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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章 鯉魚王的水濺躍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全能大畫家

  “我享受過世間的繁華。”亨特·布爾說道:“所有的這……一切。”

  “我在1987年便掙到了人生之中的第一個一百萬美元,然后在三周之內就花掉了它。我曾駕駛法拉利的跑車開在內華達的無人高速上,四周都是戈壁,道路就像小孩子抓住一頭上下抖動的筆直繩子。一個彎道都沒有,只是連綿的上下起伏,波峰連著波谷。”

  男人用舌尖抵住煙屁股,嘗試著模仿著那個年代的老式大馬力跑車特有的多缸自然吸氣引擎在油門踏板踩到底的時候所發出的聲響。

  這個在幾年前從《油畫》合同里拿了上億美元,卻一事無成的老畫家,瞇著眼睛盯著城市上空的太陽看。

  光線從空中照下。

  陽光依舊那么耀眼,只是沒有了青春記憶里混雜著汽油味道,桑拿一樣熏蒸著皮膚的炙熱氣息。

  那時候。

  亨特·布爾總是喜歡把車開的超級快,好像永遠不會出事故,永遠不會死。他的外號叫做貓王,實際上亨特·布爾不像很多人以為的那樣精通搖滾樂,不過,這家伙也絕不是顧為經那樣喝了一杯麥芽威士忌,就能沒出息的抱著垃圾桶狂吐,在道路清掃車的燈光里看見杰克遜·波洛克在對他招手的人。

  或許也能看到吧。

  像彗星一樣沖出天外,這件事聽上去可太“Artists”了。

  倘若亨特·布爾在對向的車燈里看到杰克遜·波洛克,他可能會大笑的從哪里摸出啤酒,讓他一起來上一杯也說不定呢。

  享樂、糜爛、狂歡,無所顧忌,縱情聲色,舉杯痛飲,且哭且歌,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那就是亨特·布爾前一半的人生。就算突然有一個彎道出現在面前,把油門錯當成了剎車,也根本無所畏懼。

  幸好。

  內達華的州際公路和紐約的不一樣,標準的美式基建的風格,連一個彎都沒有,只有連續的波浪起伏。在經過一處小山丘的頂點的時候,整部法拉利在動能的作用下被輕微拋離了地面,然后又重重的砸在地上。

  亨特·布爾清晰地感受到整部懸架潰縮到了極限,整個車架都在壓力下扭曲,像是隨時都要崩潰成滿地零件。

  他一點都不怕。

  他只覺得很爽,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像是飛了起來,就像生出雙翼,飛向太陽的伊卡洛斯。

  “在尼斯,我參加過非常盛大的派對。那些大學的男孩和女孩在沙灘椅上曬著太陽浴,歐式的。赤身裸體的人們從二層的陽臺上直接跳進了泳池,就跟他媽的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禁果前的伊甸園一樣。”

  “我從幾千米的高空中跳下,閉上眼睛,感受著狂風把皮膚像壓一張薄薄的紙一樣,緊緊的壓在顴骨之上。”

  “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這是屬于你的時代。我不應該搶走屬于你的閃光燈,我不應該搶走屬于你的榮譽……”

  顧為經抱著肩膀,看著短視頻平臺之上的視頻直播。

  “他在干什么。”

  剛剛,他和安娜·伊蓮娜雙方都得到了消息通知,說是亨特·布爾出現在了顧為經在瑞士的生涯回顧展上。

  顧為經沒有看明白對方到底在淦什么。

  是因為心理不平衡么?

  要是亨特·布爾這次跑過來,就是專門在顧為經的個人畫展之前,拿個小喇叭叭叭的講自己以前到底有成功,那就實在太……搞笑了。

  顧為經能理解這樣的心情,卻難免有些覺得唏噓。

  “是配合《油畫》那邊的什么動作么?”安娜猜測道,“也許是在建議你可以搞個歐式的沙攤椅派對。”

  餐廳里傳來了一陣的爆笑聲。

  “我一直都在等,我一直都在等。《油畫》雜志最開始找到我的時候,我在等。孩子,你在新加坡參加個人第一個藝術展覽的時候,我在等。你在讀大學的時候,我在等。你辦第一個展覽的時候,我在等。曹軒去世的時候,我在等。你橫掃了一個又一個藝術獎項的時候,我一直都在等。”

  “我一直都在看著你。”

  “我一直都在等待。”

  “我看著你走向成功,創造一個又一個紀錄,我看著你完成了那個似乎不可能完成的約定,我看著你拿到了《油畫》雜志的股份。”

  “沒關系。”

  “沒關系,這些都沒關系。去成長吧,去變化吧,讓你生命里的一切都變成你所成長的營養。只要我等到了我想等的東西,那么這些便都該是你的。”

  “我在等什么呢?”

  布爾從嘴里抽出煙屁股,想了想,說道:“我在等有一天,你有一幅畫擺出來,我站在那幅畫面前,有個聲音在對我說,哦,就是它了。”

  “他畫的比你好。”

  “看到這幅畫的那一刻,你就明白了,這是你一輩子也無法迄及的作品,就是它了。”

  “我等了十年,等來了這個展覽。我心中懷著期待來到這里,我希望看完這個展之后,能覺得自己身為藝術家的人生,不管是成功的一面,還是失敗的一面都全部結束了。我可以活的像是一個普通的富老頭,到哪買個豪宅舒舒服服安靜的度過人生的最后時光,或者在Club里看看脫衣舞什么的。”

  “但是不行。”

  “很遺憾。”

  “對你,對我來說,都很遺憾。”亨特·布爾說道:“對我來說,遺憾的是我的退休計劃全部泡湯了,我今年已經超過七十歲了,可能沒有幾年好活了。對你來說,這么多年過去了……”

  “你還在那里孜孜不倦的畫著狗屎。”

  布爾說道。

  “多年之前我聽過你的那期播客,你哭哭涕涕的對于把藝術市場等價于商業市場的行為感到了絕望,你迷戀著作品里所蘊含著的某種手工性,你說你熱愛他,你將之稱之為藝術的靈魂。”

  “我不知道在你心里,這種手工性代表了什么?自文藝復興以來,油畫都被當作是某種社會等級的象征。普通的市民階層雇不起畫工,富裕的商人們能夠請畫家來給大家畫一幅肖像。那些大貴族,教士們聚在宮殿里,對著畫布上的筆觸品頭論足。”

  “這些筆觸意味著什么?”

  “如果在你心中,那些懸掛在佛羅倫薩墻上的油畫和大家吃飯的時候手里的叉子差不多。普通的客人用鐵叉子吃飯,尊貴一點點的人用銀叉子吃飯,主人家可以用金質地的碗碟。而那些紅衣主教和宮庭寵兒們的餐具上多了一個綠寶石的珠子。好的畫家和不好的畫家的區別,在于好的畫家的制造的餐具之上多一條金色的刻紋,所以他比其他人都更加高級。”

  “大狗吃大屎。小狗吃小屎。”

  “而你最大的進步,就是從以前能拉一小坨的屎,變成了現在能脫下褲子來,拉出一大攤屎出來。”

  亨特·布爾將煙屁股非常沒有素質的直接丟在了大馬路上,用鞋跟踩滅。

  “實在太傻嗶——了。”

  “很抱歉,孩子。我本來還想著再等下去。”

  “可我已經七十歲了,我真的已經是個老人了,再等下去我就真的要徹底變老了,上個月里,是過去十年之間我第一次因為肩痛去看了醫生,醫生告訴我說我患上了關節炎,我不確定自己的技法會不會退步,所以……”

  “我實在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了。”

  “我不能這么繼續看著你,在大街上拉屎了。”

  亨特·布爾轉過身,拿出旁邊的畫筆,開始調色。

  “這人瘋了吧?嗑藥了?現在正在‘嗨’?”

  紐約的餐廳里,大家啞口無言的看著屏幕上的老瘋子,覺得這個人的精神一定非常的不正常。

  “他在干什么,是想要教別人畫畫么?”旁邊有位馬仕畫廊拿著餐盤的營銷顧問詢問道。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數據。

  隨著亨特·布爾的那一番爆炸性發言,正有大量的吃瓜群眾涌入現場直播,光是這個直播間的人數就超過了萬人,考慮到這肯定不是唯一的直播間,也就意味著此時此刻估計大約有三到五萬人正在透過直播鏡頭看著亨特·布爾。

  顧為經攤開了手。

  亨特·布爾直接省去了拿著鉛筆打稿的過程,他幾乎不加思索,抬起筆就畫。

  當他在白色的畫布上畫下第一筆的時候。

  顧為經終于看出了對方想要干什么,他認出了這張畫。幾乎沒有旁觀者能僅憑畫家最初時的隨便一兩筆色彩就搞明白對方在畫什么,除非他對這幅畫實在是太了解了,了解就像是自己的畫一樣。

  沒錯。

  那就是顧為經自己的畫。

  亨特·布爾就是在畫顧為經的那一幅《人間喜劇》,就像顧為經學生時代曾經一次又一次的臨摹著別人的作品那樣。貓王先生此刻也正在大庭廣眾之下,臨摹著顧為經自己的作品。

  臨摹本身太常見了。

  問題在于。

  《人間喜劇》不是那種常見的油畫,它是像《格爾尼卡》或者《夜巡》那樣的超級大畫,它的長度超過了三米。

  光這一點還罷了。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幅以筆觸精巧被人們所著稱的炫技性質的畫作,而亨特·布爾身前的畫布則比顧為經原版的畫布小了接近十倍。

  這就好比原本芭蕾舞者能夠用腳趾尖支持身體,站在肥皂盒上旋轉,讓大家覺得驚嘆極了。

  現在。

  有人則把肥皂盒拿走,換成了針尖。

  “朋友,一根針的針尖之上,到底能夠站滿多少位天使呢?”

  ——(意)托馬斯·阿奎那《神學大全》

  如果把獲得系統的人,把人生的意義等價為了系統,那么數值更高的人打敗數值更低的人,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有你因為擁有系統而理所當然獲得的東西,都應該理所當然的被另外一個擁有數值等級更高的理所當然的人奪走。

  如果把繪畫的意義等價成了手里的黃金餐叉。

  用黃金餐叉吃飯的人,要比用白銀餐叉吃飯的人高級。

  那么,能夠在黃金餐叉上雕刻出1765條紋路的人,就要比能夠在黃金餐叉上雕刻出1764條紋路的人更高級。

  這同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顧為經把自己關在畫室里,花了十年的時間,拿到了《油畫》的股權,把作品賣到了幾千萬美元,在瑞士辦了自己的個人生涯回顧展。亨特·布爾在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上,用了兩盒廉價顏料,花了五十分鐘的時間,便向著全世界證明了這一點。

  不斷的有人涌入各個視頻平臺的網絡直播間。

  現在是個快節奏的時代,人們越來越少的讀書,越來越少的走進電影院,甚至一個電影的解說視頻都會覺得太長而無法看完。

  很難想象,你會盯著一個瘋兮兮的老家伙,一句話不說,就在那里吭嗤吭嗤的畫著畫長達一個小時。

  可這樣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看著一幅精巧極了的作品,在亨特·布爾的筆端之下逐漸成形,會有一種技已進乎于道矣的快感。

  在快節奏的互聯網時代,信息的傳播效率也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直播開始的前一刻鐘里,便有超過20萬人涌入了各個網絡房間。

  而在蘇黎世美術館的現場,因為圍觀的游客聚集著實在是太多,市中心的整條馬路一度陷入了徹底的癱瘓,警車開來臨時緊急進行了交通管制,用以維持秩序。

  等各大電視臺派駐在蘇黎世的記者們帶著錄制團隊,扛著攝像機趕到的時候,世界各地有著百萬人正在觀看著亨特·布爾現場臨摹顧為經的作品。

  而且。

  整場臨摹也已經接近了尾聲。

  亨特·布爾只畫了一半,他只臨摹了顧為經《人間喜劇》左邊的一半,他的這張畫布也只用了左邊的一半。

  他用膠帶在中間用一條線貼住了畫布,右側完全是留白。

  誰也不知道亨特·布爾這是想干什么,在過去的半個小時里,他向著滿場的觀眾展示了真正的絕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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