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年關將近。
太原、河東之間的雀鼠谷官道亭驛內。
一支車隊悠悠而行,馬車內趙堅一身樸素黑衣,因服役期滿三年,又沒有晉升到伍長級別,他已經與其他類似經歷的虎步軍士一起退役,轉為河東郡兵伍長。
河東郡守趙緒很會做人,幾個月時間里就將趙堅提為百人隊內的文吏,勉強有了穿吏服的資格,算是脫離了一線訓練、執勤之苦。
臨近年關,趙堅告假,上級與上級的上級,就沒有敢否決的。
此刻趙堅心情沉重,并懷有某種期待。
趙緒有著明顯攀附、討好之意,又不好表現的太過于直接。
趙緒能給的就是舉趙堅為孝子,這個孝廉名額從上到下是沒人敢反對的。
可趙緒卻表達出了相關的憂慮,擔憂這樣會違背太師歷練其兄長的苦衷、本意。
趙堅想到其中的為難之處忍不住長吁短嘆,同車廂里的妻子裴氏見他接連嘆息,斜目挑眉來看:“即將入晉陽賀歲,夫君何來愁緒?”
“這是說不明白的愁。”
趙堅回應一聲,還看了看依偎在妻子兩側的子女,他不想在孩子面前說趙基或趙彥的不是。
可能是擔憂孩子在外人面前不小心說出來,也怕孩子不會掩飾情緒,在趙基或趙彥面前表達出來。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不想讓子女涉及到這一輩的恩怨。
小裴氏雙手搭在子女肩膀上,礙于趙堅的軍爵,他們一家無法使用高規格的玉器、紋飾,但衣物布料是頂格置辦的,衣物內的御寒填充物也是諸胡貴族進獻的各種絨料。
小裴氏此刻的皮革暖袖,就是故意褪掉毛絨的貂皮縫合而成。
就連趙堅的山羊皮披肩,也是多層柔軟的羊羔皮迭加縫合而成,外面是尋常山羊皮。
他一家的生活用具大致上都是這樣的樸素風格,別家是金箔、金漆涂在陶罐、銅器上,他家是金器外恨不得刷一層泥漿。
征胡戰役取勝后,逢年過節時,趙堅、趙垣與趙幸三家都能收到各種數不清的禮物。
再算上代郡的趙斂,以及待在桐鄉的裴氏,他們這五處都能收到各種例行進獻的禮物。
因地位的極端懸殊、不公正,這五處基本上有進無出。
為了分類保管、儲存好這些禮物,趙堅目前地位最低,也不得不雇傭一些鄉人做雇工,以維持家業的運轉。
此刻回晉陽參與家族聚會,他就攜帶了大量不宜儲存的禮物,準備在晉陽銷售出去。
至于父母、趙彥那里,趙堅送一點符合現在身份的禮物就行了。
就目前的各種意外收入,就已經讓趙堅很滿意了。
以至于他很想從郡中辭職,安心居家以研究學問。
此前限制他做學問的因素很多,例如他必須作為裴氏的黨羽積極參與本縣、本郡的事務;家族生存與發展,也強迫他必須投身仕途,去經營人脈、打聽消息。
而最關鍵的就是,居家做學問的話,他家在縣府沒人,很容易被殺肥羊。
同時,書籍、資料的嚴重缺失,也限制了他閉門造車、提升學問認知的可能。
再說了,單純的做學問,是沒有前途的。
壯大名聲,藉此招納更多的門生弟子收學費,通過門生弟子擴大影響力才是重要的。
而現在已經不存在限制他的因素,因傳統文學的動蕩喪亂,以趙堅現在的地位,很容易獲取大量名家手稿……不需要花時間壯大名聲,就憑現在的身份地位,他立刻就能獲得其他大儒、名士的認可,想拜在他門下求學的衣冠俊杰子弟更是數之不盡。
所以辭任,居家做學問,經營自己這一脈的影響力的時機已經成熟。
可這個想法只停留在趙堅的心中,他想在與趙基或趙彥獨處時咨詢對方的看法。
至于妻子小裴氏的看法……這個真的不能請教、咨詢。
裴氏家族不可能放任他辭任,更不可能讓他來搶占河東、太原周邊的‘生源’。
趙堅資質中上,限制他的是不佳的出身,現在他不需要為生存而奔波,甚至在趙基壓制之下,反而有一種另類的清醒。
隱隱間,他甚至懷疑趙基很早就有安排他走名士、大儒的用意。
他的性格與自身基礎更適合干這個,而老二趙垣明顯不行,借陳王之手以外交交流的方式強行提趙垣為將軍,避免了內部的議論。
在外做人質,本身就是拿命立功,沒人會站出來質疑。
何況趙垣又是負傷歸來,趙垣雖無戰場之上的軍功,可他這個將軍當的毋庸置疑。
哪怕以后派趙垣領兵,下面的驕橫軍吏們也不會生出太多的不滿情緒。
只要給趙垣搭配好輔佐團隊,自能順利的藉此組建一個中庸平常的將軍部。
不能要求全部的軍隊都很能打,要強弱搭配,相互制衡,應該著力維持內部的有序健康發展。
趙垣的發展路線基本上已經確定了,沒幾個人敢跳出來破壞。
趙堅無心與小裴氏商議,想到自己的事情,忍不住又是嘆息。
這種冷暴力之下,小裴氏也只能默不作聲,不敢撒潑發作。
現在的趙堅,是真的敢休了她。
甚至她這一支的裴氏庶流,弄不好會讓她暴病而死,然后為了照顧孩子,給趙堅塞一個更加溫良的續妻。
此刻小裴氏甚至對趙基生出一些感激之情,若不是趙基刻意壓著趙堅,以至于外人不敢隨意介入。
否則的話,現在的趙堅躋身高位,妾室美婢數十人,就如其父趙斂一樣,會讓小裴氏當個家宅中的擺設。
若能認清身份變化,努力做個大管家,那還能待在正妻的位置上,苦苦熬著,直到親生子女與強勢家族聯姻后,借了外部的力,她這個一家主母才能恢復應有的權力、地位。
否則的話,不需要趙堅動手,也不需要趙堅授意,如狼似虎的妾室、美婢以及意圖上位的侍女們聯合起來,就能讓小裴氏暴斃。
不會有人為她伸張正義,她的娘家人只會急著給趙堅塞一個續弦正妻。
生活際遇就是這樣,小裴氏前兩年里私下有多么惱恨趙基的無情,此刻就會產生如似絕對值一樣的正面好感。
起碼這幾年里,趙堅在外、在內沒有其他孩子,她的孩子將繼承趙堅的全部……而這一點,其實對她來說就足夠了。
小裴氏已經能無視來自趙堅的冷暴力,維持這個家庭的穩定,她自信自己一定可以笑到最后。
這對小家庭夫妻兩個各自思索心事之際,趙垣帶著妻妾已經提前抵達晉陽。
養傷期間,趙垣也專心學習兵法與趙氏家傳的道法。
說是道法,其實是以數學為基礎,衍生出來的天文學、歷法以及一些醫藥學。
各種知識灌入腦海,令趙垣的氣質也沉穩起來。
入晉陽城的第一件事,趙垣就來拜謁太傅趙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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