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曾經熱鬧的斗法擂臺又變成空無一人。
刺激的斗法已經落幕,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散修陳業,在擂臺之上堂堂正正地贏了蜃樓派的弟子。
什么,你說提前布置陣法不夠堂堂正正?
那秦澤的紫云煙羅帳還是化神境修士送的呢,不是更加過分?
數日過去,諸如此類的爭吵也未曾平息,只要修士們聚在一起,總要提及這場戲劇性的斗法,總要提起陳業這個名字。
不過大家都懶得再來這偏僻的擂臺,而是選擇去各個坊市通宵達旦地喝酒吵架。
百海谷許多年沒有出現過這么值得喝幾杯的大事了。
大部分人在意的只是茶余飯后的談資,只有當事人會因為輸贏影響深遠。
陳業作為勝者,本應被人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但他卻一個人悄悄跑回這擂臺之上。
一邊修補著受損的陣法,一邊聽著墨慈的咆哮:“擂臺斗法也該當成生死相搏,但凡遇到個經驗老到的魔頭你早就死了。
“萬魂幡不是這么用的,一股腦全沖上去,但凡這人有克制陰魂的法術,一招扔出來你的萬魂幡就毀掉一半了,沒打過仗還沒聽過說書么?
“本來有距離優勢,留在天上繼續耗他便是。誰讓你暴露的位置的,那蜃樓派的幻術破了,你知道他是真的出毛病了還是故意露的破綻?但凡他是詐你,腦子一熱沖過去不就完了?”
陳業也不反駁,心平氣和地聽著。
墨慈之言確有道理,現在回頭一想,自己確實不應該暴露位置,這可是最大的優勢所在。
不管對手出什么變故,占據優勢的時候就不應該胡亂出招,按照計劃行事才是最穩妥的。
這次斗法,陳業確實有很多毛病,也確確實實感受到自己沒什么斗法的天賦。
捕捉戰機的本事幾乎沒有,臨場發揮也不怎么樣,全靠提前計算。
只怪自己太相信卜算結果,以為站在吉位之上就百無禁忌。
墨慈罵得累了,又苦口婆心地說:“只有那些魂燈掛在門派里的高門大派弟子才有資格魯莽,別人動手之前都得掂量一下能否撐得住報復。記住,你是無人撐腰的散修,遇敵之時,沒人會顧忌你的身份,殺了也就殺了。”
陳業是個知錯就改的人,連忙說:“師父,徒兒明白,下次一定注意。”
墨慈本來還想說些什么,陳業卻突然抬頭,望向遠處。
黑暗中有人朝擂臺這邊走來,等到了近處一看,正是秦澤。
陳業略有些尷尬,他并非喜歡耀武揚威之人,自己贏了一場,手段不算光明正大。
秦澤作為蜃樓派弟子,輸了之后怕是承受壓力更大,這大半夜地過來恐怕不是故地重游這么簡單。
陳業本想回避,秦澤如今身負壓力極大,誰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不要跟那種瀕臨崩潰邊緣的人相處,尤其是自己還是導致對方崩潰的原因。萬一他想不開,完全不管什么蜃樓派門規,就要跟陳業拼個生死,那陳業還真未必贏得了。
所謂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陳業站起來就要離開,秦澤竟然高喊了一聲:“道友請留步。”
聽到這話,陳業頓時跑得更快了,旁人不知道這句話有多嚇人,他還能不知道么。
但秦澤卻像是鬼魅一般出現在陳業的面前,瞬間便攔住了他的去路。
怨恨,不甘,種種表情出現在秦澤的臉上,但就在陳業握緊萬魂幡,準備放手一搏之時,秦澤最終嘆息一聲,對陳業拱手說:“抱歉,驚擾了道友。”
陳業稍稍松了口氣,對秦澤安慰道:“無妨,我勝得不算光彩,秦道友心中有恨也是人之常情。勝敗乃兵家常事,下一場,秦道友便能贏回來了。”
秦澤搖頭道:“沒有下一場了。我將回門派閉關,此生不再離開。”
陳業沒想到秦澤會受到這么嚴重的責罰,疑惑道:“只是輸了一場斗法,蜃樓派不至于門規嚴苛到這個地步吧?”
雖說輸給一個散修是有些難看,但終生禁足這種懲罰還是太過了。
“這并非師門的責罰,我也并非只是輸了一場斗法,我被自己的法寶所迷惑,這是蜃樓派弟子最大的忌諱。若是心魔不除,我遲早會被蜃珠所控,然后墮落成魔。”
善用幻術者,更不能被假象迷惑。
秦澤在斗法之時被蜃珠反過來控制,這份錯誤比斗法失敗更大,若不能克服心魔,就只能禁足,以免他為禍人間。
陳業安慰道:“我看道友年紀也不大,有足夠的壽元克服這心魔。”
秦澤笑道:“承你吉言。陳道友,你有帶酒在身上么?”
陳業聞言,取出一壇烈酒,送到秦澤手上。自從上次與莫隨心滿山谷找酒喝之后,陳業便在儲物袋里常備兩壇酒,雖然不喜歡,但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只是沒想到,這酒會用在秦澤身上。
秦澤接過,撕開了封口便將酒水灌入口中,像是絲毫不擔心陳業會在酒中動手腳。
陳業無言,取出另一壇酒,陪他喝了兩口。
白天兩人還是針鋒相對,沒想到當夜便能對月而飲。
只是話不投機,除了對飲兩人也聊不上幾句。
等到一壇酒飲盡,秦澤將那酒壇隨意扔到一旁,然后才對陳業說:“本來,我是想來將這擂臺毀了,以發泄心中怨恨。沒想到,陳道友你也在這。
“剛才我還真想過與你拼命,哪怕是違反門規,我也要殺了你。只是,終究是我技不如人,若是因此而遷怒,我才是真對不起蜃樓派這個名字。”
陳業聞言,感慨道:“正道終究是正道,不管旁人如何詆毀,蜃樓派終究是堅持了千年的正道門派。數月之前那場意外,若不是紫煙真人于心不忍,恐怕這百海谷早就血流成河。
“人有喜怒哀樂,秦道友無需在意這一時之氣。畢竟我輩修士追求的是逍遙長生,成仙之后有無盡歲月。一時得失,與長生相比,只不過一瞬而已。”
不管外人如何嘲諷,蜃樓派終究是正道門派,這些年來也未曾做過什么傷天害理之事,只不過承平太久了,門人弟子有所松懈,算不得什么大罪過。
秦澤只是運氣不太好,被陳業選中,成為第一個輸掉的名門正派弟子。
秦澤苦笑道:“以前我也常對別人這樣說,只是每一次都是切磋中勝了之后,用這話來安慰別人。沒想到,我也有一天會聽到同樣的話。”
秦澤長長吐了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煩悶一切吐出,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決心,從懷里取出那枚蜃珠。
不等陳業反應,秦澤便用力一捏。
潔白如玉的蜃珠頓時布滿裂紋,似有凄厲的慘叫從中傳出。但秦澤并無半點遲疑,繼續用力,直到這蜃珠被徹底捏成粉碎。
然后秦澤隨手一揚,將那些粉末灑到這擂臺之上。
毀掉這件血脈相連的法寶,秦澤也是臉色煞白,但他仿佛也卸下了重擔,表情輕松了許多。
秦澤轉過頭來,對陳業說:“多謝道友的酒,今日一別,再無相見之日。欠這一壇酒,我是還不上了,祝愿道友修煉有成,早日成仙。”
說完這最后一句,秦澤便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便連背影都消失不見。
直到秦澤完全消失于視線,陳業才忍不住問墨慈說:“師父,你說他能克服心魔么?”
墨慈沉吟片刻才回答說:“世上哪有這么多大徹大悟之人,求長生者萬中無一,這人多半是一蹶不振,等過些年便無人記得,再聽到他的名字時多半便是枯骨一堆。”
陳業也知道墨慈所說的沒錯,世上沒有那么多遭受打擊之后反而勇猛精進之人。若是長生有這么簡單,五大門派也不會合道的修士寥寥無幾了。
“引以為戒,引以為戒啊。”
陳業與這位蜃樓派弟子并無交情,只是怕有一天,轉身離去的會是自己。
自言自語般念了幾句,陳業便準備繼續修他的陣法,但剛有所動作,便聽得一陣細微的呼救聲傳來。
“救命!”
短促的二字傳入陳業的耳中,雖然非常細微,但卻絕非幻覺。
陳業嚇了一跳,連忙打開靈目四處搜尋,這一看便找到了呼救聲的來源。
在那堆被秦澤捏碎的蜃珠粉末上,有個模糊不清的虛影,正是這東西在向陳業呼救。
陳業滿心疑惑地問:“師父,那是何物?”
萬魂幡抖了抖,墨慈驚訝道:“這是……法寶的器靈?還真是個稀罕之物!快快,將這東西收了,有大用。”
不等陳業動手,墨慈便已經操控著萬魂幡朝那模糊虛影跳過去。
長幡一震,便有數道虛幻的鎖鏈飛出,將這法寶器靈給收入萬魂幡中。
等陳業湊過去準備瞧一瞧時,墨慈哈哈大笑道:“你小子運氣好啊,尋常器靈在法寶被毀的一瞬便會隨之消亡,這器靈不一般,竟然還能存活片刻。快快,用你那滋養陰魂的甘露將他養好,這可是難得的寶貝。”
陳業掐指念咒,搖動萬魂幡,靈氣匯聚出點滴甘露,滲入到萬魂幡中。
只聽一聲呻吟傳來,萬魂幡上便露出一團模糊的白影。
這白影對陳業做了個鞠躬的姿勢,感激道:“多謝恩公救我一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