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都是實話啊……”
“你怎么有些失望的樣子。”
“不,不是……只是……”白鳥任三郎無奈地搖了搖頭,“有些難以想象。”
笠倉那海的真實性格是讓人很想敬而遠之的。
長久的拉扯的愛恨已經消磨掉了她正常的情感反饋能力,她確實是個情緒難以克制,會經常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難以自拔的人。
想到自己還有過那么一瞬間遲疑,她會不會是當年自己曾經遇到的那個女孩,白鳥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
曾經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也有可能在這十幾年的歲月里,被扭曲成另一個樣子嗎?
“如果正常工作的時候遇到這樣的人,我應該會覺得麻煩或者難纏的。”白鳥任三郎苦笑了一聲,“我還是第一次發現,性格這種東西還會是苦難的結果。”
“不要因為這種原因就輕易同情每一個這樣的人哦。”唐澤的態度沒什么太大變化。
他只是看著遠遠依舊蹲在路邊,手里緊緊抓著自己的車鑰匙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笠倉那海。
“她是很值得同情的,但她的不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造成的。她當然可以向其他人求助,也可以表達自己的痛苦,可想要通過另一種更極端的方式方法解決問題同樣不合適。我們也只是無辜路人而已。”
可能是得到了唐澤的保證讓她格外安心,借著向白鳥闡述案情的機會,笠倉那海多年來找不到出口的痛苦和不安得以釋放,她一發不可收拾,自己與男友糾葛的前因后果、種種細節說了個一干二凈,也將今天自己出來看電影的打算和盤托出。
她母親早逝,和父親關系不和睦,之所以會被男友染井芳郎騙財騙色,浪費7年青春,根本原因是這是她渴望和不愿意放手的難得的親密關系。
所以當發現自己被欺騙和背叛之后,她的憤怒甚至比被騙光了錢財本身還要劇烈,由此產生了殺死染井芳郎來報復對方的想法。
“……真是意外的冷靜啊。”白鳥任三郎挑了挑眉毛,“唐澤君,不是一向很容易共情和同情受害人的嗎?”
“我確實同情她,因為這件事更大的過錯無疑是她那個騙子男朋友造成的。我只是覺得,她自己也有一些問題,不能完全將所有問題用一句‘被欺騙’輕飄飄地帶過去的。”唐澤垂下眼睛,勾了下嘴角,“不知情和被迫犯下的惡,同樣是惡不是嗎。”
“我倒不覺得呢。”白鳥任三郎摸了摸下巴,“不能苛刻地要求每個人都是絕對理性的人。哪怕是她真的犯罪犯人了,法官都會把一個人的主觀故意與否,其與死者的關系和情感因素納入考量的。‘惡意的程度’,有時候是有意義的,唐澤君。”
唐澤抬起頭,意外地看了白鳥任三郎一眼。
“第一次聽白鳥警官這么聊起善惡觀念呢。是你過去想要當律師,看了很多法律條文的原因嗎?”
“即便是現在,我也會經常看法律相關書籍。這是愛好,另外,刑警也確實應該多了解一下法律和案例。”白鳥任三郎強調道,“就比如染井芳郎,哪怕他和笠倉那海存在長達7年的戀愛關系,由于他挪用和侵占笠倉小姐的錢財期間保持著其他情感關系,有主觀故意隱瞞金錢使用的傾向,只要笠倉小姐積極配合我們調查,做出扎實的證據鏈,這個金額足夠他在牢里呆很久了。”
笠倉那海確實有不對的地方,但她的殺意源自長久的個人利益和情感損失。
染井芳郎要真的被弄死了,肯定也是個受害人,但他的死亡有極大的咎由自取的成分。
大眾樸素的正義觀念和法律有時候不完全相符,可法律追根究底是基于人治的一種秩序,是不可能和大眾的情感背道而馳的。
法官一定會將這些要素納入考慮當中,并在最終影響量刑標準的。
“所以,你是認為兇手行兇的理由和動機同樣重要的那類?”
“那是當然。警察在實際執法中也面臨很多危險,配槍就是為了預防和對抗這些人身威脅,雖然這種情況很少見,但有時候,我們也會面臨不得不奪走一個人的生命來保護自己和大眾的選擇……”白鳥任三郎笑了笑,“我之前說自己是因為那個女孩才改變了想法,想要做警察。這確實是事實,不過……”
不過,人生規劃可以兒戲,實實在在的生活和經歷卻不會。
已經成年很多年的白鳥任三郎當然不是一時興起,一拍腦門做出的選擇。
“不過我在認真對比和揣測自己的想法,以及兩個職業的差別之后,我得承認,我更愿意做一個警察。審判和裁決固然重要,也總得有人去做那個舉起槍的執法者吧?我既然有這個能力,為什么不是我呢?”
白鳥任三郎的笑容很放松,讓唐澤原本帶著一些自嘲和揶揄的表情都不禁愣了愣。
“……真看不出來。”
“什么看不出來?”
“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很有信念的那種警察啊。”
“喂喂,唐澤君,我們當警察的都是要宣誓的……這本來就不是玩笑話……”
“醫生理論上也要宣誓的,但我遇到的,嗯,有所欠缺的醫生,確實不少了。”
想到風戶京介以及被人暴打一頓之后收押的木原川,還真的反駁不出來的白鳥任三郎:“……”
“唐澤哥哥不要這么說嘛。”
出來玩了一趟莫名其妙跑警署來的幾個小學生,雖然真的感到莫名其妙,興致還是不錯的。
他們不是第一次到這邊來了,來警署做個筆錄什么的,就當走走消食算了,能多抓住幾個壞人,也算是不錯的消遣。
做完筆錄出來商量著接下來去哪里玩的幾個人迎面就聽見了唐澤和白鳥任三郎的這番對話,吉田步美連忙這樣開口。
“能抓到犯人就是很厲害的警察先生了哦!”
這樣講著,吉田步美將一串紙質的櫻花手環遞了過來,直接掛在了白鳥任三郎的手腕上。
與她在電影院里給可樂的紙杯做的一模一樣,或許是因為這次有時間坐下來慢慢制作,比那一條還要更加精致一點。
“這個送給你,作為幫助了別人的獎勵!櫻花是所有警察都會戴的花吧,是堅強、溫柔、正義之花哦!”
白鳥任三郎的眼睛瞬間瞪大了:“這、這句話,是誰告訴你的?!”
剪一串小櫻花這種手工,在家政課普及,各種手工都會成為基礎教育一部分的日本很常見,但這句與他的記憶當中如出一轍的話,就不是每個人都能說得出來了。
白鳥任三郎的指尖按在這串和真正的櫻花一樣柔軟脆弱的紙條上,本能地緊張起來。
“是小林老師啊!我們的老師,這個花也是她上次教我做的……”
“小林老師……?啊,我記得,你們幾個好像是帝丹小學……”
“那個……請問……”
就在白鳥任三郎蹲下身,認真詢問步美的時候,遲疑的柔和女聲從他們身后傳了過來。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鬧哄哄的熊孩子齊刷刷地轉過頭來,看向了辦公室門口的人影。
“啊,是小林老師!你怎么來了!”
吉田步美的笑容擴大了不少,其他的男生則齊刷刷地后退了半步。
“你們幾個沒事啊,太好了。”小林澄子的視線從五個孩子身上一一掃過,然后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氣,“這邊的警署突然通知我說,要感謝帝丹的學生拾金不昧,還協助幫忙調查犯罪團伙什么的,我以為你們幾個又……我正好就在澀谷這邊吃飯,就順利過來……”
“誒,警察先生打電話過去了嗎?”吉田步美茫然地轉過頭,看了看白鳥任三郎。
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同樣一片空白之后,她和幾個同學交換了一下視線,都有些迷茫。
“做好事得到鼓勵不是好事情嗎?”深藏功與名的唐澤微微一笑。
他趁著大家分開做筆錄和調查的時間,偷偷摸摸趁機去給別的基層警察說了一些類似,孩子們今天本來是想要玩樂,被這件事情耽誤了心情很不好之類的話,委婉地攛掇他們給學校,或者起碼給老師打個電話,口頭表揚一下少年偵探團的幾個小朋友。
免得因為自己的干預,導致沒有機會破獲殺人案的白鳥任三郎錯失了和緣分的初遇什么的……
“是啊,既然你們都沒事,那這不就很好嗎?”小林澄子半蹲下來,拉住跑過來的吉田步美,露出柔軟的微笑,“老師說了,想要加入你們的偵探團呢。我是你們的指導老師,對吧?”
她說完,笑著抬起頭,沖呆呆直視著這邊的白鳥任三郎歉意一笑。
“我的學生給您添麻煩了。這邊的調查結束了嗎?那,我就先送孩子們……”
“不,是我給他們添麻煩了。”回過神的白鳥任三郎反應極其迅速。
他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以一種似乎很自然的社交禮儀的狀態,伸出雙手,牽住了本能伸出手想要握手的小林澄子,自然而然地搖晃了兩下。
“我今天本來只是出來放松,恰逢其會,解決了一樁案件,有所收獲的是這邊才對。怎么能勞煩你來送他們呢?”
“啊,原來如此,那柯南他們真的是做了很好的事情。”小林澄子手被他一把抓住,回不過神地愣了愣,遲疑地點頭。
“所以,不如坐我的車回去。我答應了要帶孩子們再玩一會兒,以示感謝的。”
“誒?不會太麻煩你嗎,這邊還有工作……?”
“不會,我本身就是難得的休假……是不放心我照顧孩子嗎?”
“不不,怎么會,您一看就很可靠的樣子……”
“哦,所以說……”看明白了事件進程的柯南抬高了眉毛。
“是個好結局,不是嗎?”灰原哀聳了聳肩。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余光睨了笑瞇瞇的唐澤一眼。
怪不得這家伙今天突然追著白鳥任三郎跑出來了呢,恐怕又是利用了什么途徑,發現白鳥任三郎初戀的真實身份,在這里旁敲側擊,想要將這個信息傳遞出來吧……
“好了,去好好玩吧。”唐澤抬起手,拍了張嘴想要反駁白鳥什么時候答應過的小島元太一下,“白鳥警官答應要陪你們好好玩呢。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直接告訴他吧,這次是他欠你們一個人情呢。”
白鳥任三郎可是個有錢公子哥。
現成的冤大頭在這里,還不趁著小林老師在,趕緊宰一筆?
被他這么暗示性的一拍,不太會讀空氣的男生們也高興了起來,興高采烈地沖了過去。
誰也沒再提這個莫名其妙一家團聚的場面是怎么來的了,接受了這個邏輯的幾個孩子圍住了白鳥任三郎和小林澄子,熱熱鬧鬧地爭相提出自己想玩的東西,簇擁著兩個大人出去了。
“真好啊,青春。”看著這一幕的唐澤感慨地嘆了口氣。
“……你在說哪邊?”還沒跟上去的灰原哀瞥他一眼,“是說已經28了的白鳥警官,還是說這群10歲不到的小朋友?”
“當然是說美好和浪漫的櫻花的故事。”唐澤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好了,你也一起去吧,玩的開心一點。”
灰原哀沒有反對他的說法,只是反問道:“那你呢,又有事情要忙?”
“啊,差不多吧。你知道的,我本來就是抽空過來。”
答應的事就要做到。
既然已經答應了笠倉那海要給染井芳郎一個教訓,那之后就總歸是要去那邊看一眼的。
而唐澤今天來澀谷的目的還沒徹底完成,更是要抓緊時間。
“快去快回,好好休息。”灰原哀搖了搖頭,知道自己說也沒什么用,只是淡淡囑咐了一句,“你們后面還有更多事要忙不是嗎?”
她說著,輕輕拍了一下唐澤的手背。
有什么想要幫忙的可以直說的,別總是繞這么多彎子,把這些事情藏在心里。
“放心吧,哥哥沒事的。”感受到她的關切,唐澤回以笑容。
笑的真難看。
在心里這樣想著,灰原哀抬腳朝著門外走去:“這種時候就不要自稱哥哥了。我走了。”
唐澤來澀谷,還能是為了什么呢?
這里事實上如今是什么勢力正在盤踞的地方,她心知肚明。
不過正好,早上諸伏景光也說了,讓現在的唐澤和他談談,不是壞事……
“你要的東西。”
幾乎是一走進門,沉甸甸的紙張砸在桌面上的動靜就一下子吸引了唐澤的注意力。
厚厚的一迭文件以及一些照片,被整齊塞在半透明的磨砂文件袋里,看得出來,是新打印不久的。
算算時間,這恐怕是自己剛提出來,對方就已經開始整理的文檔,才能這么嶄新……
“謝了秀一哥。”
知道店里現在沒有其他人在,唐澤沒有顧慮稱呼,直截了當地這樣稱呼柜臺后的赤井秀一。
“普拉米亞的主要活動范圍不在美國,找這么多資料真是麻煩你了。”
“一些小事而已。還比不上幫你找狙擊槍麻煩。”赤井秀一打量著唐澤,將嘴里沒點燃的煙扯出來,“先是史考賓,又是普拉米亞,你這是和俄國的國際重犯杠上了?”
史考賓的事情他全程沒有參與,但關于她前前后后的遭遇和結局,赤井秀一還是有所了解的。
“……這話應該問她們。為什么總喜歡往日本跑,是這邊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嗎?”
唐澤無奈地搖頭,伸手拿起了那個散發著嶄新油墨氣味的文件袋。
雖然來個別的國籍的,很大概率語言也不是什么難關,但這樣也好。
反正自己上次都展露出過一些俄語天賦了,再來一回,也不會引人起疑……
赤井秀一看著唐澤打開檔案袋,認真翻著自己做好標記的文件,突然開口說:“所以,蘇格蘭說的情況是怎么回事?你,是對自己如今的工作有什么遲疑和猶豫嗎?”
唐澤因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開始設想自己可能是造成了很多死亡和悲劇的元兇。
諸伏景光是這么告訴他的,雖然他不這么覺得。
蘇格蘭也好,波本也好,會這么想赤井秀一一點都不奇怪。
在這兩個人眼里,唐澤是個年輕的、尚不穩定的孩子,是個需要關愛和照料的后輩,即便表現的再穩重,再優秀,有不穩定也是情理之中的狀況。
唯獨赤井秀一不這么想。
他依然記得自己找到唐澤之后,與唐澤的幾次短暫的私下會面。
那雙如同在燃燒的冰一般,冷冽而明亮的藍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沒有人比與唐澤做出了一樣選擇的赤井秀一更明白,他是有多么堅定的、毫不遲疑的決心。
說誰動搖赤井秀一都會覺得很正常,唯獨唐澤,他絕不會懷疑。
和唐澤委婉是沒有意義的,這家伙看穿人心的能力在太多人之上。
想要和他坐下來好好說,倒不如……
“你是我的弟弟,但我知道,當初做出這個選擇的你,包括現在站在這里的你,最認可的身份都不是赤井秀一的弟弟,而是一往無前,毫無猶豫的特殊情報員,是和我站在一條線上的戰友。”赤井秀一用很平淡的口吻說,“你一定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愿意和我聊聊嗎?”
與此同時,在東京的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某個被廢棄的倉庫里。
“該死……”
金發的女人用戴著手套的手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用俄語咒罵了一句,然后扭過頭沖著身后的人大聲吼道。
“閉嘴,我辛辛苦苦把你從警察手里救出來,你現在在這里哭著喊著要回去坐牢?!你神經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