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近安室透的車時,預感到什么的唐澤就已經打開了特殊視野,掃視了面前的車輛一下。
不是他做事太謹慎,實在是剛剛的電話來的非常蹊蹺。
安室透沒有在電話里表露出絲毫的異樣,說話的內容以及語氣就和平常差不多,大概就是問他這么晚了去哪里了,需不需要來接他一下之類的。
確實是非常正常的日常對話,如果他們兩個是普通的監護人和被監護人的話。
自從知道唐澤的真實身份之后,私下的場合里,雖說唐澤依舊按照習慣叫他安室先生,但他們兩個相互幾乎是不說敬語的,對話的口吻也會更放松一點。
另外,撥電話來的號碼也很蹊蹺,專門使用波本的號碼,要么就是他附近有組織的成員在,安室透這是在隱晦地提示他注意說話內容,要么就是通話本身可能在被監聽。
總之,不管是哪一種,都表明之前的談話以及接下來的會面,對話環境可能并不安全。
車里確實只有安室透一個人,但唐澤在靠近了之后,不意外地發現了幾個隱蔽的紅點。
唐澤頓時了然。
看來,他是跑去了某個組織的據點或者基地,又被什么人貼上了竊聽器、發信器之類的了吧。
考慮到安室透自己同樣是個謹慎的臥底,這些存留下來的竊聽器,應當就是故意為之了。
對情況多少了解了一點的唐澤心領神會,微妙地調整了腳下的步伐,拉開了車門,坐進了馬自達的后座里。
單手扶著方向盤等待的安室透偏過頭,隨意地看了他一眼。
嗯,這個表情和肢體動作,這是完全處在波本狀態的安室透了。
“……喲,難得你還知道一點規矩。不坐副駕駛彰顯關系良好了?”安室透淡淡收回視線,這樣說了一句。
這句,就是以防萬一的提醒了。
顯然,安室透雖說對唐澤的能力很信心,唐澤選擇坐在后排而不是平時的副駕駛,也表達了無聲的回應,告訴他自己已經領會到他的意思了,對他本人而言,身為情報人員該有的謹慎還是非常有的。
“難得樓上偵探先生一家都沒注意到我,前輩,還是不要這么為難自己了吧?”唐澤坐進車子,拉上車門,用差不多的日常語氣回以了十足嘲諷的內容,“怎么了,這么晚來關心后輩,是又有什么需要我去立刻處理的問題嗎,老板?”
“那是自然的。某些事情,你調查起來可比我方便多了不是嗎?‘名偵探’。”這樣說著,安室透向后視鏡里投去了一個飽含威脅的眼神,“交給你來的話,明天天亮之前,結果就可以發回來了吧?”
安室透今天,演戲演全套啊這是……
接收到他意思的唐澤幾乎是秒懂了。
——安室透并不清楚車上被放置的監控設備到底是什么,為了保險,索性就沉浸式入戲了。
唐澤倒是知道監控的具體情況,不過嘛,機會難得,那就先演演好了。
正好他們兩個設計好了庫梅爾和波本的對話模式那么久,用的上的機會還真不多呢。
唐澤這么想著,放下手里的通勤包,調整了聲線,用屬于庫梅爾的聲音平淡地回答道:“然后,你再次以‘波本’收集來的情報的名義,送回給上頭?越來越貪得無厭了啊,波本前輩。”
“怎么,對我的做法有什么不滿意嗎?”
“我哪里敢,你是老板,你說了算。”
“完成了任務,也不會有實質性的獎勵給你,增加我們的經費,對你也沒什么壞處。”
“呵呵,事務所運營到現在的收入,完全沒有上交給組織過吧?”
“為什么要上交?‘安室透’和‘明智吾郎’開辦的事務所,賺取的收入當然是屬于自己的。我們可不是那種會勒索下級的組織。”
“嗯哼,然后活動需要的經費依舊跟組織里審批。”
“那是自然。”
“即便事務所的名聲和流量很大一部分也有組織的推手?”
“哈哈哈,要是朗姆想的話也可以聯系我啊,我會愿意支付他費的。”
“砰——”
聽著監聽耳機里內容的琴酒察覺到身后的動靜,轉過頭去,就看見瞪著眼睛的朗姆把手里的雪茄狠狠捻滅在煙灰缸里,敲的精致的水晶煙灰缸在桌面上撞出了一聲輕響。
真是沉不住氣。
照這么下去,朗姆和波本誰能笑到最后還是未知數。
爭權奪利這種事情,琴酒從來不插手,更不會以個人好惡試圖影響最終的結果。
……除非對方真的讓他非常的惱火。
更何況,雖說琴酒對波本這種野心勃勃的陰謀家不太看的上眼,但他同樣看不上心性手段匹配不上資源的朗姆。
至于最讓他煩躁的庫梅爾,他們兩個誰上位都不可能放棄這么個充滿潛力的下屬,所以結果不會有什么改變,不提也罷。
“前輩你,還真是不尊重上司啊。”
“少裝模作樣的,庫梅爾,我不信琴酒當初沒告訴過你,組織的代號成員不存在結構上的地位差距,真正造成地位差距的,是個人能力和資源的差別。朗姆管理著非常多的組織資產,理論上比絕大部分人的地位都要高,琴酒又有多尊重他嗎?你,不也是深知這一點,所以不愿意尊重我嗎?”
“啊,又要翻舊賬了嗎前輩?我現在已經足夠尊重你了吧?”
“是尊重我,還是尊重錢,或者尊重被我把握住的資源和把柄,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像你這種瘋狗一樣的家伙,只要給你機會,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咬死我吧。”
“……彼此彼此。”
這段話聽的坐在辦公桌后的朗姆呼吸再次加重了一點。
琴酒這次倒是沒做什么反應,連回頭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波本說話是不中聽了一點,但起碼這次,他說的是事實。
不過,經過一番爭鋒相對之后勉強確立好了上下級關系的庫梅爾和波本,現在相處的狀態倒還是挺微妙的,有一陣日子沒同時接觸他們兩個的琴酒多少有點意外。
這種相互都把惡意寫在明面上,卻又知道短時間內不可能相互切割的搭檔關系,或許也能算一種理想狀態吧。
“你也是啊庫梅爾,小心一點自己的皮囊。可不要因為沉溺于玩樂,把最重要的事情搞砸了。”
“誒?前輩是不滿我這么晚還跟著樓上的偵探先生一起出去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這樣的嗎?我看你挺喜歡這種,平淡的學生生活的,‘唐澤’。”
“一開始有點好奇罷了,都幾個月了,現在,稍微有些厭煩了。”
“只是厭煩作為少年犯到處被排擠的生活而已吧。”
“大概是吧。”
因為風平浪靜,已經許久沒有去關注過庫梅爾日常偽裝生活的琴酒默默點了點頭,稍稍放下了一些先前打電話時產生的疑慮。
對其他在組織里長大的、沒有體驗過富足安樂生活的孩子而言,唐澤昭的生活狀態或許是令人羨慕的,足以腐蝕他們的意志,但對庫梅爾恐怕什么效果。
除開平凡且因為犯罪過往而黯淡的高中生生活之外,庫梅爾使用自己的臉面對大眾的時候,得到的從來都是一片贊譽與褒獎。
智商也好,光鮮的背景也好,他完全是個活在聚光燈下的欺詐者,受到大眾的吹捧。
戴上偽裝以后,他要面對的卻是少年犯被孤立排擠,受盡冷眼的生活常態,說不定還會因為這種處境遭受到更嚴酷的欺凌,而他偏偏需要維持好唐澤昭的狀態,只能被動地忍受這些遭遇,不可以擅自改變它們。
回想了一下近日沒有聽說帝丹高中發生過什么離奇的死亡或者自殺案件,琴酒點了下頭,姑且為庫梅爾越發陰陽怪氣的言語狀態找到了一個理由。
好吧,至少他完成任務的時候還算安分。
“如此厭煩,還要這么晚了跟著毛利小五郎一起出去?”
“啊,這就是另一回事了。畢竟一來,他女兒是我現在的同班同學,又是鈴木園子的朋友,二來么……我還年輕,需要跟著偵探多多,學習。”
庫梅爾這么說的時候,配上了兩聲輕快愉悅的笑聲,于是竊聽器兩邊的人都同時沉默了一下。
表面上看這似乎是在說他在學習其他偵探的經驗,但聽上去,卻像是在學習什么更加危險的東西……
“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就好。”數秒之后,波本的聲音姍姍來遲,“那關于今天的目標……嗯?”
伴隨著一個疑問的尾音,能明顯感覺到聲源向著竊聽器的方向飛速靠近。
又過了幾秒鐘,伴隨著一聲似乎看出了竊聽器來源的、不耐煩的咒罵,竊聽器那頭在短暫的蜂鳴以后,徹底寂靜了下去。
“你們把竊聽器貼在什么地方了?”琴酒摘下耳機,將之扔在前方的面板上,看向朗姆。
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淡平板,像是平視著前方,又像是什么都沒在看一樣目中無人的樣子,偏偏令朗姆感覺到了一種額外的審視。
“……大概是離合器附近。”重新點燃了雪茄的朗姆哼了一聲,“是組織里研發的新型號。”
怪不得。
他就說怎么朗姆還能成功竊聽到波本的,哪怕只有短短的十幾二十分鐘,搞半天,功勞不在于朗姆這個竊聽者身上。
疑惑得到了解答的琴酒點了點頭,站直起身,招呼也不打地徑直離開了。
他什么都沒有說,但已經用行動回答了朗姆要求他來的時候提出的問題。
關于波本最近的不安分到底是因為什么的問題。
很顯然,朗姆是希望將情況往更嚴重的方向渲染的,最好是能剝奪一部分波本支配資源,以及驅使庫梅爾的權限,但琴酒在聽完以后,再次將他的疑問歸類為朗姆最不想看見的一類。
——不存在什么可疑行為,朗姆只是又一次在借機爭權奪利而已。
對于這種內部的勾心斗角問題,沒牽扯到琴酒身上,琴酒從來都是懶得理會,也不想被當槍使的,甩起臉色當然毫無負擔。
陰沉著臉抽完了一整根雪茄,朗姆才轉動了一下辦公椅,看向盆栽后的陰影處。
銀發的女人垂著頭,安靜地坐在那里,仿佛和身邊的盆栽一樣,只是這個房間的某個擺件一般。
顯然,之前不管是朗姆還是琴酒,都完全沒有在意房間里還有這么一個人存在,完全視若無睹。
“行了,行動組的人認定最近的問題不涉及機密,肯定不會出手干涉了。庫拉索,想辦法進入一趟警視廳,搞清楚庫梅爾之前接手那個案子的人,到底是從哪里搞來的跨齡人臉識別系統。”看著身后落地窗外東京的夜色,朗姆放沉了聲音,“賓加的消息還沒傳回來,系統數據都已外泄了。賓加這家伙,跑去干什么吃的。”
這才是他這次找琴酒來的根本目的,那就是庫梅爾在伊東末彥一案中遞交回來的相關信息。
或許是對原佳明的研究方向并不知悉,哪怕是庫梅爾這個親手抓了一個技術骨干回來的代號成員本人,也沒把這個系統當回事,只是放在了與動物園這個浮出水面的組織雜亂的新訊息里一起提交了上來,卻引起了朗姆的高度警覺。
當然,他對波本的不滿和敵意本身就是有的,但他更多希望看見的,正是琴酒的這種避嫌一般的視而不見。
對他自己的某些想法,更有幫助。
“是,我知道了。”庫拉索應了一聲,站起身,從房間的另一個方向走進了暗門,腳步輕盈,貓一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來了,庫梅爾利用隱秘的渠道遞送過來的“機會”,終于來了。
東京的另一邊,迅速消滅了竊聽器的安室透踩下剎車,把唐澤拽下來一起清空了車身上所有的可疑附著物之后,才坐回了駕駛座上,露出了一個不悅的表情。
“我就知道朗姆非要叫我過去面談就是要動手腳。也太粗劣了,這種手段。”他轉過頭,看向副駕上擺弄著發信器和竊聽器的唐澤,“你呢,之前給我發的消息又是什么情況?琴酒抓你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