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藝，面料……”
在三寶顏的民福服裝公司里，面對前來取經的同胞沈振邦自然沒有任何隱瞞，什么設備調整啦，什么針腳線料的改革啦，什么面料選擇，如此種種，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事實上，只需要掏錢就可以得到。
畢竟技術研究所那邊研究這些技術是需要對外轉讓的。轉讓當然需要掏錢了。
“技術細節上的事情，鄭經理可以直接和服裝技術研究所聯系，2000元，就可以引進相應的技術上，還有技術指導，這個錢花的非常值。”
“我明白，謝謝沈老板的介紹，那除了這些，還有其它的什么秘決嗎？”
管理了這么多年的企業，鄭漢杰當然知道，事情不可能這么簡單，他的問題，讓沈振邦笑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問，不過，這種事情，一言兩語說不清楚，我看這樣，要不然，你就到廠子里干個一陣子吧。”
“到廠子里干一陣子？”
鄭漢杰詫異道。
“對，就是見習，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于是當天下午，鄭漢杰就開始了他的“見習”生涯，不過，一副唐人相貌的他，當然不是來當普通工人，而是作為工長參與生產。
他被帶到了宿舍樓，雖然他住的是單間，可是普通工人住的卻是十人宿舍——五張木制雙層床，宿舍的設施有些簡陋，除了床和柜子，沒有其他東西。
洗漱間是公用的，廁所也是公用的，前半截是只有幾個水龍頭水槽的洗漱間，后面就是廁所。對于這種宿舍，鄭漢杰并不陌生，因為在九州，工人們住的也是這種宿舍。
雖然環境很差，但是為了了解降低成本的秘決，鄭漢杰也只能入鄉隨俗，讓自己適應這一切。
次日清晨，鄭漢杰一來到食堂，就感受到這里不一樣的氣氛——所有的工人就像餓狼似的匆匆吃著早餐，等到他吃過了早餐，看了看墻上的掛著的表，已經六點三十了！
“糟糕，要遲到了！”
鄭漢杰迅速起身，向著車間跑去。
一路之上，鄭漢杰遇到了不少工人，也都是一路小跑著走向車間。
到了車間，首先要做的是在門口的更衣室里，換上統一的工作服，更衣室里都是成排儲物柜，每個員工都有一個儲物柜，用來存放衣服和私人物品。
匆匆換好衣服后，鄭漢杰就進入了車間。
“工長，快一點，李主任馬上就來了！”
一個女工沖著鄭漢杰喊了一聲。
鄭漢杰立刻跑過去，墻上的時鐘顯示，時間是六點五十分。
車間主任走了過來，開始了例行的早會，實際上也是訓話。
七點一到，準時開始的工作。
在女工們忙碌著的時候，鄭漢杰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服裝廠里的工作是枯燥且乏味，作為工長的鄭漢杰，他的工作相對簡單一些，就是來回巡視，他注意到，在這里管理干部都是唐山裔，工人都是土著。從相貌上就能看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唐干吧。”
鄭漢杰想到他在雜志上看到的一種說辭，“唐干”就是唐人干部，在這些唐人企業里，老板是唐人，中層干部同樣也全都是唐人。
工長也是中層干部，做為工長的他需要做的就是不斷的來回巡視著，不過作為見習的他，更多的跟著老工長學習，工長的工作是防止有人偷懶耍滑，只要被抓住，就會立即喝止。
整整一上午時間，車間里的女工們都在不停的工作著，沒有半點喘息的機會，甚至就連上廁所，也被規定了時間——每個人只能去兩次，每次不得超過五分鐘，超時就要罰款。
中午十二點，車間的鈴聲響起，然后眾人一窩蜂的涌進食堂吃午飯。
午飯是兩個菜，一個紅燒魚塊、一個炒青菜，還有一個青菜蛋花湯，雞蛋和青菜都很少，主要靠鹽和味精提味，主食是米飯隨意吃。對于這些土著女工來說，這已經是非常豐盛的午餐了。
望著周圍的工人們，鄭漢杰注意到雖然，中午有一個小時的空閑時間，但是除了在食堂排隊打飯、吃飯再加上往返的時間之外，剩下的時間也就只夠上趟廁所的。
下午一點，車間里再次開動起來。女工們又開始了重復的工作，此時車間里溫度表已經指上了三十八度，那怕是工業風扇呼呼的轉著，女工們的工裝T恤很快就被汗水浸透的了，盡管如此，但女工們仍然揮汗如雨的工作著，直到下午六點，工廠里才再一次響起鈴聲。
“一個小時吃飯，七點鐘回來繼續加班！”
工長們大聲吩咐道。
晚飯就更加簡單了，就是炒青菜和涼拌黃瓜，依然還有有青菜蛋花湯，湯里的雞菜依然秀少，鹽味依然很重，但是女工們喝完一碗后，大都又盛了一碗，估計是汗流的太多了。
囫圇吞棗般的吃了晚飯，女工們就匆匆去了個廁所，然后又回到了車間里繼續工作。
是工作，不是加班，緊接著，從七點加班到十點。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點鐘，就在鄭漢杰以為要下班時，但不曾想工作還在繼續，
晚上十二點，鄭漢杰才終于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返回了宿舍。原本清晨時說說笑笑的女工們，這會也都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就這樣，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事實上，這半個月，鄭漢杰只在車間里來回巡視，并不需要親自干活。
可即使是如此，他仍然感覺人疲憊到極點——加班！加班！加班！每天都在加班！
鄭漢杰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變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其它的女工大抵上也都如此。這些女工每周工作七天，
終于，鄭漢杰堅持到了發工資的日子，這一天，他特意去了一趟會計室。看著會計將一沓錢遞給女工，直到這時，女工疲憊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
鄭漢杰望著女工手中這沓錢——棉蘭佬元，不厚，還都是10元面值的，目測應該不到150元，按照匯率，差不多就是五六美元的樣子。
這就是女工們辛苦一個月的勞動成果。
“辛辛苦苦干了這么久，就賺了這么點錢？”
鄭漢杰的內心在莫名的顫抖著，看著嬉笑著離開，商量著去買些什么的女工們，鄭漢杰終于明白了——所有的低成本，都是對工人的極盡壓榨！
恰在這時沈振邦走了過來，問道。
“怎么樣，鄭先生有什么收獲嗎？”
下一秒，鄭漢杰望著沈振邦，用極其復雜表情看著他說道：
“這，這樣加班，這樣加班……即便是老驢也不帶這么使喚的呀！”
在這一瞬間他真的破防了，哪怕就是九州的時候，他們對工人沒有壓榨到這種地步，至少在九州工人每天還是可以自由去上廁所的。
但是在這里呢？
甚至連上廁所的次數和時間都有的限制。
看著那些只有拿到錢后才會露出笑臉的工人。鄭漢杰的內心在顫抖著。畢竟在過去的日子里，他看到這些人是怎么樣成為行尸走肉的。
這些每天工作差不多將近20個小時的人們。只有在早晨的時候才會露出一絲笑容，在絕大多數時候。不過就是一群行尸走肉罷了。
“話雖然這么說，但……”
看著鄭漢杰，沈振邦說道。
“但是確實有效啊，怎么樣，找到“物美價廉”的秘密了嗎？”
沈振邦的反問讓鄭漢杰差點兒破防了。他實在是難以想象，為什么鄭漢杰可以如此冠冕堂皇的說出這番話來而沒有任何虧欠的感覺。
“他們，他們都是人啊。”
鄭漢杰有些激動的說道。
“沒錯，確實都是，如果他們不是的話，我的工廠又怎么可能會雇傭他們呢？你說是不是？”
沈振邦并沒有否認這一點，然后他說道。
“但是我們的能力有限，能夠照顧的人并不多，你看在這里我們的主管不僅收入高，而且更輕松。至于他們……他們又不是我們的同胞，為何要照顧他們呢？”
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直接把鄭漢杰給干沉默了。
見鄭漢杰沉默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沈振邦在一旁說道。
“其實人世間的事情就是這么簡單而已。我們能照顧的僅僅只是一少部分人。絕大多數人我們壓根兒就照顧不到，也沒有那個能力能夠照顧好自己，這也就是我們最大的能力了。”
見鄭漢杰沒有說話，又繼續說道。
“況且我們需要用一些更加暢銷的產品去打入外國市場，怎么樣才能夠讓自己的產品更加暢銷呢？”
“要足夠便宜。”
鄭漢杰似乎理解了。
沈振邦點了點頭說道。
“所以……有些事情我們必須要去做。”
隨后他們兩個人就這樣站在工廠里，誰都沒有在說什么，只是靜靜的看著那些工人們。看著那些女工們喜笑顏開的，拿著剛剛領取的工資，他們很快就會到市場上去消費，去享受自己的勞動果實。
而他們兩個人就是這樣她們，這些在過去的一個月中像行尸走肉一樣拼盡全力工作的女人們。
或許她們非常辛苦，但是，他們能照顧的人非常有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