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澤過去的家位于先斗町,確實如他所言,就在鴨川邊上。
離開五條大橋,走進河岸另一側的街道里,唐澤很快就感覺到了一種難言的熟悉感。
電車站,商鋪,路口……雖然沒有出現什么閃回的記憶,但那種本能的慣性讓他忍不住放松了不少。
看來關于這部分的記憶確實沒有出錯。
由于過去謹慎低調的生活方式,唐澤完全沒有離開過家和學校這條路徑,從來不參與娛樂活動,幽靈一樣保持著每日機械的往返。
京都這座城市,他真的不算熟悉,但這幾條街道,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跟在唐澤身后的柯南觀察著周圍的民居和建筑,眼睛慢慢睜大了一些。
道路兩邊的深色木刻柵立面和坡屋頂,讓他慢慢意識到一個事實,過去的唐澤,物質條件應該確實是不匱乏的。
“先斗町是京都很有名的古建筑街區了,雖然唐澤他家不是那種傳統的町屋,是新式一些的別墅……”服部平次注意到他的表情,小聲解釋,“但總之,這里的房子很貴的。”
古建筑街區就意味著這里的房子不可能像是郊區的地塊那樣容易買賣,較新的建筑也幾乎都是百年町屋改造而成的,絕大多數都會兼具商業屬性。
能在這里普通居住下來,需要的成本可一點都不低。
“……該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唐澤家的補償款才一直沒有著落吧?”反應了一會兒,柯南嘴角抽了抽。
為了配合周圍的傳統町屋風格,這里哪怕是新式的建筑,也無法避免需要使用木質的外立面,一旦發生火災,絕對是燒的丁點不剩的。
既然官方的調查無法得出人為縱火的結論,這筆沉重的賠償款項無疑就會落在保險公司和公共部門的頭上。
問題是,按照市場價去考慮的話,即便不需要承擔所有的經濟損失,這個數字也真的賠不起……
“不好說哦。這里的房子都快缺乏參考價了,唐澤家還挨著鴨川,不遠處就是祇園,這里的房子都不是價格問題了,連成交記錄都很難參考吧……”
“嘶,所以這里是唐澤他父母原本就居住的地方?”
“哦,我以前問過,唐澤說是父親那邊留下來的房子。所以,大概是傳下來的老房子?”
“那他家里原本就很有錢啊……”
“都說了,他父母會參與那些實驗,是為了找到愿意讓他們實驗理論的研究所嘛……”
唐澤沒去留意身后嘀嘀咕咕的三個人,就算留意了,對他們討論的話題估計也沒什么感想。
唐澤的父親唐澤一川一直不是什么窮人,畢竟窮人家的孩子也沒那個條件一直念醫學院,還脫離臨床去搞學術理論。
考慮到他們交給唐澤的那個胸針,原本就是唐澤夫婦用自己的資產買回來的拍品,要說他們是窮人那也確實不可能。
只能說,脫產治療孤獨癥的孩子,還要不斷砸錢去搞前沿研究,確實是什么樣的家底都供不起的巨大開支,最后被組織趁虛而入就不奇怪了。
走過街角,繞過巷口,越過排著隊的面店,唐澤的腳步最終在一片近乎狼藉的廢墟面前停了下來。
剛剛還在議論唐澤一川家庭背景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服部平次當初從京都帶回來的照片,確實是半點沒夸張。
這一塊占地面積不小,隱約還能看出一點房屋結構的斷壁殘垣,就是唐澤曾經的家了。
焦黑的、碳化的地面和雜物,就這樣坍塌在兩側的建筑中間,仿佛被生生挖去了一塊,只留下了一片昏暗的影子。
似乎是為了調查方便,也有可能是別有用心的人想要在廢墟里翻找出需要的東西來,這塊地方被用藍色的建筑隔斷板圍了起來,不走近了細看,倒也很難察覺這里曾經還是一個民居,只會當作是翻修中的建筑工地。
唐澤蹲下身,擦了擦面前已經看不出顏色的黑成一團的木面。
這里原本是他每天回來都要踩上的,第一層臺階的位置。
“……還真的,被燒的很干凈啊。”找不到半點記憶中的影子,唐澤嘆了口氣。
唐澤當然不可能放著這里就這樣荒廢著,未來的某天,等沒有了組織的阻礙,他肯定還是要把這里好好地重建起來,可不管如何還原,那些伴隨舊物的記憶已經回不來了。
由于組織的干涉,成長的并不快樂的他更是很難欺騙自己,對這里有什么歸屬感。
如果要唐澤說的話,他的家是熱鬧到有些惱人的波羅咖啡館,是裝滿了可以信任的戰友的怪盜團據點,總而言之,不會是這片已經遺失在時光里的廢墟。
有些感慨的唐澤將只剩半塊的木臺階擦了擦,站起身,準備認真回憶一下哪里有可靠一些的鄰居,就聽見身后傳來了一聲明顯的抽氣聲。
他扭過頭,發現身后三人在用如出一轍的、帶著點沉重和悲傷的目光看著他。
“你們這是什么表情?”唐澤被他們的樣子逗笑了,“畢竟是我住了很久的地方,變成這樣確實很可惜。不過,我也沒有很難過就是了。”
“不會嗎?可是以前,你幾乎不在學校多留,恨不得有點空閑都呆在家里……”沖田總司說著撇了撇嘴。
泉心高中不是什么差勁的學校,實際上社會活動之類的還是很多的。
除了一些定期的公益活動,每學期也會有不止一次的出游,高二以后還需要進行修學旅行,運動社團,還有比如沖田總司這樣的專業運動員,也會有另外的活動需要進行。
可是以上這些,唐澤都不參與。
按理說這是不太合規的,不過唐澤從來都會用“身體原因”作為理由休假,以至于一直都上到高二了,他也幾乎沒有在班級合照里出現過。
——這也是他們班上很多人默認唐澤這么久不來,搞不好是人沒了的原因,因為很多人對他最直觀的印象,就是那個身體不好總是缺勤的池面同學來著……
“那又不是我喜歡呆在家里。”唐澤一邊回憶,一邊語氣很是嫌棄地回答,“一離開家就能感覺到時時刻刻都在被人盯著,呆在家里不出來,好歹清靜一點。”
更別提一旦參與了這些活動,一個不小心就容易和某些同學接觸變多。
雖然這不會改變唐澤的社交策略,但容易讓組織把對方列入他的關系網當中,最后的結果就是給別人造成災難。
他這么做既是為了保護自己,也是為了保護其他人。
普通人,哪怕是稍微有點家庭背景的,哪里經得住組織的折騰……
沖田總司微微嘆了口氣,剛想要再寬慰唐澤幾句,伸出去的手卻抓了個空。
唐澤稍微加快了一些腳步,直接走過了最近的幾個民居,穿過小巷,甚至過了個紅綠燈,才終于在一個門前停了下來。
“哈?這是你說的‘鄰居’?”沖田總司怪聲怪調地指了指面前的門牌。
“是啊。”唐澤的反應卻挺平淡的,“我自己住的那條街上,我估摸著半數以上應該都是組織的人控制著的吧。否則,怎么方便隨時盯緊我的動向?”
這件事沒有得到過驗證,但唐澤心里是這么相信著的。
最后他真出事的時候,沖田總司的證詞也間接證明了他的猜想。
如果不是左右鄰舍,或者說,大半條街上的人都有點問題,哪那么容易誰都不驚動地闖進他家里,把他直接控制住?
只要所有目擊證人都是他們那邊的人,那也就約等于沒有目擊證人了嘛。
“所以,你直接不和周圍的鄰居交流?”
“沒辦法,我可不想因為毫無防備地給熟悉的鄰居開了門,第二天死相就出現在報紙上。”
組織的監視者沒有命令確實不大可能動自己,問題是,盯上唐澤的又不光是組織。
而且組織里也是有許多不同的聲音的,要是再冒出來個神人,突然尋思要不把他弄死了算了,節省監視成本,那真是沒處說理去。
三個人還想追問什么,面前民居的木門已經打開了。
唐澤很快換上了溫和乖巧的標準乖學生表情,微笑著向門里面相和藹的老婦人微微躬身。
“秋山夫人,好久不見。”
“誒,唐澤君?真的很久沒看見你了。學習很忙嗎?”
“不,是我幾個月前轉學到東京去了。”
“這樣啊!怪不得呢,你好久沒來店里買東西了。”
“嗯,抱歉,走的比較倉促,沒來記得和您說一聲。”
“你太客氣了。能去東京上學也很好,那邊厲害的高中很多吧?”
“哪里,我只是配合家里轉去了一所普通的高中……”
“你父母的工作變動好像是挺大的。也挺好,你一個人生活這么久挺辛苦的。能有家人照顧的話,是好事情。”
“您說的對。那個,今天過來是想麻煩您一下……”
唐澤和她熟悉但不親近地交際著,很快將話題帶到他今天過來的目的,借摩托車上去了。
但站在他身后的三個人,卻忍不住交換起了微妙的眼神。
認識唐澤,經常看見他,卻對唐澤的真實情況一知半解,連他家里遭遇了火災,已經被燒的只剩一個地皮都不知道的熱心阿姨……
這樣的情況,以及他們交流的內容,似乎從側面證明了唐澤先前那番話的正確性。
唯有在這種距離下的“鄰居”,才是安全的。
“這里就是五條天神神社……”
成功借到了第二輛摩托,四個人終于按照原定計劃踏上了解密的道路。
停好車,將頭盔提在手里,服部平次卻有一種提不起勁的感覺。
在近距離感受過一遍唐澤過去的生活狀態以后,殺人案帶來的破案的迫切和興奮勁消去了不少,他開始考慮怎么盡快搞定這些事情,然后抓緊把唐澤帶去進行重審申請了。
不這么做的話,總有一種朋友在經受苦難,自己卻在邊上載歌載舞的感覺,讓人覺得很別扭。
“《義經記》版本的故事里,源義經和弁慶并不是在五條大橋初遇的,而是在這里。”將胡思亂想暫且清空,他帶著柯南往里走,介紹起情況,“這里也是非常有名的義經史記巡禮地點,非常重要了。怎么樣,感覺有線索嗎?”
柯南舉高手里的復印件,皺著眉認真觀察了一遍周圍,最終還是搖頭。
“好像沒有,找不到什么有關的元素。不過,還是可以先拍幾張照片留著備用……”
萬一最后發現了規律,在哪里還能用的上的話,也方便回憶。
“那你們兩個吧,拍好就去下個地點。”沖田總司伸了個懶腰,對他們的活動沒什么興趣的樣子,“說真的,京都和源義經有關系的地方可多了,想一天就跑一圈,可不是輕松的活。”
“怎么,是騎摩托累了嗎?”唐澤挑了挑眉毛問道,“那接下來你坐后座,我來開?”
“那不至于,這點運動強度,連平常的訓練都趕不上啊。”沖田總司隨意地擺了擺手,末了露出了有點賊兮兮的笑容,湊過去勾住唐澤的肩膀,“你還挺體貼的嘛,你以前可不是這個態度……”
“……是你以前實在太聒噪了。”唐澤翻了下眼皮,把他的腦袋推遠了一點。
雖然在柯學世界沒有幼馴染就容易低人一等,那也不是你這個一共認識兩年的家伙能來湊數的啊!這副熟悉的要死的發小口吻是在搞什么!硬往這個生態位上擠是吧!
服部平次斜了他們兩個一眼,轉回頭,看著不斷按動快門的柯南,想想不爽地叉起了腰。
“說起來,山能寺的人為什么會想起來找那個大叔,不來找我啊?關西的話,怎么想都是我更有名一些吧?而且離京都也近。”
找個佛像,還要專程把東京的偵探搖過來是干什么!
“不好說。”柯南瀏覽過一遍相冊,收起手機,“搞不好是不想讓警察知道佛像失竊的事情,怕鬧大了上新聞。也有可能……是因為你不要錢吧。”
“哈?”
“畢竟免費的東西,聽起來就是好像不那么高級。而且還不方便開票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