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充滿了變數。”
穎水岸邊,夜色之下火把環繞,趙基眺望對岸,忍不住對左右生出感慨。
也就曬了兩天的太陽,今晚入夜時紀靈搜集營中燃料,開始縱火焚燒。
受限于夜晚的視線,趙基不清楚對岸發生的詳細、具體事情。
但紀靈焚燒營地開始突圍是擺在面前的,可能是突圍,也可能是給營中染疫士兵尋一條活路,也有可能是疫疾壓力之下,營中吏士嘩變在即,所以迫使紀靈做出了改變。
戰況未明之前,趙基是不可能出兵對岸的,哪怕張遼遣使求援,趙基也不會有任何舉動。
而此刻,張遼各處營地也點燃了備用營火,以弓弩亂射,擊退各種人影。
夜色下,時不時有鼓聲傳出,鼓聲位置也在變化。
張遼勒兵固守,不做理睬。
紀靈想要撤離、突圍,張遼也不會進行阻攔。
甚至紀靈部伍想要投降,張遼也會拒絕。
自黃巾以來張遼從戎十余載,能讓他棘手的就是疫疾,這真的不是張遼所能對抗的。
夜色下,紀靈幾次組織親兵部隊佯攻、襲擾張遼營地,每次也只是試探性的襲擾。
張遼麾下各營皆避戰不出,放任紀靈麾下染疫士兵撤離。
哪怕這些士兵身體虛弱難以行走,只能相互攙扶……張遼也不屑于去俘斬對方。
天色漸亮,紀靈西營燃燒的幾處大火堆余煙裊裊,染疫最重的吏士早已棄械,派遣使者企圖向張遼投降。
而回應他們的,只有一輪箭雨攢射,盡數射殺于營門外二三十步處。
駐守汝陽縣城的魏越聞訊,馳入張遼軍中一同商議眼前突然的變故。
兩人站在轅門附近的瞭望塔上,魏越望著營外野地上聚團坐臥的染病袁兵:“如此看來,大司馬水淹紀靈時,其營中所儲糧秣受災不淺,想來已然朽壞,難以食用。”
高溫天氣,又被水泡;隨后又是連續大霖雨,紀靈能撐十天,已經算是很對得起袁術知遇之恩了。
魏越想到的是營中儲糧被浸泡朽壞,至于營中爆發疫疾……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連續旱災還好一些,縱然野外道路上餓殍前后首尾相連,卻不會滋生大范圍的疫疾。
唯有澇災,大澇之后往往會有大疫,這已經成了一種軍旅固有的認知、經驗總結。
張遼則直接表態說:“我營中藥材本就不足,今兗豫、南陽、荊楚飽受澇災,軍民乏谷饑饉,恕我難以援手。”
見此,魏越也不強調什么,只是說:“我立刻上報大將軍。不過營外乞降之士不下萬人,文遠務必警惕,免得中紀靈奸計。”
“喏。”
張遼應答一聲,也不做什么額外承諾。
他是沒心情、也沒動力來解決眼前這個難題,他是真的不屑于殺營外這樣的殘兵、羸弱之兵。
呂布要受降的話,就派專人來受降、整編、救護這些殘兵,反正張遼是不想介入。
若是要攻殺、逼死這些降軍,只要呂布肯給蓋了大將軍印的軍書,張遼不介意出力執行。
至于擅自處決這些染疫殘兵……張遼真沒那個心思,也輪不到他來承擔這種責任和罵名。
西岸的張遼,與后方監軍的魏越都沒興趣去幫呂布、朝廷扛惡名;兩個人頗有默契,一個去給呂布發書,請求指導;一個則繼續閉營,射殺一切擅自靠近的染疫袁兵。
東岸,趙基則命令軍隊開始收拾行囊,準備向三十里外的陳縣西郊遷徙。
明明知道紀靈拋棄的殘兵如同捏一把就爆毒液的膿包,趙基又怎么可能指揮自己的軍隊去搞人道主義救護?
就這樣,紀靈半夜時放棄營地、染疫士兵,順穎水而下去與項縣的孫香匯合。
張遼閉營不戰,趙基也率軍撤離已經沒有戰術價值的汝陽。
馳道之上,趙基乘戰車緩緩行進,沉眉不語。
他很想救這些染疫的袁兵,可相關藥材儲備本身就不足,就連糧食都很緊張。
為了防止霍亂染疫的殘兵擴散、壯大毒圈,其實應該揮兵攻殺,盡數撲滅……可這樣徒惹惡名,也沒意義。
因為紀靈帶著部分健康狀態相對較好的吏士南撤進入項縣,沒有意外的話,駐屯項縣的孫香萬余人很快就會被感染,全軍吏士在痢疾、傷寒中失去戰斗力。
等這些軍隊染病后潰散,逃回淮南各地后……趙基強迫自己不去思索這些東西。
天下大亂以來,戰亂、饑寒、疾病一茬茬收割人命,淮南士民男女也不缺這一次打擊。
想的越多,除了讓自己內疚外,能有什么用?
自己軍隊目前連足夠的糧食儲備都無,哪有資格去侈談什么救護萬民,還天下太平?
當趙基大軍順馳道而來時,袁術在陳縣城頭也都看在眼里。
趙基能全軍來此,說明紀靈完了。
要么是被殲滅,要么反戈背叛,總之紀靈、汝陽駐軍已經無法為陳縣提供支撐。
等城中消息傳開口,上下吏士自然能想明白局勢,會對戰局持悲觀態度,到那個時候就會滋生許多不好的事情。
袁術的出身與經歷,決定了他是個十分慷慨的人。
丟失了城內的駐軍、百姓,他以后依舊有機會重新拉扯規模類似的軍隊。
可自己若是失陷城中,東線徐州戰場就是大捷取勝,對他而言又有什么意義?
袁術有著清晰的自我認知,腦海中生出退避之意后就一發不可收拾。
他也不是那種扭扭捏捏,要借別人的嘴來分攤過失的人,當即就對身邊的閻象說:“呂布、趙基、孫策皆當世虎狼,我在陳縣,他們尚能同氣連枝;我若是突然撤軍,此三人自相謀害,必有死傷。”
閻象習以為常,袁術都不心疼陳縣士民與軍隊,他一個謀士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自開戰以來,趙基的優勢騎兵就封鎖了道路,早已掐斷了陳縣與外界的消息渠道。
除非外界劉勛、張勛取得極大的優勢,才會迫使趙基、孫策麾下的部分軍吏朝秦暮楚,故意放水。
而現在趙基、孫策麾下吏士并無相關表現,也就說明東線徐州的戰況并不理想。
眼前紀靈也全軍覆沒,那還留在陳縣做什么?
真等到趙基、呂布、孫策討論好怎么分贓后,也就到了陳縣守軍的末日。
面對袁術突然、不失果斷的提議,閻象略思索,就說:“至尊,大將軍與劉子臺等人至今無有嘉訊捷報傳來,說明徐州戰況危急。今前將軍敗績,趙基、呂布鋒銳正盛,至尊退避壽春,也不失為良策。”
“是啊,這小兒鋒銳強健,還在孫策之上。”
袁術輕聲感慨,隨即呵呵做笑,笑聲漸大:“袁紹無知啊,他放任趙基、呂布協力攻我,我軍敗歸淮南,無力展望中原。那接下來,趙基、呂布又豈會讓他好過?”
順著這個思路,袁術自己都感覺快被氣笑了。
如果袁紹也跟著舉兵,彼此南北呼應,怎么可能讓事情發展到眼前這一步!
給趙基十個膽子,趙基也不敢率三萬余人來中原與他相爭!
這一切就怪袁紹,袁紹只要肯出力,甚至稍稍表態,事情真壞不到這一步。
反正自己倒霉后,袁紹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這一茬,袁術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哪怕就是敗亡了,來日魂歸九泉之下,面對父祖質問,他也能坦然回應,他真的已經盡力了。
袁術思索著,惱恨袁紹的自私與愚蠢,心情越是不甘,抬手握拳砸在垛口。
隨即走了幾步突然停止,回頭看城外遠處的行軍大縱隊,對閻象說:“向城外發射箭書,明日早間我要出城,與趙基陣前問答。孫策得知,自會促成此事。”
“唯。”
閻象拱手應下,神情嫻靜,姿態沉穩。
爭奪天下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只要能安全撤回壽春,活過今年……對袁術一方來說,本就是一種勝利。
相當于受了一記天雷,雖然被雷電打的焦黑,可只要活著,本身就動搖、打擊了漢室積累的威信。
袁術行舉不拘常理,可如今特殊的形勢之下,特殊的動員機制下,來年卷土再來就是。
沒什么好氣餒的,只要退回壽春,就如董卓退回長安。
到那個時候,此刻聯軍來討的所謂護國軍各部,到時候就得自己打起來,如似當年討董故事。
袁術有這方面的自信,他足以撐到各方撕破臉混戰的那一天。
只要現在護國軍各部陷入混戰,也就證明大家都是一丘之貉,那袁術今日丟失的威望,又能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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