龍爪面前不過是紙糊的,瞬間被捏得粉碎。
緊接著,龍爪五指合攏,一把將那頭馴鹿攥在了掌心,猛地收緊。
龍爪的指間處溢出萬道金光,像是捏住了一個小太陽。
但哪怕是真太陽,也無法逃脫這只龍爪,最終被捏得光芒盡散,等到龍爪松開時,就只剩下一團灰燼。
金色的光點如同漫天螢火四散紛飛,這尊強大的天庭仙使,彈指間便灰飛煙滅。
陳業與蘇純一都松了口氣,總算是逃過一劫了。
覆海大圣從天上傳來:“天庭的人已經等不及了,再給爾等十日,練不成的,都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