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宿麥已開始收割。
到處都是一片搶收的景象,陳登出巡城外,組織軍隊、部曲參與收麥。
袁術的使者舒邵再次出使廣陵,向陳登送來勸降書。
舒邵因去年擅自開倉放糧,在中原四州有極好的名聲。
也因此,陳登禮遇舒邵,與他一同乘車出游。
就目前來說,孫賁所督水師并沒有直接貼上來與陳登進行對抗,所以陳登這里才能從容搶收宿麥。
孫賁不帶兵上岸,不等于會坐視陳登率兵救援劉備。
陳登自身部曲的家眷要么在下邳東部沿海地區,要么隨軍待在廣陵。
除了部曲之外,還有廣陵郡兵,以及其他豪強的部曲私軍。
家眷在廣陵的吏士,只要孫賁懸兵觀望,那就不可能離開廣陵,跟著陳登去救援劉備。
強行迫使軍隊北上參戰,士氣會非常的不穩定,隨時會嘩變。
也會迫使孫賁被動參戰,導致無法有效救援劉備,也會陷入與孫賁的攻殺。
孫賁上岸之前,廣陵軍民就生活在緊迫環境中,但能避免軍事帶來的迫害。
而孫賁被迫率兵登岸作戰,就孫賁麾下糾合的各種軍隊的習氣來說,到時候能造出多大的破壞,完全不是孫賁可以約束、控制的。
所以陳登雖然隸屬于劉備陣營,也只能被動中立,坐視彭城、下邳的戰果出現。
孫賁這支水師,在不主動介入戰斗的情況下,拖住了陳登、臧霸、昌霸這三支軍隊。
從徐州整體戰略上來說,袁術也不能指責什么,畢竟沒人能做的比孫賁更好。
當孫賁能完成目前的戰略任務的前提下,袁術也不會去做什么臨陣換將。
可想要快速打通徐州,北邊劉備、關羽各守堅城,只能等待水攻。
就算趕在趙基、呂布聯軍抵達前消滅劉備、關羽,那么北面參戰的軍隊也十分疲倦,不利于決戰。
城內的降軍也會充滿怨氣,不利于整編、吸納。
所以策反、勸降陳登、昌霸、臧霸就成了破局的優選,任何一個人率先反戈,都能撬動徐州。
為了說服、勸降陳登三人,袁術許以重諾。
一處晾谷場,場邊種著李子。
最大那棵李子樹雖然不高,卻十分繁盛,枝條向四周蔓延,寬幅四丈有余。
陳登在李子樹陰影下設席,煮酒招待舒邵。
舒邵落座在草席之上,伸手就抓幾顆李子揪下,提前瞇眼塞到嘴里用大牙來咬。
稍稍品嘗濃郁澀味后扭頭吐到一邊,伸手端起溫熱的梅子酒飲一口,清除口齒間的澀味。
這才說話:“今兩軍交鋒,廣陵夏收不受戰火侵擾,可都是袁公的對元龍的敬意所在啊。”
袁術稱號建制后,本人沒有稱王稱帝或稱公,就禮儀來說也不好解釋這種現象。
因而袁術自稱為朕,麾下文武稱呼袁術為至尊。
但在陳登這里,舒邵也不好太過刺激。
陳登雙手舉杯:“我何嘗不知袁公心意?奈何身為漢臣,世食漢祿,又與玄德公結有朋友之義。昌霸、臧霸流寇出身尚且固守氣節,我若先呼應袁公……以袁公之急公好義,也會鄙陳某為人。故而勸降之事,仲應兄不必再提。”
凡事都怕對比,陳登回答的有理有據。
袁術麾下肱骨骨干,哪個不是世食漢祿?
這不是頑固抵抗的理由,陳登的理由就是不能先降,這有礙體面、門聲。
舒邵聞言也不覺得過分,因為陳登說的很有道理。
就是把袁術請到這里來,袁術也不會反駁陳登的言論。
陳登真若果斷降了,賣了劉備,那袁術反而會看不起陳登。
舒邵舉杯:“元龍乃江河湖海之士,器量恢弘,是某小覷了元龍。”
敢拒絕袁術的再三勸降,本身就很需要膽魄。
陳登聞言舉杯示意,兩人滿飲之后,陳登捉筷子夾取魚膾,邊上陳矯為兩人奉酒。
稍稍嘗了嘗鮮甜魚膾,陳登就問:“豫章華子魚何以不降袁公?”
江淮之間,除了陳登之外,就剩下豫章郡守華歆了,還在反抗袁術。
舒邵笑著說:“華歆空談之士,又素不知軍事,孫靜后來居上,有篡奪豫章之狀。”
漢末大亂前,豫章是少數幾個人口破百萬的大郡,就是太大了,各方派人爭奪,陷入內戰難以統合,沒能誕生出強橫勢力。
陳登聞言,就問:“我聽說朝廷欲使荊州出兵,順長江而下,截斷江東?”
“呵呵,是有這種說法。”
舒邵神態自信,反問:“劉景升出兵,將會以何人為將?”
最適合的,就是劉表所委的江夏郡守黃祖。
可黃祖有殺孫堅之仇,當黃祖率大軍過豫章時,孫靜這些人怎么想?黃祖本人又會怎么想?
真若截斷江東,黃祖還會繼續依附于劉表?
劉表是漢臣,黃祖也是漢臣。
沒道理劉表能當荊州牧,人家黃祖就不能當揚州牧。
黃祖當了揚州牧之后,那江夏歸誰?
尤其是黃祖截斷江東后,向朝廷求取揚州牧時,朝廷給不給?
不給,黃祖就能帶著平叛軍、江東加入袁術。
所以朝廷即便不會故意使壞分裂劉表,黃祖只要立場不堅定,就有極大概率從劉表這里自立出去,還撕掉極大一塊肉,直接威脅劉表腹心。
劉表親自坐鎮的南郡與江夏郡間隔漢水為界,江夏若跟著黃祖自立,那劉表統治荊州的支柱立刻傾塌!
你是劉表的情況下,你會不會讓黃祖統率這支大軍?
你若拒絕黃祖,另選一人統兵,黃祖又會怎么想?
所以事態發展,以劉表過去幾年表現出來的溫吞形象來推斷,大概率會組織這支軍隊,也會以黃祖為將。
但這支軍隊大概率被各種事情拖著,除非劉表、黃祖直接達成協議。
例如,黃祖交出江夏……可江夏黃氏那么大的影響力,不是說換個郡守,就能迅速清除黃祖的影響力。
陳登思索片刻,端酒道謝:“明白了,那陳某靜候北面之變。”
他是不準備乘機搞事了,廣陵不缺水,因為頻繁戰亂,這些年民間、官府也無積蓄。
廣陵最多就是受風災、澇災,只要不是疫疾、戰亂,百姓受災后還是能輕易果腹的,不至于大面積饑荒、餓斃或引發流寇戰亂。
連廣陵都是這樣的貧瘠,就能推斷出其他地方的儲備。
各方勢力,已然窮兵黷武到了極點。
今年秋季的決戰,必然要倒下一方雄豪。
只要兵敗,那即便不死,也將回天乏術,困居資源貧乏之一隅,等對方回過氣力后,再行撲滅。
對于揚州牧一職,陳登也是有些想法的。
舒邵也不再勸說什么,兩人就開始閑聊,開始評價各方英雄。
不好評論二袁,只能評價呂布、趙基、劉備、曹操與劉表、公孫瓚,至于益州劉璋劉季玉之輩,或者交州張津、兗州刺史張楊、青州刺史臧霸、泰山郡守孫策之類,都已不入流了。
呂布沒有奪徐州的惡行,目前名聲雖好,但也好的有限。
維新大政是趙氏兵諫后推動的,以后天下形勢好轉,這也是趙氏的功勞。
趙彥、趙基多多少少也會尊重士人,愿意按著士人的那一套來搞。
趙基雖然有很多任性、意氣的行為,但趙基那個年齡,討滅大姓、摧破莊園之類的事情……在關東看來,也就那么回事,趙基揮出的刀又沒切到自己身上。
被趙基弄垮的太原、上黨、三輔大姓,可都是傳統的西州地區。
趙基本貫瑯琊,出身關東……不狠狠殺西州大姓、豪強的威風,難道要等這些西州大姓主動發難?
地域競爭的思維下,關東主流士人反而不覺得趙基做的過分。
料想以后趙基真若平定西州,進取關東州郡時,自會采取懷柔手段。
同時呂布武力洗掉南陽大姓、貴種……在關東看來簡直是一件為天下除害的善舉。
天下士人可以大致分為四部分,關東、西州、南陽與邊郡。
就跟荊州內部非要分為南陽、荊北、荊南三部分一樣,帝鄉南陽士人是獨一檔的存在。
呂布重創南陽大姓,有一種為關東、西州、邊郡歷代士人出氣、報仇、清算的痛快。
可呂布出身邊郡,門第更低,所以陳登也不看好呂布。
當年董卓何等雄心壯志,也只堅持了兩年半;呂布還能比董卓強?
與之相比,趙氏祖孫就很善于取舍,將災難的源頭拋給呂布。
兩人討論中,都認為呂布很快就要消亡;而趙基如果今年出兵后退回西州,安心經營基業,那還有一番作為。
若是逗留關東,與各方混戰不休,西州殘存的精銳被消磨、重創后,趙氏也會陷入衰弱。
余下劉表歲數太大缺乏銳氣,開拓精神不足,也將一事無成;公孫瓚也是邊郡出身,早晚也會被袁紹耗死。
倒是曹操、劉備,陳登認為劉備能做一番事業,大有效仿光武舊事的趨勢。
而陳留出身的舒邵雖然討厭、憎恨曹操,但也認為曹操的狠辣,或許除呂布的天命,就會應在曹操身上。
陳登、舒邵暢飲暢談之際點評天下英雄,日落時才結伴乘車回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