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王菩薩想讓這世間再無仙人?
這個念頭在陳業腦海中炸開,有種荒謬過頭的疑惑感。
這不就是前人成道,然后把后人的路給砍了嗎?自己成了不朽,卻要斷絕眾生的希望?這算哪門子的慈悲?
道理上,陳業隱約能猜到幾分。
地藏王菩薩或許是見證了諸天神佛犯下的滔天罪孽,從而生出了“仙佛即是原罪”的極端想法,意圖斬盡仙佛,再絕后來者之路。
但這想法何其偏執。
就像是看到有人用刀殺人就要收集天下金屬熔鑄在一起,以為這樣就再無刀兵之害了。
追求更高、更強、更長久的存在,是刻在生靈骨子里的本能。只要那條路還隱約可見,哪怕被萬重雄關封鎖,眾生也終將用無數尸骸重新鋪出一條通天大道。
天道破碎之后,這凡間不是依然有人摸索出了修行之路,一點點復現仙神舊貌嗎?
所謂堵不如疏。
地藏王菩薩難道會看不透這般淺顯的人之本性?
陳業這個疑問估計無人可以回答。
覆海大圣顯然對這種哲學思辨毫無興趣。
他那對金色的豎瞳重新鎖定了陳業,帶著一絲不耐煩的警告:“小子,別想那些沒用的。我能感覺到,天庭的狗鼻子很快就會聞著味兒追過來。你若不想被當成我的同黨一并打成飛灰,就給我抓緊時間修行。否則,到時候我可沒閑工夫救你性命。”
陳業心頭一緊,卻苦笑道:“大圣,您太高看我了。以我這點微末道行,別說仙君真神,就是天庭隨便下來一個小卒,我也擋不住。現在臨時抱佛腳,又有何用?”
就算把光陰箭當柴燒,耗盡壽元,恐怕也傷不到真仙的一根汗毛。
更何況,他壓根就不想摻和進這場神仙打架里!
若非他身上這“地藏王傳人”的烙印怎么也洗不掉,他早就找個借口開溜了。可現在,陳業估計天庭來人時絕不會聽他辯解什么“我不知情”,只會將他和這頭老龍打包一勺燴了,省時省力。
旁邊的飛廉魔尊也是同樣的心思,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學秘術是他賺了,可要是搭上性命去跟天庭拼命,那就是天字第一號的虧本買賣。
覆海大圣似乎看穿了他們的退縮,發出一聲充滿鄙夷的嗤笑。
“我當然知道仙凡有別。”他緩緩道,聲音里帶著一種前輩高人的傲慢,“但我也知道,你們口中的‘仙’,和我說的‘仙’,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如洪鐘大呂,震得兩人耳膜嗡嗡作響。
“忘了我說過的話嗎?有時候,真正重要的是跨過那道坎。坎過去了,剩下的,就是神通的比拼,而不是你們那可笑的境界劃分。我現在,就是要讓你們暫時跨過那道坎!”
跨過……凡人與仙人之間的坎?!
這話將陳業與飛廉都嚇了一跳,難道這位覆海大圣要割下自己的龍肉給他們吃,讓他們一步登天不成?
看到兩人那副見了鬼的表情,覆海大圣反而笑了,那笑聲里滿是戲謔:“有什么好驚訝的?小子,你自己不就體驗過了?你之前去統一那什么魔門,是不是感覺自己所向披靡,無人能擋?真以為我給你的小世界是擺設?”
一語驚醒夢中人!
陳業身體猛地一震。他瞬間回想起了自己催動酆都法相,一掌拍向鐵盛榮時的感覺。
那不是單純的力量碾壓,而是一種更本質、更蠻不講理的“破格”,仿佛自己是鐵錘,而對方萬般法術都只是脆弱的窗戶紙。
一掌下去,萬法皆寂,返虛境的鐵盛榮連一絲抵抗的余地都沒有。
那絕不僅僅是“靈氣更多”能解釋的,其中必然有一種自己還未理解的、更玄妙的變化。
見陳業臉上露出思索之色,覆海大圣滿意地點了點頭,解釋道:“你們這些凡人,從一開始,路就走錯了!你們練的,根本不是‘法’,只是‘氣’,到頭來,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空夢。”
“我現在要教你們的,就是如何煉出真正的法力!”
話音落下的瞬間,覆海大圣那龐大的身軀猛地一震。
“轟——!!!”
整座雪山大湖仿佛被從地底引爆,億萬噸湖水沖天而起,化作漫天狂舞的水龍與冰晶,遮蔽了整個天穹。
“聽好我的口訣,用你們的神魂去感應。”
下一刻,一聲龍吟從覆海大圣的喉中發出。
仿佛一個音節中就蘊含著億萬種意思,陳業與飛廉一個字也聽不懂,但神魂卻在戰栗中領悟了其中的真意。
兩人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按照那龍吟的指引,將神念催發到極致,探入那漫天飛散的水花之中。
陳業的神念觸碰到一滴水珠的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戰栗感傳遍全身。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活物。
在那水珠之內,蘊藏著一股他從未見過的力量,與靈氣截然不同。
如果說靈氣是溫順的氣流,那這股力量就是一頭萬變的活物。
它時而能化作洞穿萬物的針尖;時而又能化作纏繞天地的絲線。剛柔并濟,隨心所欲,靈動得不可思議。
飛廉魔尊比陳業的感受更深。他離那道門檻本就只差一步,此刻窺見真容,幾乎是出于本能,瘋狂地運轉功法,試圖將那股力量吸入體內。
幾乎瞬間,他就成功了。
一縷金色的、帶著霸道氣息的力量被他扯入肉身,他整個人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全身皮膚瞬間漲紅,仿佛要被撐爆。
陳業也慢不了多少,他境界雖低,但根基之雄厚,仙緣之深厚,遠超飛廉。
酆都大帝法相在他身后轟然顯現,十八個氣海如十八個瘋狂旋轉的星云漩渦,那股霸道的力量被他強行拉扯過來,吞入氣海。
兩人同時身體劇震,在將這股力量吸入體內的瞬間,他們都理解了覆海大圣的意思。
所謂仙凡之別,究竟是什么?
如果說,他們之前修煉,是吐納“靈氣”。靈氣就像空氣,從天地間吸入,在體內流轉一圈,施展法術時再吐出。這是一個循環,是“借用”。
而如今這股力量根本不是用來吸的,是用來吃的!
吞噬、消化,將天地偉力,融入身體里,讓它變成自己骨頭里的力氣、血液里的能量,再也無法分割。
這便是靈氣與法力的區別。
陳業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之前那一掌能破盡萬法。
玩“氣”的修士,哪怕對著你吹上一百口氣,又如何能擋住一個真正會用“力”的人,掄起拳頭砸過來的一拳?
那便是差距所在。
怪不得鐵盛榮毫無還手之力,因為自己催動酆都法相打出的那一掌中,已經蘊含了一絲絲從餓鬼道小世界中滲透出來的法力。
哪怕只有一絲,也足以徹底打碎鐵盛榮的防御。
兩人如饑似渴地吞噬著那散落于天地間更高層次的力量。
然而,覆海大圣眼里卻是一片嫌棄之色。
太慢了。
簡直就像兩只嗷嗷待哺的雛鳥,面對一片汪洋,卻只能用小小的喙,一滴一滴地啄食。
他方才一震之威所釋放的法力,足以填滿一片內海,而這兩個家伙,哪怕拼盡全力,連萬分之一都未能吞下。
以這種龜速修行,別說對抗天庭,恐怕連一個守著南天門的雜兵,都能將他們拆成碎片。
也罷。
法力不夠,暫且用法寶與神通來補吧。
當陳業和飛廉的經脈都傳來快要被撐爆的刺痛感,再也無法容納一絲一毫的法力時,覆海大圣那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將他們從修煉中喚醒。
“夠了。現在,立刻用法力去重新煉化你們的法寶!”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耐,“我那龍宮的珍藏,不是你們凡間那些破銅爛鐵。之前在你們手里,連其萬分之一的威能都沒發揮出來,簡直是暴殄天物!”
陳業心中一動,立刻嘗試調動那股在氣海中橫沖直撞的金色法力,注入身上這件從歸墟龍宮得來的法衣。
這件法衣早已被他煉化,變化隨心,防御力驚人,他本以為已盡得其妙。
然而,當那一絲金色的法力注入的瞬間,原本平平無奇的青色長衫上,仿佛有萬千龍鱗被瞬間喚醒。
每一片都爆發出刺目的光華,一股恐怖的巨力憑空而生,如同一座太古神山狠狠壓在了陳業的肩上。
“噗通!”
他猝不及防,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這股巨力硬生生從半空中砸了下來,在雪地上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咳咳!”陳業狼狽地爬起,只覺得五臟六腑都錯了位。
但下一刻,他便感覺渾身一輕,那股萬鈞重壓化作了一股奇妙的浮力,托著他緩緩升空。他甚至沒有施展任何騰云之術,僅僅是這件法衣本身,就賦予了他飛行的能力。
這……這功能他以前從未發現過。
被法力徹底激活的龍鱗法衣已然變了模樣。陳業能清晰地感應到,一層若有若無的水汽正環繞自身,肉眼不可見,神念不可觸,卻形成了一道比任何護身罡氣都要柔韌百倍的屏障。
“便宜你小子了。”覆海大圣的笑聲傳來,“這可是我蛻下的鱗片煉制的寶貝。那護身水幕,能讓你無論身在何處,都猶如置身于深海之中。刀槍不入,只是它最微不足道的功能罷了。”
無論何時都身處深海,對于蛟龍而言,那便是自身最強的主場。
當真是一件厲害的法寶。
陳業心頭火熱,又取出了那柄許久未用的方天畫戟,想依法炮制。
可他剛準備將法力注入,覆海大圣那驚怒交加的咆哮便炸響在耳邊:
“住手!”
可惜晚了。
陳業沒能反應過來,一絲法力已經融入方天畫戟之中。
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那柄畫戟在他手中瞬間失控。
它瘋狂地變粗、變長,仿佛一根撐天之柱拔地而起,戟柄的末端狠狠地砸進數百丈下的大地,引發了一場劇烈的地震,好幾座小山頭當場崩塌,山林成片倒伏。而那鋒利的刃尖,則撕裂云層,直刺天穹!
“不知死活。”覆海大圣怒罵道,“此乃本圣仿照如意金箍棒煉制的神兵,你也敢用你那點微末法力去煉化?你有那么大的力氣去揮舞它嗎?!”
他一邊罵著,一邊伸出一只遮天蔽日的龍爪,輕描淡寫地握住了那擎天柱般的戟身。在“咯吱咯吱”的刺耳聲中,那柄狂暴的神兵緩緩縮小,最終恢復了原本的尺寸,被他隨手扔了回來。
“法寶也分三六九等。”覆海大圣嚴厲警告道,“尤其是神兵,它們不求變化,只求極致的殺傷。沒那個本事,煉化了也只是自尋死路,等你什么時候真成了仙,再來動它的念頭,否則第一個被砸死的,就是你自己!”
陳業冷汗涔涔地將方天畫戟收好,心中一陣后怕。仙凡之別,果然是一道天塹,自己終究是小覷了這些仙家寶物的分量。
待他這邊手忙腳亂地收拾完,覆海大運行的目光又轉向了飛廉。
只見飛廉魔尊腰間,一道璀璨的光華沖天而起。那條原本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玉帶,此刻正散發著溫潤而磅礴的生命氣息。
覆海大圣看了一眼,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呵呵,你這凡人運氣倒是不錯。竟從我那寶庫里挑出了這件寶貝。”
飛廉心中一喜,連忙躬身請教:“還請大圣解惑!”
覆海大圣淡淡道:“這玉帶,來歷不簡單。是我當年殺了南極仙翁,從他身上扒下來的。佩戴此寶,可長生不老。”
“長……長生不老?!”
飛廉魔尊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沒聽懂這四個字的意思,下意識地重復道:“長生不老……是……是真的……長生不老?!”
“當然。”覆海大圣點頭,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百病不侵,壽元無盡。對你們凡人來說,一步登天,也就是如此了。”
飛廉魔尊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長生……
自己苦修數百年,歷經無數生死劫難,無數先輩耗盡一生求而不得的終極夢想,就這么得到了?
只需要戴著這條玉帶?!
他想起了當初從歸墟寶箱中得到此物時的情景,只當它是一件防御力不錯的護身法寶,誰能想到,這竟是通往長生的捷徑。
荒謬與狂喜瞬間淹沒了他,讓他幾乎要放聲大笑。
“何須如此激動?”覆海大圣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狂喜,帶著一絲輕蔑,“這玩意兒對敵時屁用沒有。本圣給你換個……”
“不換!”
不等覆海大圣說完,飛廉魔尊便已經脫口而出。
覆海大圣冷笑一聲:“呵呵,命再長,也得有命活著才行。”
飛廉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壽元無盡,也擋不住一記能將你打得神魂俱滅的殺招。
但,不換!絕對不換!
覆海大圣也懶得再理會他,轉頭望向陳業,沉吟道:“你還缺一件趁手的兵器,可惜我手上暫時沒有你能用的。”
這話說出來,頓時讓飛廉一陣泛酸。
這赤裸裸的雙重標準,自己的寶貝,就要被“換掉”,到了陳業那邊,就是主動“送”。就連那柄他用不了的方天畫戟,都替他好生收著,這未免也太過分了。
但飛廉魔尊臉上不敢露出半分,只能將這股怨氣死死地壓在心底。
他知道,這些寶貝本就是人家的,沒收回去已是天大的恩情,自己哪有資格置喙?
然而,陳業卻完全沒注意到這些細節,更沒察覺到飛廉魔尊那幾乎要溢出的嫉妒。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覆海大圣的另一句話給鎮住了。
那條玉帶是南極仙翁的?
覆海大圣殺了南極仙翁?!
那個在神話傳說中,永遠笑呵呵、代表著“福祿壽”中的“壽”,幾乎是祥瑞代名詞的老神仙被他殺了?!
這是陳業第一次聽到仙神隕落,也不知道當初那場大戰究竟是誰跟誰一伙,怎么會打得如此激烈,天地都為之破碎。
覆海大圣才懶得解釋,命令道:“從今日起,你倆安心修煉這門御水之法,能學多少學多少。”
陳業忙問道:“那傳承法陣尋找幽羅子殘念之事。”
“你不是說要有十八個人同時出手才可以么?等你什么時候準備好了,再做便是。不就是凡人的試煉么,等你成仙了,這些都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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