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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四章 安娜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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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饒天不饒。

  天饒?

  我不饒。

  ——安娜·伊蓮娜。

  海風輕拂,陽光吹透了紗簾。

  亞歷山大盯著伊蓮娜小姐鋼筆之間的字跡,被深沉的無力感所籠罩。

  剛剛聽到第一個建議的時候,他的鼻尖便嗅到了令自己難堪的滋味,亞歷山大完全無法接受那樣的結果。

  此時此刻,他才忽然明悟,剛剛他嗅到的只不過是某種余味罷了。

  二者之間的濃淡差異,就像房間里被暈染上的香水味道和泡在倒滿香奈爾5號的香水的浴缸里的差別。

  而今。

  亞歷山大,他才真正的被強烈的恐懼所籠罩。

  “伊蓮娜女士,我明白您想要懲罰我,把我派去伊蓮娜基金會下屬的項目里,但……”

  “懲罰?”

  安娜調侃道:“我可是給你提供了一份長期穩定的工作呢。而且請注意,我不是把你派去了基金會的下屬項目里——”

  “不是?”亞歷山大心存幻想。

  “不是,和基金會相關,但是兩個不同的體系,你只是輔助者。”

  安娜肯定的點點頭。

  基金會下屬的項目里,很多處在第三世界國家的崗位或地處偏遠或薪水微薄又或條件艱苦。

  伊蓮娜小姐原本是想把亞歷山大找個“窮鄉僻壤”丟進去的。

  然而,顧為經卻提醒道,女人身為這樣一個擁有很多雇員的大型家族基金會的所有人,她在心里把這樣的項目當成了處罰犯錯對象的地方,對那些項目里的其他工作人員并不公正,對項目本身也顯得不莊重。

  慈善項目自有其特殊性。

  它不同于普通的盈利性質的公司。

  那里并不該當成監獄,就算環境像是監獄,甚至就在監獄里工作,相關的其他工作人員也不是因為犯了錯才來到了這里。

  相反,是很多人是因為善良的信念。

  這兩者有本質的區別。

  顧為經的說法說服了安娜。

  “我提供給你的是一個《油畫》雜志的實習助理的崗位,是《油畫》和伊蓮娜家族基金會合作,跟蹤基金會在非洲的相關藝術項目做聯合調查報道的。”——而她給亞歷山大的崗位,碰巧會既地處偏遠,又條件艱苦,還薪水微薄。

  安娜看向門口站著的男人——

  你看,亞歷山大先生,這才是真正的懲罰。

  她身為一家商業公司的私人大股東和高層管理人員,當然有著把讓自己不開心的小弟去“發配守皇陵”的權力,順便還有取消所有的特殊外派津貼,以儆效尤的權力。

  “那應該是一個心理學方面,給女子監獄里的囚犯提供藝術類教育以減少未來的潛在的惡性犯罪二次發生率的長期公益工作。希望你輔助那里的工作人員,收集到一些足夠精彩感人的報道,亞歷山大先生。”

  “你大可以把這當成懲罰,但要我說,這是個頗為難得的機會,《油畫》雜志的職位很緊悄,而以你原本的資歷,想要面試《油畫》雜志的崗位,其實挺難的。我覺得你應該要把握住它。”

  伊蓮娜小姐陰陽怪氣起別人來,從來都是一把超級好手。

  她語氣沒有任何波動,僅僅只是陳述事實,聽上去又那么的毒舌。

  “想要為行業作出貢獻,也不是只有寫著作一條路。與其做你不確定能不能做好的事情,不如做些力所能及一定能辦好的事情。在臺上你也說了,自己對財富并不看中,甚至愿意把研究的收入都捐出來。”

  “真高尚,不是么?我不需要你捐什么,我還會給你發工資,相信我,我保證,肯定比當地的最低時薪要高的。”

  安娜再次發動了銳評。

  自不必說。

  她沒有聽到“謝謝你的認可,伊蓮娜總監。”這樣能把她當場給噎住的回答。反而,亞歷山大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幅要被人噎的壞掉了的神情。

  她在心里得意的微笑。

  不是她的狗子不爭氣,不是她的銳評不給力,剛剛那全都是特殊情況!

  “基金會會定時匯總各個相關項目的運作情況,《油畫》雜志社也會,如果你做的好,我也會給你加薪的機會。”安娜表示她也不是什么魔鬼。

  “對不起,安娜小姐,對不起……”

  “停,不要道歉,我不想聽你的道歉。學術研究有對有錯,關于這些事情,我們訪談里已經解決完了,我不會說我心里沒有想法,但我也不會再為此再責怪你。”

  “對你來說,這不是懲罰,這是獎勵,為什么要為了被人獎勵而道歉呢?”

  “按照你在舞臺上的表述,我覺得現在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鼓勵勇敢的人,我提供平臺,你提供精力。有什么要道歉的地方呢?”

  安娜根本不聽,直接就把亞歷山大想要求饒的話硬堵了回去。

  “你沒有做錯,就請不要說對不起。我也不想去聽。”

  她才不要亞歷山大痛哭流涕的道歉。

  她只要亞歷山大把自己說出的話,一絲不茍的走下去。

  兩條路。

  想要繼續職業生涯。

  顧為經要求他深刻的懺悔。

  伊蓮娜小姐則要求他做出相應的苦行。

  這都是亞歷山大聲稱自己已經做到的事情,而若他真的做到了,他不需要向她道歉,也可以轉身走下去。

  安娜給他這個機會。

  “考慮到項目的完整性,就算中途后悔,想要離職,我也希望你至少呆到三年后相關的項目周期結束。當然選擇權在你手里。”

  亞歷山大盯著安娜手邊的兩張便簽,要不然伊蓮娜小姐還是改成放狗子去咬他吧?

  要是被狗子咬了就能讓女人消氣。

  他情愿對不住自己的腿肚子,畢竟,那只是一時間的疼痛而已,而非長達數年的鈍痛。

  “工作地點在哪里,肯尼亞還是約翰內斯堡?”亞歷山大抽了抽鼻子,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輕聲問道。

  不就是三年么。

  他能做到的。

  “《油畫》非洲的辦公室在肯尼亞,不過這個項目目前的主要重心在東北非的不發達地區,你現在出發的話,應該是先飛去肯尼亞,然后再——”

  “我還是完成相關的研究著作吧。”亞歷山大覺得自己還是不要下定決心了,他沒等安娜把話說完,便立刻做出了抉擇。

  “你剛剛不是認為,自己沒有能力完成這樣的著作么。”安娜繼續抽著他的臉。

  “雖說,呃,雖說如此……但有關卡美爾人生的寫作,盡管水平有限,但有了《油畫》的文獻資料,想想看,我還是很期待的。”

  想想在沒水沒電,傳染病一個比一個猛的地方,拿著極少的薪水工作上三年的時間。

  亞歷山大覺得在精神上狂抽自己的臉的行為,已經能算得上舒舒服服的頭部SPA了。

  伊蓮娜小姐搖搖頭。

  亞歷山大先生,現在可完全由不得你了。

  “《血字的研究》,柯南·道爾筆下的第一個故事,盡管他后來寫了很多個充滿了精巧邏輯推理的故事,但我最喜歡的仍然是《血字的研究》。我說了,我其實對那些偵探推理并不是很感興趣,很多偵探對我來說,都像是一種特意被設計好的文字游戲,但《血字的研究》是不同,它有一種蕭索而莊重的美感。”

  伊蓮娜小姐用手指拿起桌子上的兩頁便簽。

  “一則偵探,它卻擁有著充滿的宿命感的開頭。福爾摩斯和他的搭檔華生第一次相遇,他們被一則公案吸引了注意力。倫敦的一間公寓里發現了一具美國男性的尸體,現場沒有任何明顯的打斗的痕跡,只有人用鮮血在墻上寫下了‘RACHE’五個字母。”

  “這個單詞是德語。”女人念道,“意思是復仇。”

  “這是一個關于復仇的故事。摩門教的長老們以家庭做為籌碼,要求少女露西必須要嫁給他們。露西和戀人霍普私奔,逃亡,然后她的父親被殺害,露西在抑郁中死去。再然后這個故事被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直到漫長的三十年以后。”

  “我最愛的是這個故事的結尾,當復仇終將來臨的時候,霍普在一間屋子里堵住了摩門教的長老。用刀抵住他的脖子,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玻璃小瓶。”

  “瓶中裝著兩顆一模一樣的藥丸,一顆由淀粉制成,一顆里面包裹著致命的毒藥,一顆無毒無害,一顆服用下去后,會讓人痛苦的死去。三十年以后,霍普平靜的盯著摩門教長老的眼睛,告訴他,請選擇吧。”

  “你吃一顆,我吃一顆。他說,讓一切都交給上帝來裁決吧,一粒吃了送命,一粒吃了活命,讓我們看看,這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公道,惡人是不是會自有惡報。”

  安娜高聲念道。

  女人的聲音很清脆,堅韌的清脆,似有金屬碰撞之音。

  “霍普站在那里,看著對方吞下藥丸,然后面目扭曲猙獰的死去,然后他用鮮血在墻上寫下了五個字母。Rache,既代表著復仇,又暗示了露西的名字。”

  “真棒啊。”

  “這滄然悲愴的宿命感。”安娜說道:“我自己對這個故事本身的印象,其實勝過了福爾摩斯之后所有的推理故事。”

  安娜把手中的兩張便簽紙各自折疊了兩次,旋即在掌心揉成了兩枚指甲蓋大小的紙丸。

  她把紙丸一起倒進桌面上剛剛騰空的那只首飾盒里,遞到男人身前。

  “亞歷山大先生。”

  安娜盯著對方的眼睛,平靜的問道:“請問,你喜歡偵探么?”

  這一刻,伊蓮娜小姐真像是位藝術世界的君王,她端坐在那里,讓犯了罪的臣子去向上天禱告,選擇自己的生或者死。

  亞歷山大呆滯的看著這一切。

  此時此刻。

  一種無聲的戰栗籠罩住了他,他想要開口卻無法爭辯,早在他進門的那一刻,輪椅上的年輕女人便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

  在她剛剛問自己愿不愿意去繼續“完善”自己的研究的時候,那是亞歷山大自己選擇自己的命運的最后機會。

  他遲疑了。

  所以,選擇權便離亞歷山大而去。

  此刻,他只能去驚恐的接受命運的審判,審判他的現在、過去、以及將來。似乎早在亞歷山大推門而入的時候,《油畫》雜志的藝術總監就預料到了此時此刻的場景。

  所以,剛剛的第一句話,對方才會尋問自己——

  你喜歡偵探么?

  安娜沒有真的像偵探里所描寫的一樣,從口袋里掏出柄鋒利的小刀遞住亞歷山大的脖子,如果他想,他可以立刻轉身便走。

  然則又有無形的力量控制著他,束縛著他,讓亞歷山大不得不站在原地。

  因為有比刀鋒更加鋒利致命的東西,頂在他的職業生涯,他的職業生命,那位虛幻意義上的“亞歷山大”的脖頸之上,那是來自伊蓮娜家族以及《油畫》雜志的藝術總監的威嚴。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有選擇。

  轉過身就走,便意味著職業生涯的直接自殺,伸出手來賭一賭運氣,似乎才是更聰明的做法。

  亞歷山大的肢體動作猶如缺乏潤滑的機械一般的僵硬。

  他慢慢的,慢慢的,把手伸進那只首飾盒子里,摸到了一枚紙丸,猶豫了一下,卻不敢拿出來,換成了另外一粒,想了想,又再次換了回來。

  反復糾結再三。

  安娜也不催促,平靜的等待著。

  最終。

  亞歷山大一咬牙,從首飾盒子里掏出了一張紙丸,手指顫顫巍巍的把他剝開,十幾秒鐘時間,他的手心里依然充滿了汗水。

  終于。

  里面的文字顯露了出來——

  莫奈&卡美爾。

  亞歷山大幾乎要哈哈大笑了,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看到這兩個名字表現得此般開心過,凡是就怕對比,剛剛對他來說無法接受的選擇,在另一張便簽的襯托之下,有仿佛安逸的天堂。

  “看來你已經做出了抉擇。”

  安娜說道。

  “當然,當然,我會繼續之前的研——”

  “你會去肯尼亞的《油畫》分部報道。”

  亞歷山大愣住了。

  他覺得自己聽錯了。

  他捏著手里的紙條,不可置信的看向伊蓮娜小姐……不是說,讓上帝來審判嘛,不是抽簽嘛。

  這白紙黑字寫得好好的呢。

  他把手里的紙條展示給安娜:“伊蓮娜小姐,上面寫的是莫奈&卡美爾。”

  伊蓮娜小姐歪過了頭。

  她認真的看著那張紙條好幾秒,似乎反反復復的研究著上面的文字,然后點點頭。

  “寫的是去肯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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