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中原大地被雨云覆蓋,朝廷即將離開河南尹地界時,終于開始全面降雨。
雨水滂沱,各方軍事行動都不得不放緩。
馳道地面早已硬化,降雨沖走地表泥土,形成一個個較淺的水洼。
多余的水流入馳道兩邊的排水渠,馳道正中地面硬化的極好,車輪來回碾壓,也沒有明顯軟化跡象。
天子劉協的車駕碾壓水洼,十幾名老虎賁持戟小跑跟隨。
雨珠、漸起的水早已打濕了他們的鎧甲、衣袍,簇擁著天子車駕快速進入一處路邊廢棄的鄉邑。
大長秋時遷撐傘,劉協下車后鉆入屋舍。
屋舍也是臨時修葺了屋頂,劉協抬頭觀察,見只是重建了木椽骨架,屋頂覆蓋了蘆葦束。
此刻雨水漸漸滲入,滴答滴答落在屋內。
屋內已燃起篝火,孔融幾個人站起來迎接突然來到這里的劉協,他們的衣物也被秋雨打濕。
劉協剛進來,就被煙氣嗆著,干咳兩聲轉身出門,呼吸鮮潤、清冷空氣后,立刻舒服很多。
孔融幾個人追出來,就見劉協伸手接殘缺屋檐滴瀝的雨簾:“朕才離開司州,天就降雨,是何寓意?”
孔融眾人相互看著,沒有肯開口回答的。
一名郎官回答:“啟稟陛下,天降甘霖,是為陛下洗塵。”
聞聲,劉協轉身去看,見是個陌生郎官,就問:“這塵是什么?”
“忠厚之塵乃土壤,飛塵無不是逆勢而起,應是逆臣。”
這郎官拱手長拜:“此乃吉兆,預示著曹賊將敗。”
劉協不語,看著手心所拘的雨水:“原來是吉兆,朕還以為是天在流淚。”
見那個郎官還要回答,孔融使了個眼色,擺手阻止,這郎官就閉口不語,回到郎官班列里。
時遷湊近劉協身邊低語:“陛下,適才開口之人乃會稽上虞人吳范,精擅歷法、天文、易經,曾在陶恭祖麾下效力。會稽郡守王景興奉詔舉賢,吳范以有道舉為郎。”
有道,明經,明法、賢良、方正、文學之類,都是有別于孝廉、茂才的舉士途徑。
朝廷缺這方面的人才,下詔郡國,郡國自會舉薦相關人才入朝,通過考核后就能補為郎,擇機任用。
朝廷東遷之后,最缺各種技術人才。
趙彥等侍中執政最初時,就下詔天下郡國推舉人才;會稽郡守王朗是東海人,與瑯琊一衣帶水,自然積極響應。
劉協在屋檐下換了幾口氣,才引著人返回屋內烤火、驅寒。
坐在主位,劉協才問:“各軍吏士如何避雨?”
“陛下,軍帳器物充足,吏士正冒雨扎帳,稍后自可抵御雨水。”
孔融回答,只是臉色不是很好,雨水來的太突然,軍隊中沒有時間搜集干柴。
如果這雨一直下,沒有燃料的話,那很多士兵會受傷寒。
最怕的是這雨白天、夜里連著下,耽誤行軍,還會讓士兵陷入饑寒、病疫之中。
劉協聽了也就放心下來,扭頭隔著破開的窗戶看雨。
進入潁川地界后,馳道東邊是長社,西邊是陽翟,這兩個縣邑已經遣使,正準備物資往這里運輸。
也就是這場雨妨礙了物資轉輸,否則今天他就能吃上肉食,飽餐一頓。
順著馳道一直往南,就是潁陰,潁陰東邊就是許縣。
山南水北謂之陽,潁陰、潁陽地名就不怎么符合這個規律,因為穎水有兩條幾乎并行的主要支流。
潁陽所在那條更長一些,就算是穎水主流,潁陽在穎水主流的東北岸,所以是潁陽。
潁陰也在支流潠水的東北岸……只是潠水走了個‘c’形河灣,潁陰就在這個灣里,勉強算有個‘穎水之南’的地理特征吧,就成了潁陰。
雨水停歇,再走兩日,抵達潁陰,有了足夠過冬的糧食,那什么都會好起來。
劉協靜靜望著窗外雨簾,不由思索皇后與懷孕的董貴妃。
想要將她們贖回來,就一定要與趙基這里保持足夠的親善,然后想辦法將趙彥征入朝中輔政。
把趙彥從河東調離,趙基這里其實不難處理。
思索著,劉協神情輕松起來。
就在這雨幕之中,張繡率領的軍隊披戴雨具,在雨水掩護下繞路向北,從宛豫馳道北邊而來。
也就是從滎陽方向而來,儼然天子王師模樣,冒雨而進,抵近潁陰城北。
張繡所部在南陽待了一年時間,軍中又有許多南陽豪強宗兵,根本不缺雨具。
不像趙基的并州兵,根本沒有雨具這個概念……不過軍中皮革甚多,也不需要什么雨具。
潁陰北城頭,縣令李宣聞訊登城,就見城下軍士戴著竹笠、身披蓑衣,皺著眉頭:“王師自北而來,怎么像是荊州兵打扮?”
李宣是黨人領袖李膺之孫,與高干一樣,是袁紹的外甥。
只是李宣生父更看好曹操,臨終之際再三告誡,李宣這才拒絕了袁紹的邀請,留在潁川,并出仕。
當潁陰縣令,對李宣來說并不是什么恩賜,而是他給荀彧、曹操面子。
潁陰真正的守將是劉若,劉若沉容觀察城外兵馬,不急著回答。
他雖然執掌兵權,可他跟李宣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所以李宣發問,根本沒有問他,而是問主簿鄭子群,這人娶了陳群的堂妹,是本縣望姓。
只是天下大亂,呂布就任潁川郡守后出兵奪兗州,鄭子群的妻子就失散呂布軍中,不知死活。
鄭子群也是凝視城外喧嘩、叫罵的軍士:“縣君,荊州牧劉景升派遣五千軍士運糧雒都,如今城下之兵,聽口音也像是南陽兵士。”
李宣點頭,這才扭頭看劉若:“劉校尉,來將何人?”
“自云是南陽鄧濟。”
劉若補充說:“劉景升麾下有中郎將鄧濟,應是此人。”
李宣聞言皺眉,還以為是新野鄧氏嫡流,但混到劉表麾下當中郎將,說明是新野鄧氏旁支,是豪強一脈。
高門嫡脈,有正經仕途,才不屑于橫行鄉里,招惹惡名。
隨即,李宣就問:“鄧濟所為何事?”
“欲入城避雨。”
劉若回答后,主簿鄭子群立刻開口:“不可。”
李宣也是這種想法,點著頭:“讓他們自行擇地避雨。”
劉若神色為難,李宣看到了,就當沒看到。
劉若還是咬咬牙,低聲說:“縣君,鄧濟桀驁……說是不肯開城,就去德星鄉……高陽里避雨。”
“此乃賊將也!”
李宣低聲罵道,荀氏聚族而居,世居高陽里。
當年鬧黃巾軍,也是路過潁陰時不犯高陽里;冬季征討汝穎黃巾時,雙方往來攻殺,汝穎黃巾也沒有報復荀氏。
現在倒好,這支荊州兵敢這么威脅他。
可沒辦法,這么大的雨,逼急了的士兵陷入混亂,真有可能跑到高陽里將荀氏滿門誅盡。
再鬧黃巾賊,那也是本地的賊,黃巾賊大小頭目也是讀過書的,讀書就繞不開荀氏。
潁川荀氏的美德,與人家南陽兵有什么關系?
李宣略思考:“調動兵士小心提防,劉校尉選一片區域用來安置南陽兵。放他們入城時務必再三告誡,不得擾民。否則軍法無情,立斬不饒!”
“喏。”
劉若拱手長拜,他也感到棘手。
這種狀態下,逼急了,南陽兵真敢去燒殺高陽里。
到時候你出兵救援,還不是要跟南陽兵交戰?
還不如退讓一步,放這些南陽兵進來。
淋了半天的雨,饑寒交迫,能有什么戰斗力?
能被劉表派到雒都去營建宮室,這又能是什么像樣的精銳?
反正,是李宣開口放行的,他一個小小的領軍校尉,哪有資格反駁李宣?
就這樣,城門緩緩開啟。
率先入城的南陽兵是真的又冷又餓,爭先恐后擁擠在城門前,一時間陷入堵塞。
入城的這些南陽兵提著矛戟只想喝頓熱的,毫無廝殺的準備。
見此,劉若、李宣也就漸漸放寬心思,就等著主將鄧濟入城,好當面詢問天子、朝廷之事。
就這樣,趙岐計劃之下,張繡兵不血刃,詐取潁陰。
潁陰是潁川大城,雖然比不上傳統治所所在的陽翟,可依舊比尋常縣邑大一圈。
正常想要攻堅,難度很高。
可城外高陽里的荀氏家族,就是本地守軍、縣令的最大弱點,也是荀彧的軟肋!
張繡或許還會猶豫,可趙岐很清楚荀彧的軟肋是什么。
像趙岐這樣滿門誅滅,只剩下一個侄兒趙戩的高門……這個世上太少了,要么滿門俱滅,要么還能多跑掉一些。
可當年趙岐一族得罪的是宦官,宦官動手就要殺滿門。
滿門被滅后,趙岐變的格外強大了。
若是宗族還在,這個老頭怎么敢授意張繡去抓荀氏?
反正也不怕荀氏或其他家族報復,趙岐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來。
百無禁忌,自然諸事順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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