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彌漫,廢墟之中,鐵盛榮掙扎著爬了起來。
他擦去嘴角的血跡,一張臉因為憤怒和屈辱而扭曲。
剛才被酆都大帝一巴掌拍飛的時候,鐵盛榮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才是劇痛襲來,最后才是無邊屈辱帶來的憤怒。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通玄境的修士給打得如此狼狽。
就算酆都大帝受香火愿力加持,但正如小兒掄大錘,陳業憑什么能掄起來,憑什么能發揮酆都大帝的力量?
鐵盛榮怎么也想不通,區區通玄境,再怎么四兩撥千斤,他也撥不動這份偉力。
然而,事實便是如此,酆都大帝一巴掌將他打得筋斷骨折,差點就斷了氣。
鐵盛榮死死地盯著懸浮在半空,宛如神魔般的陳業,眼中充滿了瘋狂的恨意。
他手上也不知道何時多了一面漆黑的長幡,黑氣繚繞,仿佛將周身數十丈范圍拖入到幽暗之地。
黑色的幡面上,繡滿了無數痛苦扭曲的人臉,凄厲的鬼哭之聲從中傳出,讓人不寒而栗。
毫無疑問,這就是魔門最常見的法寶萬魂幡。
雖說這東西的煉制手法人盡皆知,但焚香門堂堂正道大派,掌門竟然取出一面萬魂幡,這著實令人震驚。
陳業都被嚇了一跳,這年頭,萬魂幡都這么普及了嗎?
鐵盛榮仿佛已經陷入了瘋狂,他將全身的靈力瘋狂地灌注到萬魂幡之中。
“桀桀桀——”
伴隨著刺耳的怪笑,成千上萬的怨魂從幡中蜂擁而出,它們匯聚成一道巨大的黑色洪流,在空中盤旋交錯,最終化作一個散發著無盡怨氣的龐大法陣,死死地擋在了酆都大帝的面前。
酆都大帝那足以鎮壓一切的威嚴氣勢,一時間竟被這污穢的怨氣所阻。
玉璣道人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他指著鐵盛榮,厲聲質問:“鐵掌門,你竟然用這傷天害理的魔門法寶?!”
清河劍派門規最嚴,最見不得就是這種殘害無辜的手段,若非還要問個明白,玉璣道人都忍不住要動手了。
鐵盛榮聞言,反而放聲狂笑起來,他的笑聲中充滿了不屑與譏諷。
“我瘋了?玉璣小兒,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他黃泉宗不也用萬魂幡嗎?你們清河劍派怎么不去指責他陳業?憑什么到了我這里就不行了?”
鐵盛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大聲地為自己辯解。
黃泉宗用萬魂幡,這事人盡皆知,但兩者完全不可相提并論。
玉璣道人怒斥道:“鐵盛榮,你以為如此狡辯就有用?世人皆知,黃泉宗的萬魂幡只收納亡魂,當初涅槃宗在北疆血祭十幾萬百姓,是黃泉宗憐憫百姓慘死,以萬魂幡為怨魂留一個棲身之所。
“如今酆都城陰司地府盡是亡魂,每一個都是出于自愿留在酆都,沒有任何強迫,也沒有任何酷刑折磨。而你手上這面萬魂幡,里面亡魂都在哀嚎,時刻承受無盡折磨,怨氣沖天!你還有何話可說!”
陳業聽得稍微有些尷尬,酆都黃泉也不是沒有酷刑,只不過這酷刑的規矩從上而下,連活人都要去油鍋泡一泡。只不過接受不了這規矩的可以離開,陳業也不攔著就是了。
鐵盛榮聽到玉璣道人的怒斥,非但沒有半點羞愧,反而更加理直氣壯地狡辯起來。
“我萬魂幡中裝的是誰,還輪不到你清河劍派來管!”他指著那面翻涌著黑氣的萬魂幡,大聲說道,“這幡中的亡魂,一半是我焚香門犯下門規的弟子,我將他們的魂魄拘于幡中,是執行門規,屬于我派內務,你管不著!
“另一半,是我焚香門歷年來斬殺的魔頭妖人!我將他們的魂魄煉入幡中,永世不得超生,這叫除魔衛道!難道有什么不對嗎?”
最后,他將矛頭直指陳業。
“更何況,這是我與陳宗主之間的賭斗,生死有命,與旁人無關!玉璣,你是要代表清河劍派聯合黃泉宗對我焚香門施壓么?!”
“強詞奪理!”玉璣道人被他這番無恥的說辭氣得臉色陰沉,卻一時間找不到證據來反駁。
他深知鐵盛榮肯定是在撒謊,這幡中濃郁的怨氣,絕不可能只來自幾十上百個所謂的魔頭。
但他沒有證據。
玉璣道人有信心可以輕松拿下鐵盛榮,但門規所限,若無確鑿證據,不可僅憑一時之氣出手傷人,不管是對凡人,還是對同道。
這是張奇一直以來堅持的規矩,也是清河劍派弟子稀少的主要原因。
修行之人,若是連伸張正義也要束手束腳,哪里稱得上逍遙自在?
但正因為這套規矩,清河劍派才成了天下人心中的榜樣,你別管這套麻煩不麻煩,但只要清河劍派還遵守這套規矩,清河劍派弟子就是代表了公理與正義,這就是最大的金字招牌。
因此,不管玉璣道人如何憤怒,但他如今也拿不出證據來。
陳業眼看鐵盛榮巧舌如簧,便對玉璣道人說:“要論煉制萬魂幡的手段,想來我也不比鐵掌門差。道長稍安勿躁,我與鐵掌門的賭斗還要繼續,不妨等賭斗之后再做計較。”
看到陳業如此自信,鐵盛榮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
“好大的口氣,你以為借用香火之力算你的本事?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何謂萬魂幡!”
說罷,他將法訣一催,那由無數怨魂組成的龐大陣法便猛地向前壓來,黑壓壓的一片,仿佛要將天空都給吞噬。
陳業面色不變,只是心念一動。
他身后的酆都大帝虛影緩緩抬起了手。
下一刻,纏繞在酆都大帝手臂上的赤練火蛇飛出,咆哮著沖入了那片黑色的魂陣之中。
這赤練火蛇本是陳業練出來的第一層地獄,如今卻成了酆都大帝手中的法寶。
龐大的火蛇撞入怨魂之中,神火化作羅網,將這些怨魂分割焚燒,又在怨魂之中橫沖直撞,每一次撕咬,每一次絞殺,都能將大量的怨魂撕成碎片。
眼看鐵盛榮的怨魂就要被沖散,但那些被撕碎的怨魂碎片并沒有像預想中那樣灰飛煙滅。
它們在空中扭動著,掙扎著,像是被斬斷的蚯蚓。緊接著,每一塊碎片都開始迅速膨脹,重新拉伸,在短短一息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全新的怨魂。
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這些怨魂竟然越殺越多。
“虎倀的倀鬼?”
飛廉魔尊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難道這鐵盛榮就是虎倀的養子?”
他們千辛萬苦要來尋虎倀安插在焚香門的臥底,結果這臥底已經成了焚香門的掌門?
怪不得剛才飛廉提出要徹查,這鐵盛榮如此激烈地反對,原來他也是心里有鬼。
陳業卻搖了搖頭說:“不是倀鬼,比倀鬼更麻煩。”
倀鬼的不死不滅,本質上是一種極速的恢復與重組,每次再生都會消耗其本身的力量,只要持續消磨,總有將其徹底磨滅的時候。
但眼前這些怨魂,卻完全是另一個層面的東西。
每一次被撕碎,都會成倍地分裂增殖,這已經超出了法術常理的范疇。
世間萬法,皆需依托靈氣而存,亡魂也不例外。這些分裂出來的個體,力量與之前相差無幾,它們的靈氣是從哪里來的?
這完全不符合常理。
就在他思索的這片刻之間,天空中的怨魂數量已經翻了不知多少倍,黑壓壓的一片,形成了一座密不透風的牢籠,將那百丈高的酆都大帝虛影都給徹底包裹了進去。
無窮無盡的怨魂如潮水般涌來,試圖污染這尊神祇法相。
還沒等陳業操控,酆都大帝便自發地動了起來。
只見那巨大的虛影緩緩抬手,五指張開,對著下方那無窮無盡的怨魂,猛地向下一壓!
“嗡——”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嗡鳴響徹天地。
緊接著,五座虛幻而又真實的宏偉世界,如同倒扣的天穹,瞬間顯現在焚香門的上空,將那無邊無際的亡魂連同下方的鐵盛榮全都籠罩了進去。
火蛇地獄,銅鐘地獄、幽幻地獄、業鏡地獄、天譴地獄、千相地獄……這是陳業親自修煉出來的六層地獄。原本應該有第七層,可惜那餓鬼地獄陳業還沒本事操控,所以只能用前六層。
無數由神火凝聚的赤金火蛇在魂海中瘋狂亂舞,將觸碰到的一切怨魂都點燃。
悠遠而肅穆的鐘聲回蕩在每一寸空間,每一次敲響,都有成片的怨魂抱頭哀嚎,魂體潰散。
億萬重幻境憑空而生,引動著每一個怨魂心底最深處的恐懼與執念,讓它們陷入癲狂,開始不分敵我地相互廝殺。
地獄神通,專門對付罪孽深重之人。
因為貪嗔癡而犯下諸般惡行,地獄之中自有報償。
不僅僅是鐵盛榮的怨魂被地獄酷刑折磨,就連鐵盛榮自己都在承受這些酷刑的影響,讓他痛苦不堪。
然而,鐵盛榮卻絲毫不慌,只見他揮舞萬魂幡,那些亡魂竟然又開始了分裂。
陳業連忙叫了一聲:“不好!”
地獄神通本來是痛而不傷,能遏制這些亡魂的增殖,沒想到還能主動分裂。
被鐵盛榮這樣一弄,六層地獄頓時被亡魂擠滿,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徹底撐爆了一樣。
陳業連忙運轉八九玄功,化身為食夢貘,張嘴就朝那些亡魂用力一吸。
如果這些也是類似倀鬼的東西,那食夢貘正是克星,只要吞掉,應該就不會再分裂增殖了。
一口下去,陳業將數千亡魂吞進肚子里,但他很快又將這些亡魂吐出。
“不對,這些不是倀鬼!”
食夢貘無法消化這些亡魂,顯然并非夢境所化。
怪不得鐵盛榮一臉勝券在握的表情,他見識過陳業化身食夢貘的能力,現在敢拿出來對敵,顯然是早知道他的亡魂不會被食夢貘克制。
玉璣道人看得更加憤怒,鐵盛榮早就有這種手段,不知道藏了多久,之前對敵從來沒有拿出來過。
即使是倀鬼大軍沖入云麓仙宗,鐵盛榮也是袖手旁觀,完全沒有相助的意思。
想來,他也知道自己的手段不能見光。
若非今日陳業將他逼到絕境,恐怕他也不會暴露。
“陳宗主……”
玉璣道人正要開口,勸陳業認輸,免得受了損傷。
今日沒有證據而已,花些時日總能查清楚真相,到那時候,玉璣道人便可以對鐵盛榮出手。
這些亡魂看似厲害,但玉璣道人自有辦法讓他連萬魂幡都拿不出來。
陳業卻依舊堅持道:“道長放心,我還有手段,只是本來不想用這招而已。”
話音落下,巨大的食夢貘身形散去,陳業的身影重新出現。
鐵盛榮見狀,以為他已經計窮,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大言不慚,你還能有什么招數,向那位飛廉魔尊求助么,若是如此,你又有何臉面當這正道魁首?!”
然而,陳業只是平靜地伸出手,從腰間抽出了一柄普普通通的桃木劍。
與此同時,他身后那頂天立地的酆都大帝虛影,也做出了與他完全一致的動作,一柄大如山岳的巨劍,緩緩出現在大帝的手中。
下一刻,劍光亮起。
那不是鋒銳的劍光,也不是霸道的劍光,那劍光沒有絲毫殺傷力。
重重迭迭的劍影,如同一場無聲的細雨,落入了那無邊無際的魂海之中。
陳業的劍法,不能傷人,不能對敵。
但它卻可以切割、修改、重塑神魂的形態。
在陳業與酆都大帝那無窮無盡的劍光之下,億萬怨魂開始扭曲、變形,它們不再是單獨的個體,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黏合、拉伸、編織。
僅僅是幾個呼吸之間,那片足以撐爆六層地獄的魂海就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盤踞在整個天空,由無數怨魂拼湊而成的、巨大到無法想象的陰影之蛇。
那大蛇的蛇頭,正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尾巴。
它在分裂,在變長,但它也在瘋狂地自我吞噬。
不管如何增長,這銜尾蛇總是不斷將尾巴吞進自己的肚子里,越吃越長,越長越吃,最終扭曲成一坨不可名狀的漩渦怪物。
見此情形,鐵盛榮震驚得無以復加,他沒想到陳業還有這種手段。
正要催動秘法,再次操控這些亡魂,卻發現亡魂已經與萬魂幡徹底斷了聯系。
下一刻,酆都大帝的長劍便斬到了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