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呂布獨處幕府西閣最高處,觀望全城。
他現在很難辦,理智告訴他,應該傳令張遼,立刻圍殺紀靈遺留的染疫殘兵。
可這樣的話,公卿、民間輿論又要給他扣上一個兇暴的罵名。
如果讓公卿們來抉擇,大概率也只是中規中矩進行處理,即誅殺軍吏,放過絕大多數士卒。
疫病面前,誰還管你是不是軍吏?
寧肯不要、驅散這些殘兵,也不能收編。
出于對鄉黨、舊部吏士的愛護,呂布思索片刻,轉身下樓閣,對等候已久的楊俊說:“傳令羽林左監田豫,命他督率羽林騎士前往汝陽,將從叛賊兵盡數坑殺。”
楊俊一時之間有些失神,拱手:“大將軍,若是如此,則失淮南之人望。”
“不殺他們,會死更多男女。”
呂布盯著楊俊:“季才你是個明白人,趙元嗣從汝陽撤離,就是因為他這人愛惜羽毛。如今南陽澇災極重,不能讓疫病殘害兗豫之地。袁術幾番單騎而走,若非淮南豪桀本就有從逆之心,袁術如何能裹挾他們?就這樣吧,不要再問。”
“喏。”
楊俊只能應下,去桌案處親自捉筆書寫這道軍令。
呂布親自檢閱,見軍令內容無誤后,就簽字,讓楊俊拿著草稿文書去走正式程序。
走完正式程序,田豫這樣的人才敢率領幽州漢胡騎士前往汝陽執行大規模處決任務。
否則沒人敢執行這種命令,呂布實在是舍不得讓并州舊部再去染血。
他經歷過并州人、涼州人相互仇殺的慘事,雙方本就是配合作戰,涼州軍中配屬了并州人;并州人中配屬了涼州人。
結果他殺董卓后,雙方仇恨爆發,相互誅殺內部的異己份子。
哪怕彼此頗有交情,是一起作戰的袍澤。
可就那么亂殺起來,到現在也摸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方先動的手。
也可能是皇甫嵩攻破郿塢,大肆誅殺董卓親眷時引發了涼州人的報復,然后并州人緊跟著在長安城周邊開始屠戮涼州諸將的親族、人質。
總之,李傕等人反攻長安之前,雙方都將軍中異己份子血洗一空,徹底沒了矛盾緩和的余地,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敵。
雖說都是他下達的命令,讓幽州人去執行,多少能分攤一些淮南人的怨恨。
至于更長遠的事情,已經不是呂布能考慮的了。
何況,敗軍無人權,這些年各方相互征戰,雖然沒有多少大規模處決降軍的例子,可強征、抄掠、侵害百姓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
此前也就平黃巾時,黃巾軍是叛軍,所以能數萬、數萬的進行處決,建造京觀。
群雄相爭以來,最初時董卓一方代表朝廷,對付關東叛軍也是處決為主,從叛的郡守抓住后也不會進行什么勸降,而是烹殺。
再到現在各方混戰,也就曹操大規模殺降軍、流民、災民外,其他各方還是比較克制的。
而在情理上,淮南人目前是叛軍,不誅連九族已經算是寬大處理了,又怎么能因為擔憂淮南人怨恨就放過這些叛軍?
這個邏輯下,呂布身為帝國最高軍事統帥,下達處決叛軍的命令……實屬正常。
不多時,楊俊就拿來走完流程的公文,由呂布親自蓋印。
自許都騷亂后,呂布就親自保管自己的印信,以避免再次發生‘空印案’。
用印后,呂布見楊俊神情恍惚,就說:“季才,事到如今,我又能有什么良策?就是楊子奇復生,將楊文先從監牢中請出來,再加上趙司徒、中書令、衛將軍這些人,他們都知道該怎么做,可又肯明言?”
頗感心累,呂布傾訴著:“他們都清楚收留、救治染疫叛軍會帶來災難,會讓兗豫更多士民受害。眼前如似滅火,他們絕不會下達滅火的命令,寧可火勢延燒,也要故作不知,以養護清名。”
“是,是臣疏忽了。”
楊俊斂容,說:“若是曹操來,又豈會像大將軍這樣躊躇為難?也不會像大司馬那樣置身事外。”
以他對曹軍的了解,面對這樣失去抵抗力的殘兵,別說曹操授意,曹操連約束青州兵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看著青州兵擅自出營,去爭搶殘兵頭顱與各種生活器皿。
前線張遼、魏越表現的雖然冷血,但絕非殘暴,保持著對軍隊的控制力,沒有擅自去獵首、爭功,哄搶殘兵的軍資。
趙基也是一樣的,壓制士兵的貪婪,抵擋住了誘惑,主動撤離戰場區域。
呂布這里更是再三為難,下達了處決命令。
真讓曹軍來,自曹操以下,哪個會猶豫?
呂布也不清楚楊俊的言語有幾分真心,此刻也是頗感疲倦:“就這樣吧,明日我再與元嗣商議陳縣戰事。曹操隨時能順鴻溝入陳國,我不希望元嗣與曹操交戰,可若曹操主動發難,我也不會對他留手。”
這下楊俊神情舒展許多,身負恩師血仇,引導呂布或趙基的力量去消滅曹操,本就是楊俊身為邊讓弟子的責任與道德義務。
現在就看趙基那邊能否勾動曹操,曹操敢率先出手,那一切就好說了。
關鍵的是,呂布這里已經松口。
趙基若真有一戰殲滅、重創曹操的機會,到時候抓那么多俘虜,難道還找不到證據?
失去軍隊后,曹操即便活著,誰又會聽他的辯解?
可楊俊并不覺得感動,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
之前紀靈守御半個汝陽軍營,徐州戰場局勢不明。
如今紀靈棄軍而走,陳國戰場就剩下圍死袁術一事,曹操的重要性大跌。
東線戰場劉勛反戈易幟,朝廷影響力驟增。
這種情況下,呂布已經不在乎曹操的存亡,更不在乎袁紹本人的態度。
如果趙基、孫策攻勢足夠迅猛,趕在曹操大軍抵達前一刻攻陷陳縣……那么,完全可以治曹操一個護國態度敷衍有失人臣之義、目無社稷存亡,與賊臣袁術勾結的綜合重罪。
呂布也很煩曹操,弄死曹操,張楊才能全取兗州,充當他的頭蓋骨,去抵擋袁紹的侵蝕。
至于趙基、孫策敢不敢圍攻曹操,呂布只能等待結果,絕不會介入進去。
而在陳縣西郊,趙基臨時營地內。
孫策遞上了一封箭書:“大司馬威勢懾人,袁術請求明日出城,欲與大司馬陣前問答。”
趙基瞥一眼箭書內容,也想去看看袁術這個人,就問:“孫侯如何看袁術?”
“此人出身名門,弱冠之際名重雒都,然而為人鷙勇行舉蠻橫,頗有輕俠之風。”
孫策思索著,繼續說:“只是袁術屢次兵敗于曹操,銳氣早喪。如今為大司馬所威懾,以卑將之見,此人或許也生出退避之意。”
“既然他誠心要見我,那明日如期赴約。”
趙基翻著寫在布條上的箭書,突然話鋒一轉就說:“孫侯也要做好拔營準備,明天若能迫使袁術棄軍出逃,那孫侯更要警惕曹操襲擾。依我之見,曹操大軍多隨其左右,孫侯若能馳往青州,北出歷山,享有泰山之利,輕易可定齊地。”
“喏。”
孫策爽快應下,立刻提議說:“不瞞大司馬,卑將自詡有一番用力。明日與袁術臨陣對答之際,卑將想要嘗試生擒此賊。”
“不急,我先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少膽魄。”
趙基安撫孫策,最想摘下袁術腦袋的不是別人,就是眼前急需要洗白的孫策。
孫策對袁術頭顱的渴望,似乎比擊敗曹操更為強烈。
前者關乎孫氏父子在海內的全局名望,而擊敗、重創曹操一事對孫策來說不是那么迫切。
在這里擊敗曹操,又或者是去青州擊敗曹操,對孫策來說沒有關鍵差異。
反而在青州擊敗曹操的話,孫策能吃掉大多數俘虜。
不像在這里,配合趙基全殲曹操,孫策又能獲得什么?
真讓趙基吞并曹操,那這樣過于強大的盟友,對孫策來說反而是極大的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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