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武功城。
天色啟明之際,督糧從事孫資檢驗即將開拔的輜重隊,他神情凝重。
檢查著滿載糧食的糧車,一車能裝二十五石糧食。
可現在是冬季,不怕糧食受潮后生蟲、腐朽。
因此這批糧車裝載的都是舂搗后,并炒熟的稻粟;各類豆子也按比例混合磨碎、炒熟后混合鹽粉壓成磚坯大小的塊。
這樣一來,同樣的運輸量,前線軍隊能獲得熱量更高,更方便使用的便捷軍糧。
負責這次護送任務的是校尉夏侯蘭,他跟隨孫資身側,看著孫資檢驗車輛與封條。
隨即抽查幾輛車后,孫資又當場用印重新貼上封條。
這才帶著夏侯蘭走出邸閣,在儲糧重地圍墻外五十步處的土屋內,孫資伸手烤火時才說:“子芳須知此番使命之重。”
“不敢辜負太師信賴!”
夏侯蘭就如鐵碑一樣立在門口,一身重甲拱手時甲葉摩擦作響。
孫資見他不肯入內,當即一笑:“我這就為子芳開具文書。”
說著他就從屬吏手中接住筆,開始在一頁公文紙張上開始書寫相應的檢驗文書。
夏侯蘭就立在門口處,目光來回打量屋內忙碌的吏員,見墻角幾個人披著斗篷依偎在一起避寒、小憩。
夏侯蘭面不改色,仿佛沒有察覺,就是隨意掃視一樣。
孫資取出冰冷的銅印,先在自己手上蓋了個印看了看,確認無誤后就在公文上正式用印。
隨即拿著公文上前遞給夏侯蘭:“子芳,還請檢驗。”
夏侯蘭轉手遞給自己的長史,長史看一眼孫資,并對孫資頷首表達尊敬后,才雙手接過公文開始檢驗。
夏侯蘭算是半個降將出身,可又有趙云的力保。
因此更受趙基的信任,才能擔任軍糧補給運輸的重任。
夏侯蘭在很多方面與趙云很像,此刻的他只想拿到孫資開具的檢驗、放行文書,拿到這些東西,他才能通過陳倉,走最近的路線抵達天水。
最近的路線不等于最好走,可前線催促的太急,夏侯蘭必須克服困難,去走陳倉一線。
他的長史確認公文各處細節沒有問題后,才對夏侯蘭點頭:“校尉,公文無誤。”
“彥龍先生,冒犯了。”
夏侯蘭拱手致歉,隨即貼身收好這道公文,有了這道公文,他不僅能從陳倉通過,還能指揮、征集陳倉附近的舟船。
有了這些舟船,才能將軍糧一分為二,保證部分軍糧最快抵達天水前線。
“子芳做事認真,我怎么會見怪?”
孫資和氣笑笑,拱手:“我就不送子芳了。”
見孫資不高興,連這個溫暖的土屋門都不肯再出,夏侯蘭也不以為意,只是頷首:“告辭。”
他后退兩步矯健轉身,就闊步而行,兩側衛士隨著夏侯蘭經過時一層層的轉向,匯入夏侯蘭的衛隊。
夏侯蘭抬腿上馬,接住衛士遞來的騎槊,仰頭看一眼沒有星月的夜空,他扭頭去看身后,那里天際有染紅的朝霞。
隨即他輕踹馬腹,右手騎槊揮動:“出發!”
一聲輕喝之后,跟隨在近處的馬上鼓吏敲響腰鼓,鼓點齊整,排成長龍的輜重車隊開始緩慢進發。
孫資站在低矮土屋門內,身后披著熊裘大氅,雙手護在胸前,凝視緩緩開拔的輜重隊伍:“未入臘月,降雪寡少,渭水下降也不曾封凍,實在不利于大軍物資轉輸。”
他左右的屬吏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望著晨間頂著寒氣開拔的輜重隊伍,他們神情普遍沉重。
孫資感慨一番,目送隊伍末尾消失在視界,他也就轉身返回土屋內,靜靜等著天色徹底放亮。
為了給天水前線撤離、集結的軍隊運輸補給,夏侯蘭其實是應急、備用的運輸力量。
主要核心運輸力量是右扶風莢童組織的運輸隊,這支運輸隊穩扎穩打,會繞路向北走街亭來翻越隴山。
今年陳倉這里降雪并不算多,可不影響天水、扶風之間的信使往來。
信使也帶來了許多沿途見聞,例如渭水枯竭的比較嚴重。
雖然渭水豐水期兩岸沼澤爛地密布,可渭水進入枯水期后,河面下降,在兩岸留出大面積、足夠寬闊平坦的河岸灘涂。
入冬后,這種灘涂就很適合輜重車輛通過。
也不像黃河有那么多的險灣,如果信使沒有夸大言辭,那么夏侯蘭這支輜重隊必然能快速從陳倉這里通行。
孫資默默計算著夏侯蘭的輸運效率,天水叛亂的消息依舊被死死封鎖。
莢童親自坐鎮陳倉,會截殺一切非他控制的信使。
可即便如此,天水豪強叛亂的消息,依然通過各種途徑,進入了孫資的耳朵。
哪怕沒有什么實際的佐證,可孫資本能的相信這件事情。
現在夏侯蘭這支備用的輜重運輸隊啟用,更是堅定了孫資的觀點,那就是晉軍在涼州遭遇了比較難纏的戰斗。
至于更復雜的事情,孫資不想去猜測,也不想介入。
孫氏早就被拆的亂七八糟,振興孫氏的使命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何況趙彥、趙基對他也算信賴,所以沒必要去做那種愚蠢的事情。
優先保證家族的延續與壯大,隨后才能去考慮其他事情。
孫資非常能分得清這些,所以按著要求詳細檢驗夏侯蘭的運輸隊后,就配合出具通行文書。
至于其他一些他隱約能猜測到的事情,他選擇了暫時遺忘。
夏侯蘭向著陳倉進發之際,陳倉城內,趙基的另一名從事蘇則抵達這里,向莢童出示趙基的手書。
莢童拿出趙基此前給他的信件,來對比這份手書上的字跡,以及手書紙張的質地。
確認紙張、字跡、印文都沒問題后,莢童才迎蘇則坐在上首,自己居于下首,主動解釋:“太師懷疑關中有人泄露機密,卑職實不知情。但能保證自陳倉而出的使者,要么是來自涼州公干而返回,要么是我河東、太原親信之士。”
“若依文貞所言,泄密者乃涼州入朝公干,返回天水期間泄密?”
蘇則詢問之際,還捉筆書寫記錄兩人問答,莢童認真點頭:“唯有如此。”
“好,我會如實回復太師,還請文貞遣使配合,我要查閱陳倉亭驛近三月以來往來的涼州吏士住宿、過路信息。”
“不敢怠慢。”
莢童起身,趕緊拱手應下。
如果查不到這個具體的人,那么有嫌疑的人會盡數禁錮,除非他們能自證清白。
這次泄密,太過于兇險,必須追查到底。
對待這種事情,關中出身的蘇則本就性格嚴肅,自然想擴大事端,干掉一批河東人。
就現在趙太師的高度來說,太多的河東人也爬到了不屬于他們認知的高度。
這種人,就該清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