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為她惋惜,還是單純不愿意看見另一個類似的倒霉蛋?”
對貝爾摩德的感慨,唐澤的詢問十分直接。
現階段的庫拉索或許沒有太強烈的意義,但在他接下來的計劃當中,庫拉索也是有她自己的作用的。
了解貝爾摩德對庫拉索真實的想法,也算是有所幫助了。
“惋惜?”貝爾摩德被他的用詞逗笑,“真是有意思的說法。我以為能用這個詞的前提,是起碼在身份和地位上有些差距。”
“你不算嗎?”唐澤反問,“我不是說你的身份很高,而是……”
“而是她當時的身份太低了?”貝爾摩德偏了下頭,“你其實也知道的,站在里頭、站在外頭,是不是被關在玻璃里的,對我們而言并無區別。”
唐澤的指尖敲了敲方向盤的皮面,默認了她的說法。
他并不是真正的吞口隼人,自然沒有與她實際上相似的經歷,但光是通過父母留下的資料,以及成為庫梅爾的這么長時間以來,他在組織當中的所見所聞,結合灰原哀有時候坦然相告,有時候諱莫如深的描述,他大約能理解貝爾摩德的意思。
貝爾摩德的身份,如之前推測的那樣,極有可能是烏丸蓮耶的后裔,但大概并不是自然生產出來的,并且她誕生的目的,不是為了延續血脈或者生命,而是子嗣艱難的烏丸家找不到合適的直系血脈用來測試APTX的效果,由此誕生出來的“定制小白鼠”。
這個部分有一些來自安室透的情報,綜合下來看,她的情況確實和正常意義的組織老大的繼承人或者后代很不一樣,所以她的自嘲很大一部分是實話。
“……那你希望,庫拉索的結局如何呢?”出于試探,也出于想要深究貝爾摩德的心態,唐澤似乎答非所問地詢問了一句。
貝爾摩德從手包的煙盒里抽出了細長的女式香煙,聞言,抬了抬眼皮。
為了方便騎行,她今天原本沒有化多么濃的妝,那張怎么看都格外年輕美麗,分毫看不出年齡的面容,沒有了眼妝,甚至更顯年輕了幾分。
貝爾摩德多少明白庫梅爾的意思。
如果庫梅爾不是認為庫拉索真的沒死,他給琴酒的答復不會是那樣,也不會多余詢問她對庫拉索的看法。
庫拉索是組織精心培養的特殊殺手,即便記憶全無,光憑培訓出來的肌肉記憶,都確實可能在那樣危險的車禍里生還下來。
庫梅爾這么問,就是有意想要知道庫拉索在組織真正的地位和情況,以及,想要參考她的意見,去考慮如何處理這個問題了。
貝爾摩德抽出打火機,看著火苗在黑暗中引燃竄起,將她的指尖映亮。
“我希望她,再也不要回來了。”最終,貝爾摩德如同囈語一般,低聲回答,“一無所知的,作為一個孩子,活在我不知道地方,或者,永遠的、永遠的,離開這里……”
“聽上去還挺有善心的。”唐澤這樣總結道。
“赤井秀一死了?”
安室透的重點卻完全沒在唐澤講述的內容上,而是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用一種分外狐疑的目光,微妙地打量著唐澤的表情。
已經接近打烊時分,波羅咖啡館里只剩下了還在吧臺收拾的安室透,以及唐澤這位“原住民”。
他們兩個討論起來自然沒什么顧忌。
這次事件,從頭到尾琴酒都沒讓他參與。
不好說是出于組織的勾心斗角,還是琴酒覺得庫梅爾一個不安定因素就已經夠麻煩了,不需要更多火藥增加傷害,又或者牽扯到了庫拉索的事情很難避免朗姆那邊的問題……
總之,波本這次全程是被排除在事件之外的。
哪怕琴酒知道,既然動用了庫梅爾,最終這件事很可能還是會落進波本的耳中,琴酒還是這么干了。
“……死了。”唐澤眨了眨眼睛,表情沒有一點變化,淡定地回答。
安室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現在已經很習慣越過現象看本質了,比如說,完全無視唐澤對外表露出來的情緒和表情,只考慮他的話是真是假。
要是對唐澤的對外表現信以為真,接下來等著的是蛋糕還是陷阱就不好講了。
而只要知道唐澤的真實身份,自然就會知道這句話有多么的不可思議。
“不可能。他可不是那么好弄死的家伙。”安室透將手里清理杯具的白布扔回水池,給出了判斷,“就算他真死了……”
“就算他真的死了?”唐澤裝傻一樣,不僅沒有接招,還重復了一遍。
“……那我會去看望他的。”安室透瞇起眼睛,表情十分微妙。
也不是沒有已經死透了的人又被唐澤帶回來的先例。
赤井秀一,不管從任何角度上去考慮,唐澤都不可能坐視他死在眼皮底下的。
忽略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不談,既然赤井秀一是曾經在組織里臥底了那么久的人,即便出于立場的考慮,唐澤也肯定是會想要拉對方一把的。
水無憐奈就是例子。
她曾經是個CIA,為了在組織中生存下來付出了極大代價,也因為這份代價,她的立場不可能動搖,不是會被組織輕易污染的人。
若非出于這種考量,唐澤完全沒有摻合進她的事件中的必要。
畢竟唐澤自己走的要比水無憐奈高得多,也穩固的多……
面對安室透這句高情商的回答,唐澤笑了笑,然后在嘴前面比了個叉。
“總之,你就先當他死了比較好。”唐澤只能委婉地回答。
固然赤井秀一肯定知道這件事瞞不住唐澤,甚至這中間唐澤也變相提供了一些幫助,包括協助他們制造局面,利用攪屎棍的身份,轉移琴酒的注意力,合理化水無憐奈的一些情緒等等,但這個計劃到底是柯南和赤井秀一一起折騰的。
從頭到尾,對方都沒來找唐澤通過氣,那唐澤就先默認對方覺得這件事有不需要讓他知道的必要性。
好吧,不理解,但尊重。
反正搬過來也是鄰居,愛搬就搬唄。
更何況,這個狀況也比較符合接下來的需求。
“你是讓我,鬧出一些動靜?”理解了唐澤意思的安室透,面上的表情很快嚴肅起來,“怎么,這中間也有什么能發揮的文章?”
“那是當然。”
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唐澤將它在燈光下晃了晃。
稍有分層的咖啡液與牛奶再次在晃動中混合了起來,將顏色重新調和的溫和適中。
“庫拉索讓朗姆吃了很大的虧。此消彼長,他很快就會走投無路。他不能失去手里的權力,更無法失去組織的支持,他是不可能容忍一個后輩取代他的。”
“然后呢?”安室透打量著唐澤的表情,感覺到了他話里有話,“鬧到那個程度,就該魚死網破了。他畢竟是組織的二把手。”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朗姆不僅僅是自己,甚至父輩都和組織脫不開干系。
他手中不可能毫無個人渠道和資源,和他鬧僵,是個風險極大的舉動。
“是啊。然后,他就只能尋找自己的出路……”
然后鉆進,早就給他設計好的袋口。
沒有將后半句話說出口,唐澤只是微笑著舉了舉杯,很有儀式感地和安室透放在桌上的空杯碰了一下。
好似他手里拿的不是什么加了四顆糖的咖啡,而是用來慶祝勝利的美酒瓊漿一樣。
“我會讓他的出路足夠精彩的。”
安室透看著他的動作,沒有配合他的意思,只是重新擦了擦那個被碰瓷了的玻璃杯外壁,無奈,又不太意外地反問:“又是什么不能告訴我的計劃?”
“也不算吧,只是,大概不需要別人的助力,目前的規劃也能好好解決它就是了。”唐澤把最后一點咖啡喝完,聳了聳肩,“就當作是,小驚喜。”
“我可不喜歡在餅干里咬到硬幣。”對這個點子總是特別多的家伙,安室透只能表明自己對所謂驚喜的抵觸,然后無奈地回答,“有這樣的自信是好事。”
那咋辦呢?事已至此,再反駁也不能改變唐澤的想法了。
與其試圖預判這種腦回路過分活躍的家伙會做什么,還是先把手頭的問題處理好吧。
“比起關心那么遙遠的事情,還是想想怎么發瘋,怎么表現自己不相信赤井秀一的死亡,比較能讓人信服吧……就比如說先找個借口去把朗姆的病床掀了怎樣?”
“哈?什么叫作……等一下,朗姆住院了嗎?”
“搞不好就躺在水無憐奈隔壁呢。哎,水無小姐這住兩次醫院,都有同事陪同,在組織里也算是人緣極佳了吧?”
“這個,可以吃嗎?”
“當然可以,放在這里就是給你吃的。”
“哦,好的,謝謝……”
勸著滿臉乖巧坐在那里的庫拉索吃了一些東西,宮野明美再次確認過她的狀態還不錯,眼神清澈,也依舊沒有恢復記憶的跡象,才從她的房間里退了出來。
一走出門,她就看見了站在走廊的另一側,似乎是在觀察這邊的房間門,戒備著什么的星川輝。
“星川?”打量了一會兒他的表情,多少能猜測到他想法的宮野明美無奈一笑,“她現在記憶退化到了孩童時期,沒有什么威脅性的,不用這樣子。”
將庫拉索直接帶回怪盜團的據點,肯定是個合理的決定。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什么地方能絕對躲開組織的探詢,這里絕對算一個。
貝爾摩德親自過來走了一趟,都完全被誤導進另一個空間當中,一無所覺地走進來,一無所覺地離開,要說還有什么人能看破這個地方,那也太看不起諾亞方舟的能力了。
被唐澤一點點養大的諾亞方舟,變化的可不只是外形。
諾亞方舟感受情緒、理解人類的力量,隨著他對網絡越來越深度的控制和了解,以及鮮少有人涉足,但總歸會有幾位探訪者,以及偶爾沒有被送去改心,而是被丟進去玩游戲的幸運兒,逐步加深。
現如今要是再來一遍繭的全息游戲,哪怕是唐澤,不依賴外掛,都很難看破它的本質了。
庫拉索可以安全在這里呆到唐澤準備讓她參與下一步安排,安定的環境也不容易刺激她出現什么反復和變化。
“不好說。”聽見宮野明美的話,星川輝緊繃的臉色沒有松弛,“她的記憶沒有遭遇什么嚴重的打擊,只要再次遇到一些刺激,就可能恢復。”
“恢復過來,她也會認可唐澤是自己的盟友,沒關系的吧?”宮野明美拍了拍他環抱的胳膊。
“真的完全恢復都好了。”星川輝只是搖頭,“她要是和現在一樣,記憶僅僅恢復到了,某個年齡段的話……”
現在的庫拉索,或者說,索尼婭,記憶停留在了自己剛剛被組織選中并帶走的時候。
從索尼婭的表現來看,她或許和曾經的星川輝以及他的母親差不多,很可能是找不到來歷的流浪兒童,缺乏能穩定生活和成長的環境,居無定所。
像這種來歷的人,本來就是最容易無聲無息消失在城市邊緣的,即便身處東京都這種大都市里,也只是都市的影子,這個世界的過客。
她會對組織的挑選感到感激和欣喜是自然的,但這份小小的喜悅很快就會被深重的現實所碾碎。
“她只要再恢復一點記憶,一兩年的,不,說不定不需要那么久,一兩個月,甚至一兩天,她就會想起自己到底都遭遇了什么。”星川輝的表情十分陰沉,被劉海遮住些許的眼睛里黑沉沉的,“那樣,她就會充滿攻擊力,而且拒絕信任任何人。”
那些訓練,那些實驗,有些沒那么難捱,有些則痛苦異常。
在這個過程中,再無知懵懂的孩童也會很快意識到一個事實。
——自己沒有被當成人類去對待。
“那也沒關系。”宮野明美再次拍了拍他繃緊了的手臂,吐出了一句稍顯冰冷的話,“孩子的攻擊性再強,也只是孩子。這才是組織會如此選擇人的原因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