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澤,湖面早已冰封。
鮮卑人環繞虎澤扎營,扎營之際開鑿冰面,捕撈湖中大魚。
哪怕后半夜時分,依舊有數千奴隸在輪流鑿擊破冰處,以防止湖面重新凍結。
時間緊迫,這些奴隸在鮮卑人指揮下捕撈大魚。
大魚出水甚至來不及跳躍幾次,就凍結硬實。
步度根的營帳內,他裹著斗篷睡臥。
忽然帳門開啟,一人沖奔進來:“首領,漢軍襲營!”
步度根被冷風吹面,悚然而醒,愕然愣神,見又有幾個部族首領進來,就問:“漢軍怎么會來這里?難道不怕騫曼攻擊他們的后背?難道真要與我大鮮卑不死不休?”
這時候一個披著熊裘斗篷的士人不緊不慢走進來,回答:“大首領有所不知,漢大司馬趙元嗣祖父昔年為廣寧縣尉,因鮮卑入邊擄男女而問罪。此人自知罪重難免,故自戕謝罪。”
辛毗說著,還不忘將敞開一角的帳門重新掛好,見步度根掛刀取戴頭盔,繼續說:“若有機會重創鮮卑,漢大司馬豈會輕易修好、罷兵?至于騫曼,雖得王庭眾人支持,以某觀之,必敗于趙氏之手。”
步度根疑惑看辛毗:“你的意思是說我軍擋不住這位大司馬?”
“是,他如冠軍侯一樣英勇善戰,如今他帶來的騎士一個個爭著愿意為他戰斗,直到砍下他們的頭顱,或流盡最后一滴血。”
從隴西遷入潁川的辛毗很清楚應該怎么與鮮卑人、諸胡打交道,說著喪敗士氣的話,卻一副十拿九穩,本該如此的自信模樣。
步度根年少輕狂,拔出刀指著辛毗:“難道袁公讓你來這里,就是來挫傷我軍的戰意?”
“還請大首領收起刀,快些撤離吧。”
辛毗直視刀尖,踏前半步眉心抵在刀尖處:“趙元嗣與我有殺兄之仇,為家族延續,來日我即便能遺忘此仇,可趙元嗣左右不會遺忘,我家的仇敵也不會忘記。我與大首領一樣,恨不得立刻誅殺趙元嗣。然而此刻,僅僅有拔刀的勇氣是不夠的。”
刀尖鋒銳,刺破辛毗額頭,涌出血珠漸漸壯大,很快血珠大到黃豆時順著鼻梁滑落,拉出一條纖細紅線。
步度根凝視辛毗:“我有四萬多人,他們都是能騎馬射箭的勇猛壯士!他的前鋒張遼只有不到五千人,他又剛來,人馬疲憊,又奔襲而來,怎么可能打敗我的部眾!”
這時候,帳外又有一名首領抵達,呼喊:“大首領,漢軍已到十里之外!”
辛毗平靜盯著步度根:“大首領,趙元嗣要殺的是王庭豪杰。如果沒有趙元嗣與漢軍,大首領與王庭眾人也有一戰。還請保留有用之身,我愿以性命擔保,只要大首領從這里撤離,躲過趙氏的兵鋒,那趙氏只能去打王庭。明年冰雪消融,草原煥發生機的之時,也就是大首領成為鮮卑國主,重立王庭之際。”
“我國朝野四方,亦有不滿趙氏的英雄。唯有各家聯手,才可遏制趙氏,還望大首領忍常人不能忍之事。”
說罷,辛毗抬手捏住刀刃,后退環視左右其他貴族:“我知道趙氏的強銳,恕我要留有用之身為亡兄復仇。諸位,告辭。”
辛毗又對著步度根拱手,就后退三四步轉身,戴好斗篷鉆出帳門,使得許多寒風吹刮進來。
步度根提刀看一眼刀尖,也不擦拭收刀入鞘:“阿舅怎么看?”
“不能撤,如果你直接撤了,以后還有什么臉面說自己是偉大檀石槐的孫子?”
步度根的這位小舅很快就做出決斷:“我來阻擋漢軍,如果漢軍真如這人說的那么兇猛,你再撤,我會找機會撤離。這樣的風雪中,漢軍追不了多遠。”
其他幾個親戚首領也都同意,如果就這么直接撤離,哪怕保住再多的部眾,可步度根的名聲壞了,也就無法服眾,難以成為真正的鮮卑大首領、國主。
何況他們都有親戚、好友跟著魁頭遠征南下,趙氏與鮮卑人有仇,他們同樣與趙氏有仇。
步度根見眾人有作戰熱情,就點頭:“那就與漢軍作戰!他們遠道而來,人馬疲憊,只要擋住他們,等虎澤東邊的各部抵達增援時,漢軍體力耗盡,就輪到我們反攻了。”
見他也有作戰的勇氣,一個表兄感慨稱贊:“大首領不愧是偉大檀石槐的高貴血脈!”
步度根對于夸贊早已免疫,只是點點頭,就率先走出自己的皮革大帳。
大帳四方是修筑齊整的成排低矮屋舍,這些成排屋舍門口向內,仿佛一個簡單的小型防御工事。
這個口字防御圈外,又是各種帳篷,外面還有一圈更大的成排屋舍,也都是屋門朝內,充當防御工事。
這種土屋空間狹小,歷來是秋季割草奴隸們的居舍,也是冬季漁獵時的鮮卑人居舍,不適合步度根的高貴身份。
步度根腳步不停,快速登上瞭望木臺,更感風大。
就見營地各處都是舉火吆喝、督促部族集結的小貴族、部族勇士的身影。
這么寒冷的天氣里,剛被驚醒的鮮卑人身形臃腫,不需要格外穿戴鎧甲,拿起武器就能作戰。
可來不及做更詳細的集結,漢軍先鋒突騎就沖了進來。
這些漢軍突騎毫無戀戰之意,只是向著東側、營地中央為止突擊。
沿途鮮卑人射出的箭矢無法吸引這些人的目光,也無法有效殺傷這三百余具裝鐵騎。
越來越多的車騎隊伍從各個角度突破進來,鮮卑人根本不敢離開自己的營帳、土屋范圍,失去這些障礙物的保護,他們要么被馬匹沖撞踐踏,要么會被雪橇車馬沖撞。
快速機動的漢軍車騎,只需要躲避各種建筑障礙物,突擊過程中幾乎不參與近戰。
因此矛戟手負責投擲短矛,弓弩手則朝鮮卑人聚集處射擊,或斜向射擊比較穩定的鮮卑人。
再冷的氣候里,鮮卑人也不可能抱著馬匹睡覺。
遭遇沖擊之際,整個環形大營西側鮮卑部族就處于被動挨打,他們發出的各種呼喊聲都無法得到有效回應。
步度根見外圍營地根本無法遲滯漢軍的車騎沖馳,當即快速從瞭望塔滑下來:“牽馬來!”
他的貼身奴隸武士牽馬小跑而來,另一名奴隸武士向他遞出馬鞭。
還有奴隸武士跪伏在馬鞍處充當上馬石,更有奴隸武士雙手舉著一桿精制馬槊舉高遞來。
步度根踩踏奴隸的脊背登上東胡駿馬,從奴隸手中接過馬鞭:“跟我走!”
說著拉扯韁繩,又感覺不對,就多轉了兩圈半,馬頭向東,步度根舉鞭斜后抽打座下駿馬。
馬匹長嘶,步度根引著親信奴隸武士組成的騎隊向外沖馳,很快與做好備戰的一隊鮮卑貴族子弟組成的騎士相遇,對方主動匯入步度根的騎隊。
越來越多的鮮卑騎隊向步度根匯聚,很快來到另一個部族扎營的區域,對方已有許多貴族、勇士乘馬,首領驅馬迎上來就問:“大首領?”
“漢軍兇猛,你們守在這里,我去糾集東邊各部,然后合力反沖漢軍!”
步度根語氣沉穩,面容不見一點驚慌。
“是!”
這首領當即應下,看著奴隸騎士簇擁離去的步度根,忍不住朝路邊啐一口:“吹號!所有人向我集結!”
“父親?”
他的一個兒子驅馬靠近詢問,眼神中滿是猜疑。
為了部族的延續,如果父親做出昏聵、不利于部族延續的選擇,他不介意帶著自己的伙伴、部眾離去。
“這小崽子是怕了,我們也走!”
首領說罷,勒馬調頭去跟其他部眾匯合,他身邊武士乘馬之際雙手抱著海螺持續吹響。
他們堪堪離營,鐵騎隊就沖殺入這座營壘。
隨著不斷沖鋒,鐵騎隊的馬匹耐力逐漸不支。
鐵騎隊只能勒馬向路邊匯聚,他們后方是趙基三面大纛組成的核心沖擊集群。
立刻就有鐵騎營的后備騎士駕御雪橇向鐵騎匯合,給他們更換體力相對充沛的備用戰馬。
只是鐵騎更換繁瑣,騎士下馬活動身體,后備騎士、輔兵還要拆解馬鎧,重新加掛在備用戰馬身上。
現在不缺戰馬,也不缺經驗豐富的騎士,缺的是裝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