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輪的太陽升了起來,不過雨云遮蔽,只是天色明亮而已。
虞翻半夜出發,來不及裝配、攜帶蓑衣斗笠,還是半路上趙部斥候借給他們一些氈笠、帶毛羊皮對襟氅衣。
羊皮大氅是三張山羊皮縫合而成,初秋清冷雨水中更感溫暖。
沿途自有趙部義從騎士引路,無不是鎧甲之外罩著羊皮、牛皮或鼠兔皮革縫合而成的避雨大皮衣。
虞翻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驚訝不已。
北方相對來說少雨,長江流域的荊益揚三州部隊才會常備雨具,中原部隊只會雨季行動時配發雨具。
而呂布的部隊這次為了快速運動,不僅隨軍糧食帶的少,就連雨具也不充分。
趙基軍隊遠道而來,這些雨具要么是出發時就攜帶,要么是最近從后方補充的。
他在趙基軍隊身上看到了一種久違的漢軍風采,那就是優勢裝備帶來的自信。
不同于袁術軍隊的麻木、遲緩,呂布軍隊的嚴酷,趙基的軍容呈現一種十分難得的活力。
哪怕是那些穿鼠兔皮革縫制雨衣的騎奴,也會在縱馬輕馳之際與伙伴閑聊,打耍。
硬化不知多少年的道路上,這些年沒有修葺,依舊沒有生出雜草。
細碎秋雨中只有一片片十分低淺的小水泊,這些破碎水泊前后相連,涓涓細流連接彼此,向著更低處流淌。
虞翻聽著車轱轆碾壓地面的聲音,大有一種脫離朝堂糾紛,避居山野的逍遙心氣。
陳留南門大開,虞翻的車騎隊伍沒有被阻攔、盤問,在趙部斥候率領下直入城中。
城中街道已被改建,一些道路被封閉。
城中明顯有濃郁的馬糞馬尿堆積發酵后的氣味,虞翻隔著街道兩面墻壁也看不到什么。
只是順著斥候指引,拐了個大彎進入北城區的郡守府。
府前門閣處十二名虎賁郎外罩垂膝牛皮大衣,腰間扎銅環牛皮腰帶,左腰懸長劍,右手拄著方天戟。
也都戴著傳說中的大檐笠盔,正好避雨。
虞翻看在眼里,立刻就想到了這種笠盔在江淮戰場上的適用性,甚至水軍也很搭配這種大檐笠盔。
僅僅從笠盔形制上,虞翻就判斷出這種頭盔在南方戰場上的優點,更覺得這是大司馬有意為之,為了今后自北向南統一天下。
作為一個五世治易的家族,虞翻眼中的炎劉社稷不存在萬世一系,滅亡只是個時間問題。
易經、天文、歷法以及數學知識掌握的越多,對王朝興衰、更替,人的生死變化也就看開了。
如虞翻這樣的人,根本不屑于為所謂的社稷延續去犧牲什么。
因此學習、鉆研天文、歷法、數學和易經的家族、群體,是師生相傳、父子襲替的反賊團伙。
順天而為的坐看王朝更替,逆天而為的想要親自動手,讓該死未死的早點死。
半死不活的王朝,對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是好事。
這種淡然心境下,虞翻表現的不卑不亢。
何況,就目前許都朝廷的陣營來算,他是趙氏鄉黨的故吏……彼此是一伙人。
郡守府后院之內,關尚引著虞翻順著避雨走廊快步而來,彼此腳上都套著木釘屐履。
一處菜圃內,他們來時趙基正坐在屋檐前觀雨,他只穿戴緋紫兩色常服,這是一種從衣裳正中對開,左邊是紫色,右邊是緋色的衣裳。
衣袍表面再無一點花紋裝飾,僅僅是趙基的側臉容顏,就讓虞翻放緩了腳步,怕過于急促的腳步聲驚擾了趙基。
見虞翻趨步輕腳而行,關尚也就放緩步伐,距離趙基七八步時停下,拱手:“大司馬,議郎虞仲翔來了。”
趙基回頭去看虞翻,虞翻身高八尺過一點,身材壯碩。
現在穿戴正統官吏服飾,頭戴二梁烏紗進賢冠,身穿黑色吏服,左腰佩掛近乎四尺的長劍,腳踩木釘屐履。
扣掉木釘屐履的高度,虞翻勉強身高近乎八尺,在江東而言已經是一位偉男子了。
至于面容五官……一個學易經、數學的家族,要什么好看的臉?
“議郎虞翻拜見大司馬。”
虞翻挺直身形腰背,左手自然抓在劍柄稍稍調整掛劍的角度,讓劍柄更加靠近自己的腹心,然后雙手拱手長拜。
四尺漢劍,指的不是劍刃就有四尺,而是劍柄和劍刃加起來四尺。
官員的四尺漢劍,劍柄往往很長,利于雙手握持,能大開大合劈斬為佳。
佩掛雙手漢劍,才是勇武的象征。
身形越矮的人,就越在乎這個,太長的劍刃會拖在地上,很不雅觀……那只能繼續增長劍柄。
甚至還有加大劍柄的奇特審美,再加上臃腫的服飾身形,遠遠望著仿佛Q版人物。
望著此刻的虞翻,趙基不由回憶起了那晚的曹操,曹操佩劍劍柄真的很長很大。
“不必多禮,議郎坐近些。”
趙基抬手指了指自己左首近處,關尚轉身就去搬小凳子,虞翻再道謝后,才拘束上前,坐在趙基兩步外。
落座后,虞翻說:“仆此來,是為大將軍陳情。大將軍已知罪在張楊、陳宮,就是不知大司馬欲如何處置二人與兗州?”
“你來的太快了。”
趙基看一眼虞翻露笑,又回頭看檐下雨簾:“天意不使我與他交戰,你若不來,我與他各自退兵,此事也就過去了。可如今來了,就要有個說法。”
虞翻微微側頭看雨簾,也是面露笑容:“那大司馬可以當仆不曾來過。”
“自無不可。”
趙基去看關尚:“去取竹筒飯來,將蜜也拿來。虞先生行程辛苦,先陪我吃些清淡飲食墊墊肚子,這樣也利于養胃。稍后,再吃我軍中特色美食。”
虞翻眼睛一亮:“可是手抓羊肉米飯?”
“羊肉抓飯過于肥膩,不利于養生延壽。”
趙基一本正經說:“我要請先生吃的是羊骨抓飯,羊是西河的羊,米是陳國的米。”
“恭敬不如從命。”
虞翻又拱手,轉而詢問:“那仆如何回復大將軍?”
他已經確定趙基不會反向追著呂布不放,這也是呂布最擔心的事情。
他急剎車很兇險,可如果趙基突然再調頭追過來打,那前后軍令沖突,全軍吏士無所適從,會引發極大思想混亂與士氣衰減。
反正呂布已經開始下令撤軍,現在只擔心趙基咬著不放。
趙基都說了天意不準打,那就不會追擊呂布。
騙別人可以,沒必要騙虞翻這半個自己人。
至于張楊、陳宮與兗州,呂布都做出低頭這個艱難抉擇,又怎么會過度在意這些東西?
最難的是低頭,頭都低下了,其他的事情都是可以讓步的。
“兗州是朝廷的兗州,我不過是奉命撫剿兗州各軍,遵奉朝廷的自然保留,抗逆朝廷的必然要犁庭掃穴,不留余種。”
趙基定下基調,繼續說:“張楊與我也有交情,我知他生性敦厚,這必然是陳宮慫恿、唆使。作為一同護送天子東歸的伙伴,我又怎么會因他一時糊涂而為難他?”
“陳宮為光祿勛,乃天子勛衛之首。他本該隨我一同巡視兗州各軍,我以軍容強盛展示朝廷之銳猛威嚴,而他就該以鄉黨之情展示寬容。如此威嚴、人情并行,自能撫剿成功,令兗州大定。”
趙基語氣朗朗,調理清晰:“我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此番必擒他入朝,交由天子發落。因他一人之私,連累各軍吏士往來奔波,國賊袁術因此逃脫,江淮之間又生變數。不知多少吏士、無辜士民男女就此遭難。這么大的過錯,決不能輕易揭過。”
“仆明白了,陳公臺乃系首惡,此事自當陳情于天子階前。”
虞翻斂容,拱手更進一步表態:“朝廷興復之勢,豈能因陳公臺一人而荒廢?若不能嚴懲此人,今后難免又有效仿之輩。以仆觀之,天子圣明,自能明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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