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柱打完電話，從陽臺走了進來。
本以為周叢芳會像過去一樣質問他是誰打來的電話，他甚至都想好了說辭。
卻不曾想，周叢芳問都沒問，只是道：“快點吃吧，飯菜涼了。”
這讓趙德柱反而有點不適應起來。
不過趙德柱很快也就放下，開口道：“媽，這次你們都和我一起去濱海。”
“回濱海？”外婆聞言一愣，看了眼周叢芳。
見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只是埋頭吃飯。
于是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我就不去了，我在這里住了一輩子，已經習慣了。”
“媽，我還想你幫我照顧叢芳呢。”趙德柱道。
“這樣……”
“不用，我也不去濱海，我在這里生活得挺好，我在家陪著媽，我哪里也不去。”周叢芳抬起頭來道。
“叢芳……”趙德柱張口，想要勸她和自己一起回去，可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周叢芳轉頭看向他，微笑道：“你回去忙你的吧，我沒事了，讓你擔心了。”
坐在他們對面的外婆，看著女兒那微笑的模樣，不知為什么，總感覺有點心慌。
于是張口勸解道：“你還是跟小趙回去吧，我不用你陪。”
周叢芳聞言道：“我知道了。”
“你去了濱海，我也正……咦……”
她本還想再勸勸，卻沒想到周叢芳就這樣輕易答應了。
而一旁的趙瑞金既開心又擔心，開心自然是爸爸媽媽又能在一起，擔心的卻是那位郁珍珍阿姨怎么辦？
趙德柱似乎注意到兒子的目光，給了一個安心的眼神。
吃過飯，外婆說要洗碗，讓他們夫妻倆帶著趙瑞金出去逛逛。
外婆總覺得周叢芳有些不對勁，所以還是希望趙德柱能開解開解她。
于是夫妻倆帶著趙瑞金，沿著他們過去經常走的路，一路前行。
“第一次來你外公外婆家的時候，那天下著雨，你媽媽打著一把雨傘在路口這里等我，可是雨太大了，即使打著傘，她都被淋成了落湯雞，凍得瑟瑟發抖……”
趙德柱指著剛來的時候，那條巷口說。
周叢芳聞言，也不說話，只是面帶微笑，滿含溫情地看著他。
趙德柱把手伸了過去，周叢芳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遞了過去。
趙德柱拉過她的手，十指緊扣，繼續說道：“我從車上下來，看到她這番模樣，可心疼壞了，我說你怎么不在家里等，她說怕我不認識路……”
“最后我們兩個都淋成落湯雞了，女婿第一次上門，好狼狽的……”趙德柱道。
“后來，把你外公的睡衣給他換上，可是你外公太瘦了，衣服穿在他身上，勒得像個猴一樣……”周叢芳接過話茬道。
“褲襠還炸線了，當時我特別尷尬，恨不得有個地縫鉆進去。”趙德柱道。
趙瑞金腦補當初的情形，都忍不住想笑。
路過菜市場的時候，因為中午，已經沒什么人，整個菜市場顯得極為安靜，唯有一些拴著紅繩，驅趕蒼蠅的小吊扇，晃悠悠地轉動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都這么多年了，這里一點沒變呢。”
看著眼前的景象，趙德柱也不由心生感慨。
周叢芳看著他，露出微微淺笑，即便是已經瘦脫了相，依舊給人一種溫婉的感覺。
“趙德柱……”她忽然叫了他一聲。
“怎么了？”趙德柱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對不起了。”
“什么？”
趙德柱先是一愣，接著反應過來，趕忙道：“你沒做錯什么，你不用道歉。”
周叢芳卻轉過頭去，看向前面正在攤位上四處張望的兒子。
緩緩地道：“感情就像是沙灘上的沙子，抓得越緊，就越會從指縫里漏出去，無論是你，還是周周，都是如此……”
“都過去了……”
趙德柱知道，周叢芳只是太愛他罷了。
愛本身沒有錯，他們因愛在一起，但是當愛變成一種負擔，一種掌控對方的欲望的時候，會讓人窒息。
周叢芳聞言，也沒再說什么。
一家三口在外面逛了很久，不過因為周叢芳體力跟不上的原因，走走歇歇。
但是誰也沒再提過去的事，如同幸福的一家三口。
而周叢芳也從趙瑞金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緣由，解了心中的疑惑。
可是在聽聞趙瑞金的事情后，周叢芳平淡地反應，卻讓趙德柱隱隱有些擔憂。
幾人在外面逛了一下午，走過很長的路，去的地方卻并不多。
等回來的時候，外婆已經燒好了晚飯等著他們了。
“回來啦。”外婆站在門口，笑著迎接。
看著趙德柱手上提著東西，埋怨道：“怎么還買東西了？什么都不缺，亂花錢。”
“看著買了些，沒花多少錢。”趙德柱道。
他也習慣了老人的抱怨，每次拎東西上門，總會說上兩句，也沒什么壞心思，只是一輩子節約慣了的習慣而已。
吃過晚飯，外婆對趙德柱道：“今晚你就跟叢芳一個屋，我就不給你收拾了。”
趙德柱看了眼周叢芳，猶豫了一下道：“還是不了，媽，你給我收拾一間吧。”
“媽，我今晚想要周周陪我一起睡呢。”周叢芳道。
“那行吧，那你今晚就睡小書房。”外婆想想兩人畢竟已經離了婚，也沒再堅持。
小書房是周叢芳上學時候寫作業的小房間，后來不用了，就放了一張床，算作客房，只不過家里很少有人來，所以小書房里堆了不少雜物。
大家合力一起收拾，很快就收拾了出來，不過倒是翻出來不少周叢芳以前上學時的東西。
作業本、明星小卡片、紀念冊、畢業照等等。
周叢芳見了這些，原本不太好的精神，變得高昂起來，拉著兒子，給他說起自己過去的一些事。
很多事情，趙德柱都不知道，于是也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聽著。
直到外婆看時間不早了，催促著眾人休息，這才回了房。
等到了房間，趙德柱很快就開始犯困，畢竟他也是四十多歲的人，這一天的奔波和情緒緊繃，讓他困頓不已，所以很快就睡著了。
而另外一個房間里的周叢芳卻沒睡，而是小聲和兒子說著話。
“鬼不需要睡覺的嗎？”
“可睡可不睡，都沒關系的，媽媽，你睡吧，我在旁邊陪著你。”
趙瑞金的心情還是很好的，他終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讓爸爸媽媽和好如初，等明天回到濱海，一切都會和過去一樣。
“嗯，周周，對不起了，都是媽媽的錯……”
“媽媽，你不要說了，我說了，我不怪你了。”趙瑞金小聲道。
“謝謝。”
“你快點睡吧，你都困了。”
“周周，既然你不睡，能幫我去海棠公園看看，杜鵑花開了嗎？大片大片的杜鵑花可漂亮了，我跟你爸爸結婚的時候，結婚照就在那拍的，如果開了，你幫我摘幾朵回來好不好？你不是會飛嗎？應該會很快……”周叢芳閉著眼睛，小聲喃喃。
“好的，媽媽，交給我吧。”趙瑞金化作一陣陰風，在屋內打著旋，似乎在炫耀自己厲害，然后從窗戶飛了出去。
“周周”
黑暗中，周叢芳小聲叫了一聲，沒有人回應，她翻身從床上坐起，下了床，走向了衛生間。
這個傻孩子，海棠公園怎么會有大片的杜鵑花，而且杜鵑花怎么會在秋季開。
現在很多新房子為了節省空間，只有淋雨，很少會有浴缸。
但是像周叢芳他們這樣的老房子，浴室里反而會裝有浴缸，因為在那時候，浴缸似乎是一種潮流，所以很多人家都裝了。
等覺得礙事的時候，又因為樓層太高，年紀太大，拆了弄不下去等等問題，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周叢芳躺在浴缸里，溫熱的水流把她全身包裹，但是她依舊感覺全身發冷，沒有絲毫熱氣。
手腕上的血液，染紅浴缸，旁邊放著一把刀，一把鋒利的鋼刀。
厚實的手柄，殘留著淡藍色噴劑的刀背，鋒刃閃著寒芒。
正是她爸爸當年的得意之作，用半根鋼鋸條做成的刀。
杜鵑花似乎開了，她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杜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