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子彈嗎?
貝爾摩德挑起自己的發尾。
金色的發絲在燈下反射出了銀白色的質地,宛如一捧流淌進手心里的月光。
“‘銀色子彈’……我們都很明白它的意義,gin。我想,boss真正忌憚的或許并不是某個人吧。”
她的目光向前,落在了琴酒披散而下,在車座上蜿蜒而下的銀色發絲上。
赤井秀一的挑釁肯定激怒了琴酒,在對方手上多次沒能成功的追殺肯定是令琴酒不滿的。
但琴酒這股強烈的、想要殺死赤井秀一的想法,絕不只是因為對方叛逃。
琴酒轉過頭,用格外冷淡的眼神掃過緊緊閉上了嘴,仿佛想要假裝自己不存在的伏特加,睨向后座上的貝爾摩德。
“即便是仗著那位大人的寵愛,有些話你也要小心一點。”
“怎么了?稱呼赤井秀一為銀色子彈的,可不是我。”
“閉嘴,貝爾摩德。”
后面的內容,就不是在外頭能說的了,起碼,像是伏特加這樣沒有真正觸及核心機密人,是沒有權力聽的。
貝爾摩德歪了歪頭,對琴酒的警告無動于衷,不過到底沒有再出聲挑釁。
寵愛嗎?或許是吧。
先前那些擅作主張的舉動,那些暴露了組織力量和資源的舉動,已經給組織造成了許多的損失。換一個人做同樣的事,應該早就已經被琴酒送上天了。
不過貝爾摩德深知,這份“寵愛”的代價究竟有多么巨大。
就像此時此刻的朗姆,對庫拉索的失蹤焦慮萬分,仿佛她的對自己而言格外重要,是不能放棄的左膀右臂,事實呢?
她對庫拉索沒什么看法,也不認為庫拉索會因為她們曾經的沖突,對自己懷恨在心,但在內心深處,她希望庫拉索不要活著回來。
這不是恨意或者詛咒,在貝爾摩德看來,反而是一種祝福。
當年,不管是決定除掉庫拉索,對著還是孩子的她舉起槍的自己,還是被槍指著的庫拉索,在那個時刻,根本毫無差別。
某種程度上,她與庫拉索都是對自己的生命與未來無法自主的家伙而已,是被人罩在玻璃杯里的蟲蟻,乍一看毫無阻礙,給予著陽光雨露,實際上完全仰人鼻息。
要是有的選擇,她相信,比起回到這個玻璃罩,庫拉索一定會更想要一場飛蛾撲火,縱身一躍,躍向溫柔的、冷漠的月光里。
就是不知道,這惱人的月光,到底會映向何處呢?
“唔……”
眼皮一陣顫動之后,蜷縮在病床上的銀發女人終于睜開了眼。
四肢不斷傳來明顯的無力感,微弱的疼痛從腹部擴散,松弛的肌肉與使不上力氣的關節讓她被迫回憶起了閉上眼睛之前,所看見的最后一幕。
站在她床頭的黑發男人表情嚴肅冷峻,不等她張嘴和對方溝通,猝不及防之下,她的手臂就先被對方抓住,扎了一針……
所以,那是鎮靜劑嗎?還是某種麻醉藥品?
花費了一些力氣,她終于從床上慢慢爬起身來,有余力觀察起周遭環境。
那個綠色眼睛的黑發男人不在,發現這一點之后,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房間里沒有開燈,安靜黑暗。借著適應了光線的眼睛,她也只能觀察到天花板上的瓷磚格,以及窗戶和床周圍垂下的簾子。
她就躺在這被圈出的、小小的一塊空間里。
這里是醫院,這是某間病房。
毫無來由的,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明白這種事,她的心里第一時間冒出了這個想法。
我是生病了嗎?還是出了什么情況?為什么我會在醫院里?
白天看見的那個男人是誰?為什么會襲擊我?還是說,我其實是個病人,而且我自己都對自己的病情缺乏了解,那是某種治療的必要手段嗎?
不,不太可能,我又不是什么精神病人……
“真的嗎?”
“當然。我的邏輯思維很清楚。我……誒?”
本能地回答了這個聲音,女人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剛剛那句話并不是自己的心聲和疑問。
抬起頭,銀發的女人愣愣地看向前方。
明明環境毫無變化,但她的病床前方,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一個人。
……他是什么時候出現的?明明簾子沒有任何動靜,自己更不曾聽到任何類似腳步聲或者布料摩擦之類行走會有的聲響。
女人轉過頭,戒備地向后縮了縮。
黑暗中她看不見對方的樣子,只能捕捉到一雙金燦燦的,泛著金屬光澤的眼睛。
“怎么了,在思考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個地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疾病?”站在床頭的男人再次開口了,聲音和剛剛一樣,平直而淡漠,“你當然有病,女士。你認真回想一下,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我是……”銀發的女人張開嘴,反射性地想要將涌到嘴邊的名字吐出來,做了個嘴型,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我是誰?我應該有名字的。
庫……我是……不、不對……
緊緊皺著眉,她極力調動著大腦,努力去思考著。
過了一會兒,她才終于怔愣地將后面半句話說完了。
“我是,索尼婭……”
“對。你是索尼婭。你還記得自己為什么會進醫院嗎?”
“不,不記得了。所以這里確實是醫院?我病了嗎?”
“那是當然。沒有病的人為什么會在醫院里呢?”
面對這個理所當然到聽上去有點弱智的問題,索尼婭卻抿緊了嘴,本能地搖了搖頭。
“沒有病的人當然也會出現在醫院里。”對上那雙金眼睛,索尼婭困惑地反問,“否則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呢?我們難道,不都是被選中的幸運者嗎?”
“她的記憶退化到了很多年之前?”
在本堂瑛佑的病房里等待的唐澤看著從陰影里鉆出來的星川輝,得到了這個意外的回答,眉頭一下子飛出去了。
庫拉索的失憶是劇情慣性,更是具備潛力的面具使第一次接觸到認知世界造成的沖擊。
結合當時普拉米亞殿堂狂轟亂炸,根本不似在人間的狀態,庫拉索的大腦自然就宕機了。
不過最后打出來的不是記憶清空,而是數據回滾,這就有點出乎意料了。
“大概多少年前?沒進組織,還是剛進組織的時候?”
“剛進組織那會兒吧,我猜。”星川輝在空了的病床上坐下,將眼鏡重新戴回臉上,“她說自己叫索尼婭,而且她默認出現在那里的我,也是‘被選中的幸運者’。”
為了不驚動FBI,他來回穿梭兩個病房都運用了自己的能力,所以都是用的怪盜裝的形態。
現在變回自己的樣子,他想都沒想的就把眼鏡戴回去了,動作甚至是急切又有點狼狽的。
他的動作唐澤當然不可能錯過。
“她那個樣子,讓你想起以前了?”唐澤沒有追問庫拉索的狀態,而是順著他的話反問,“過去的庫拉索應該和你情況差不多吧。”
庫拉索的問題不難解決。
她不恢復記憶,想要取得她的信任不困,如果她恢復記憶了,只會更深刻地明白唐澤和自己是一個陣營的,更不可能做什么對抗的舉動。
他讓星川輝越過FBI去了解一下庫拉索的情況,只是為了明天不出什么岔子,以免她橫插一杠,影響到了赤井秀一那邊的大戲。
所以比起她,唐澤現在倒是更在意似乎有所觸動,情緒不太穩定的星川輝。
抓著鏡框的手僵硬了一會兒,知道以自己的偽裝功力根本瞞不住唐澤的洞察力,星川輝放棄地放下手,嘆了口氣。
他明白唐澤追問的原因,更明白哪怕自己抗拒回答,唐澤也有的是辦法把話套出來。
在別人不情愿的時候依舊我行我素地關切,是唐澤身上少有的、星川輝極為抗拒的部分。
“情況是差不多吧,我想。”很不情愿,星川輝慢吞吞地回答道,“剛被帶走的時候,我也以為自己‘運氣不錯’。”
他人生的前十八年底色都是相當昏暗的。
吞口重彥自不必說,這個人從來不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不只是毫無舐犢之情,甚至是厭惡到恨不得他去死的。
但在被吞口重彥發現之前,他的人生也未見得好到哪里去。
“我媽媽對我并不壞,不過,我十歲之前過的也就那樣。”或許是開了一個頭的原因,在面對唐澤進一步的追問時,星川輝聳了聳肩,說的流暢了許多,“她是偷渡過來的,并不會說日語。我只是一個意外。”
對星川輝來說,他的母親不是什么壞人,只是個為生活所迫,出賣了自己的可憐女人。
他不清楚她是為什么會遠渡重洋跑到這個地方,給一個有妻有子的男人做情人的,可從她并不適應這邊的生活,以及語言上的不通,不難猜測出背后都發生了什么。
“人口買賣,地下交易……東歐那邊的黑產,在這個方面確實很發達。”很明白這句簡短的話背后的信息量,唐澤只是蜻蜓點水地提了一句。
吞口重彥是個惡習滿身的男人,貪圖財色放在他身上并不奇怪。
可他同時身份敏感,不僅是個政客,而且是個靠著妻子的家庭往上爬的政客,他不能通過簡單的辦法去滿足自己的欲望。
這個時候,一個來自國外的、甚至不會說日語的女孩,年輕、漂亮,沒有其他謀生的手段,沒有渠道向任何人泄露他的秘密,像是一只關在籠子里任自己賞玩的鳥,無疑是個完美的選擇。
“嗯,我想也是。她沒有和我說過這些。”同樣沒有多言,星川輝搖了搖頭,“她愿意留下我已經是她能做的、最大膽的冒險了。”
這背后的原因不好斷言。
或許是從吞口重彥身邊逃開之后,缺乏謀生手段的她沒有錢這么做,也有可能是當年那個來自東歐的女孩可能也是一個東正教徒,并不能輕易終止妊娠……
總而言之,星川輝誕生了,誕生在一個不適合養育孩子的環境里。
哪怕他不展開說明,唐澤也大概想象的出,他那段時間是什么樣的形象。
他的母親沒什么謀生手段,語言不通,只會幾句日常的會話,養活自己和他都很困難,讓他能找到學校,學會基礎的聽說讀寫,可能已經窮盡了她的力氣,不能再苛求她如何花費心思地教育孩子了。
“吞口重彥找到我,把我帶走的時候,態度就很惡劣。我一直到被他扔進了組織的基地,才意識到他原來是我的父親。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母親惹到了什么麻煩,我被抓走抵債了、什么的呢……”星川輝自嘲地笑了兩聲,“所以剛被送進組織的時候,我真以為我走運了。”
組織當然是個狼窩虎穴,但他過去的目的是接受實驗,自然而然的,基礎的溫飽是要保障的。
能吃飽飯,有干凈的床,能安心地入睡……
對比這些事情,沒有機會繼續上學這種事,對一個活下來都很困難的孩子而言實在是無足輕重。
“庫拉索的情況可能比我更夸張一點。”想到剛剛庫拉索在黑暗中的神態,星川輝連嘴角那絲嘲諷的笑意都擠不出來了,“她說自己叫‘索尼婭’,用的并不是英語發音。她本身,可能就是被從其他地方弄過來的孩子。”
“嗯。”唐澤點了點頭,“等于說,她也遭遇了和你差不多的情況,接受了很多實驗,只不過她在此期間表現出了一些能力,被組織提拔了。”
而星川輝沒有,徹底成為可以被消耗的炮灰。
和隔壁現在已經硬邦邦的楠田陸道,大概是差不多的地位。
“我想我大概知道她為什么會失憶。”星川輝沒有反駁唐澤的說法,只是撇了下嘴,“她吃了太久KA了,其實情況和你剛看見我那會兒有點相似。”
“你指的是?”唐澤壓了壓眉毛,腦海里非常地獄地閃過了吞口重彥殿堂里的那個形象。
“KA系列的藥物會抑制人的情緒,關于它的功效,你比我清楚。”星川輝意有所指地看了唐澤一眼,“為了確保服用者的狀態穩定,很多時候是需要故意制造負面的環境,去保持住那種毫無人性的情緒狀態的。比如,完全無聲的黑暗環境,閉塞的空間,寒冷,噪音……”
“啊,是這個意思。”唐澤恍然地點頭。
第一次見到星川輝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房間里出現闖入者,比起開燈,對方的第一反應是舉槍射擊,看來這不完全是長期精神控制導致的異常。
這可能是他們這種被控制者最正常的狀態。
“所以,強烈的聲光刺激,是很容易導致服用者出問題的。她先后遭遇了高強度的體力活動,撞擊、爆炸、聲光刺激,加上,你知道的……”星川輝偏了偏頭,“我當初最不適應的部分不是被從那里帶走,而是看見了那個殿堂。”
突然出現在吞口家的唐澤不是憑空冒出來的,是走捷徑穿過去的。
理所當然的,那個捷徑是吞口重彥的。
由于本質上是一家高級夜總會,是聲色犬馬的會所,吞口重彥的殿堂是非常光污染的風格。
絢麗的霓虹燈,明亮的環境,嘈雜的音樂……
“我當時不是在形容我的感受,我那是真的快吐了。”星川輝如此總結道。
“……是這么一回事啊。”
“嗯?”
“我突然明白為什么有人看個亮閃閃的摩天輪,都能把自己看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