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難道店家還怕某玄是什么野道人不成?”
秦文莞爾一笑,素手伸入袍袖,抽出了一份早先準備好的度牒。
“哪里哪里,只有探明道長仙山何處,派門大名,我等信士才好安排侍奉所需呀。”
老賬房笑著接過度牒,一邊看一邊記:“原來道長是鄖陽府武當山凈樂宮的洞玄部奉道女冠,妙玄先生,不知您的符箓是何階品啊?”
“弟子不才,只有先師所授的太上混洞赤文女青詔書符,太上九天玄女斬邪秘箓。”
盡管早就知道南明奉道之風盛行,對此有所預料,可應付著老賬房這番直指要害的毒辣話術,秦文才發現自己之前還是低估了這座六朝古都的底蘊。
單是一個在金陵外郭開客棧的老賬房,就擁有如此心思,那宮城里那些高居廟堂的“大人們”.
秦文挑了挑好看的眉毛,默默觀察著老賬房接下來的動作。
“哎呀,原來道長是玄女尊神的修者,是在下怠慢了,小乙,快領妙玄先生上樓歇息,再叫一桌好菜,先生舟車勞頓,現在肯定是累了。”
將秦文度牒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沒發現任何問題后,老賬房不疑有他,當即催促拎著行李的小廝幫忙招呼這位遠游至此的道門高人。
秦文并未太過在意這個小插曲,沿著紋飾奢華的樓梯就進了那間房費高昂的甲等上房。
坐在六層客棧的樓頂窗前,視線穿過雨遮望著籠罩在朦朧煙雨中的金陵,最先看到的并非什么樓坊街市,而是一堵極其高大、充滿壓迫感的城墻。
那根本不是凡俗人力能夠建成的巨墻,秦文只是稍一打量,就推算出它起碼有上百米高,仿佛屹立云端的城門樓還有兩尊金甲神將值守,瞅著就像是經過精心煉制的道門兵馬一般。
而在城墻后面,還有一座直插云際的通天高塔,淅淅瀝瀝的雨水打在陶瓷般的光滑塔身上沒有半點留痕,像是給它披上了一層水色的輕紗,有股別樣的美感,讓人看不真切。
‘這應該就是無量尊那些徒子徒孫所居的登真塔了吧?也不知道那個自號萬壽帝君的獨夫到底有沒有點真修為。’
仔細打量著巨墻后只露出半截的登真塔,哪怕是見過許多奇偉盛景的秦文也不得不承認,這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修成的奇觀確實是件藝術品。
只見那高塔每層塔檐都由七彩琉璃瓦披就,塔身通體雪白,青花瓷的特有藏藍色紋路,如同幾條青龍從入目所見第一層,龍飛鳳舞般直接騰躍到了雨云深處。
整座塔莊嚴華貴,連檐角下的三清鈴都鍍有鎏金涂層,隨著風雨輕輕搖晃,低沉的鐘聲從里面緩緩地蕩來,傳遍宮城。
“真漂亮啊.”
望著如此奇觀,秦文不由得由衷稱贊道,能在古代的封建王朝建成不遜于流光夢的超高層建筑,即便其中有超凡因素的作用,這份別出心裁的設計也確實當得起巧奪天工。
聽到秦文的贊美,一旁將所有菜色歸置整齊的青衣小廝也與有榮焉,自豪道:“妙玄先生說的是,這可是金陵城的升仙臺,整個大明也就只有一座。”
說完,他偷偷瞧了一眼秦文面衣下令人浮想聯翩的五官輪廓,吞了吞口水道:“先生云游至此,應該也是為了過堂朝圣、禮圣參玄,如果能進登仙臺,回來可一定要給小乙講講里面的見聞吶。”
“一定。”
秦文臻首輕點,那登真塔不知被南明道士施了什么手段,旁人哪怕目力再強,也無法在外一窺其中究竟。
等到青衣小廝退出房間,秦文才閉上雙眸,而后又緩緩睜開,能看到扭曲出實質顏色的十情八苦,繾綣流云般向著那座高塔涌去。
“也不知道貿然入塔,寄體的身份會不會暴露,萬一那幫無量道士有能追根溯源的相關手段,那事情就麻煩了。”
秦文從儲物道具里拿出金陵城的地圖,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圖樣小字上劃過,最終在“十里秦淮”這四個字上敲了又敲。
“要想獲得更多關于南明朝廷和無量道士的信息,得是從金陵本地的鬼市入手比較方便,也更不引人注目,不過,或許也可以借助這具姿容出色的皮囊,多做些布置.
想法紛呈間,秦文便已決定即刻動身,去那在后世也享有盛名的十里秦淮瞧瞧。
由于當年崇禎血祭自身,引動龍脈翻身,導致北清韃子時至今日也未能揮師南下,挺進山海關,所以南明并未發生諸如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之類慘絕人寰的惡事,可以說金陵城中的一切都保存得相當完好。
金陵為帝王建都之地,公侯戚畹,甲第連云,宗室王孫,翩翩裘馬,以及烏衣子弟,湖海賓游,靡不挾彈吹簫,經過趙、李,每開筵宴,則傳呼樂籍,羅綺芬芳,行酒糾觴,留髡送客,酒闌棋罷,墮珥遺簪。
這座自古以來便被文人雅士稱為佳麗之地的巨城,到了如今,真可以說是欲界之仙都,升平之樂國。
秦文之前在船上做過功課,現在的金陵城不比洪武初年,淡煙、輕粉、重譯、來賓等官妓十六樓歷經三百余年,或改或廢,古跡寢湮,僅有南市、珠市及舊院依然駐世。
既然是為了打探消息,那自然要去南曲名姬、上廳行首皆的金陵舊院。
“.紅牙碧串,妙舞清歌,洞房綺疏,湘簾繡幕,名花瑤草,錦瑟犀毗.南明這幫官老爺,倒是會玩兒.”
將行李俱都收進儲物空間,秦文換了副裝束,看起來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后,這才搖動房間里的鈴繩,將青衣小廝叫了上來。
“先生,有什么吩咐?”
名喚小乙的酒樓伙計瞅著只寥寥動了幾筷子的宴席,還以為是秦文吃不慣金陵菜式,有些忐忑地問道。
“煩請信士幫我雇輛馬車,我要去趟舊院。”
“舊院?”
聽到這兩個字,再加上秦文此時的裝扮,小乙似乎明悟了什么,恍然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